“你们违规办案，非法拘禁国家干部……”韩美琪明知说了没用，还是色厉内荏地进行挣扎。

     “韩美琪，放老实一点！”省委书记拍案而起：“这几位领导就是中纪委第31组，来到金林已经一个多月了，没向你汇报是不是？”说着，省委书记看了一眼中纪委的领导们，又对韩美琪说：“你的问题很快就进入侦查起诉阶段，对你的组织处理马上就会作出！”

    韩美琪彻底瘫软了。

     韩美琪升到金林当市长丶当书记以后，与蔡汉逐渐地疏远。一是他对蔡汉做的回报不小，己经对得起蔡汉了。二是韩美琪计算个人资产的单位由“万元” 升为“亿元” 以后，蔡汉弄的那几两银子简直连一碟小菜也算不上，只相当于几粒花生米。一句话，韩美琪不再需要蔡汉。尽管如此，韩美琪犯事后，蔡汉还是日夜提心吊胆。中纪委丶省纪检委丶省公安厅经侦局查清了韩美琪在金林出卖项目丶索贿收贿的大量事实以后，先后来广林调查韩美琪任职期间的犯罪事实，也查出了一些问题。奇怪的是，在广林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将蔡汉行贿的事情带出来。一直等到半年后江泽宏被双规，交出了蔡汉，蔡汉终于被抓了进去，他终日担心的“第二只靴子” 总算掉了下来。

                                              二                                                                            

    吴继元又戴上了红帽子，穿上了白工作服，一天到晚钉在兴州管材厂里。兴州管材厂是他撮掇姐夫王玉成投资搞的，总经理丶技术人员全部外聘，生产塑料供排水管丶电力电缆保护管丶燃气管等等，主要在兴州以及周边地区销售。

    “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兴州市计划三年之内在长江中的青萍沙新建水源地，让全境人民全部饮用“扬子江心水” 。从水源地向市区引水需要四米口径的超大给水管，世界上的四米引水管使用的是钢管，每米价格上万元，同时，因为体积大，一辆重卡只能装一节，运输费用又是一个天文数字。吴继元很伤脑筋，只好去纠缠王玉成，又是求情又是加压，要他试产四米大管。在何林丶孔真等人的支持下，王玉成又打技改报告，申请了技改项目及配套贷款，引进了超大口径管材的生产线。管材厂的科研团队花去300多万，试验成功一种钢筒混凝土的水管，大大减少了用钢，而且还耐腐蚀。

    这些天，国内外的专家丶给排水协会的权威丶质监局的官员正在厂里搞压力试验。一根管子上粘了一百多个连接电脑的传感器，一吨一吨的加压，整整加了三天，压力达到270吨，管材略有变形而没有开裂——试验成功了！吴继元打算在晚上宴请专家权威的酒席上与姐夫好好地干几杯，最好马上将这个好消息报告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请他们也来出席酒宴。不料，伍宇文在办公室接了电话，只是简单地赞了一声好，接着却阴沉着嗓子叫吴继元马上到他家里去一下。

    吴继元多了个心眼，没用驾驶员，自己开车赶到伍宇文家。

    伍宇文已经回到家中。一见面，吴继元就发现伍宇文的脸色不对劲。“小吴呀，马上要过年了，唉……”一贯大大冽冽丶风风火火的伍宇文居然也会这么伤感，吴继元还是第一次看到。

    “书记，有什么事？暴恐吗？”

    “《水浒传》里面有一个仵作何九，他给武大郎验尸的时候，发现了问题不敢讲，怕得罪西门庆，于是乎偷偷地将武大郎的骨头保存着，后来交给了武松。我们兴州的这帮审计人员丶检察人员也学会了这一套，平时发现了问题不敢讲，中纪委来了一股脑儿捧了出来……”

     吴继元懵了。

    “小吴，我为党工作这么多年，马上就要退休了，今天恐怕要犯一个泄密的错误。吿诉你，过两天对江泽宏双规。”

    吴继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半天呼不出来。

    伍宇文双目紧盯着吴继元，意味深长地暗示：“在双规前主动彻底交代问题，可以认定自首，认定了自首，意味着死罪可免。”

    伍宇文不再往下说，吴继元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半天，伍宇文说：“你走吧。”

    离开了伍宇文家，吴继元驱车直接驶往电厂。他与江泽宏的见面没有超过一分钟，他将伍宇文讲的那些“双规以前彻底交代，认定自首死罪可免” 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讲给江泽宏听，说完了又急急地问：“你听明白了没有？”没等江泽宏回答，吴继元眼睛一热，赶快转身出门，急匆匆地钻进了汽车。

    吴继元低着头坐在驾驶座上。过了好大一会，他从车上的纸巾包里抽出了几张，抹了抹眼晴，发动车子走了。

    第二天，江泽宏一天没有出现，电厂有几十个人有事打他的手机，关机。这些人又到处打电话查问，一霎时，“江泽宏不见了” 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吴继元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伍宇文，说江泽宏失踪了，伍宇文斥道：“你是不是太幼稚了？他往哪里跑？长翅膀也飞不走！”

    吴继元下班刚到家，江泽宏来了，一见面就哭。吴继元问他这一天去哪儿了，江泽宏说，他上午去乡下老家看了看老爹老妈，下午去丈母娘家转了转，然后在野地里漫游到现在，他想最后看一看这花花世界……

    江泽宏没有说到自首的事，吴继元很生气，问道：“你现在找我说什么？”

    “兄弟，我怕死，我怕死啊……”江泽宏号啕大哭。

    荷芳从厨室走出来，惊讶得合不上嘴。

    江泽宏止住了哭，对吴继元说：“我这一生一世，都没有离开过兴州，外面的花花世界，什么都没有见识过，就这样完了……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梦，梦见枪毙，梦见你去送我……我怕死啊……”

    江泽宏说的是真话。昨夜他梦见自己跪在刑场上，刚想回头与执行官讲最后一句话，脑子里电光一闪，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吴继元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他当水管工时去请江泽宏吃饭，江泽宏的老婆对自已和善丶客气丶尊重丶关心的情景，浮现出江泽宏在他家喝酒时说 “……74年就这一个招工指标，我谁也没给，就给了吴继元” 时 的情景，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老江，对于你弄钱的事，我也有过耳闻。我真后悔，平时我没有关心你，提醒你。现在啥也别说了，你如果愿意彻底坦白交代，配合调查，积极退赔，我有多少钱都借给你！”

    江泽宏点头。吴继元又说：“你在里面，我会去看你。你出来时，我早退休了，咱俩天天喝酒下棋——我这些话，你如果听，今天就在这儿喝几杯，明天去自首。不听，就算我啥也没说。”

    “荷芳，拿瓶酒！”江泽宏抬起头来说。

                                      三

    江泽宏的记性挺好，从鸡零狗碎的乱支乱报到数额较大的假水损丶假维修以及在电厂搞的假招标，交待起来头头是道，竹筒倒豆子。他敛钱的手段隐蔽性很强，他平素的表现俭朴吝啬，不近女色，不显山露水，中纪委的领导和审查组的人员讨论案子时不由得嗟叹：这个家伙，如果把脑筋全部用到工作上就好了！

    中纪委人员将江泽宏交待的情况与兴州市审计局丶公安经侦分局初步了解的情况比对后发现，他们已掌握的情况，江泽宏全部交待了，而且交待得更具体丶更详细，江泽宏交待的大部分情况，是兴州方面没有掌握丶没有觉察的。于是，审查组兵分几路，进行调查核实。一个多月以后，材料弄得差不多了。

    兴州的春天来得早。早春二月，已经是惠风和畅，草长莺飞。江泽宏被控制居住在邻近兴州的一幢闲置的校舍里，环境幽雅，非常安静。江泽宏交待了所有问题以后，心情也逐渐和缓，他开始冷静地体验丶感受丶咀嚼失去自由的痛苦，开始冷静地反思过去的犯罪行径，他感到过去的江泽宏想的是多么丑恶，做的事是多么可笑可恨可悲，时常捶胸顿足，肠子都悔青了。

    近几天，江泽宏感到有些异样：他的伙食水平明显地提高了。江泽宏知道，这并不是“最后的晩餐” ，大概是快要转入司法程序，快要转入看守所了，审查组有意照顾他一下，给他吃点好的。想到这里，江泽宏带着几分感激，几分不安，在吃喝拉撒睡之余，终日考虑着他的命运。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早餐完毕，中纪委的两个人和兴州市检察院的预审处长来到了他的房间。中纪委的那位组长是一个头发花白丶皮肤白净丶生就一副慈祥面容的小老头。

     “江泽宏，”慈善老头开口了：“今天我们来找你，是——”

    江泽宏的心像小鹿一样蹦达，他的眼睛贪婪地向窗外看去：窗外春光明媚，春花吐蕊。

    慈祥的小老头注意到江泽宏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下：“……是与你沟通沟通有关情况。”

按照常规，江泽宏的案子可以移交司法了，至此，审查组的工作结束。但慈祥的小老头似乎想到了更多的问题，他临时决定暂不将江泽宏案交出去。因此，他将向江泽宏宣布移交的事改变为“沟通情况” 。

    慈祥老头看了看兴州的预审处长。处长与慈祥老头对视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慈祥老头的意思。预审处长开门见山地对江泽宏说：“你的事情，最终还要法院来判决。但根据我们的经验，结合你的表现，你大体上过了第一关了，第二关是死缓或无期，要想过第二关，必须在退赔上丶在配合调查上表现突出。我提醒你一下，配合调查的一个重要表现是检举他人，将功折罪。”

    “是在这里退赔，在这里立功，还是到法庭上再说，性质是不同的，处理也不同。你再仔细想想，你弄的那些钱，现在能拿出来多少？拿不出来的，你都送给谁了，用到哪里去了？对于后一个问题，你不要有顾虑，也不要怕对方抵赖，你可以说出来与我们商量，我们帮你做工作，为你做主，尽快地追赃丶退赃。”慈善老头耐心地丶和蔼地劝说。

    江泽宏被双规以后，审查组允许他在受监听的情况下与家中通过两次话，他老婆告诉他，荷芳以及王玉成己经借给她一些钱，帮助江泽宏退赔，但他老婆一次也没有提到蔡汉，看来蔡汉这个“好兄弟” ，好到今天也就为止了！再想想今天审查组两位领导与他的谈话，江泽宏感到了強大的压力——“拿不出来的，你都送给谁了，用到哪里去了？”纸包不住火，蔡汉早晚要被查出来，说不定审查组已经掌握情况了！在感到压力的同时，江泽宏也感到了审查组对他的负责和关心，看到了从轻判决的希望。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和迫切企求的神情。 

    审查组与江泽宏详谈了一天，江泽宏的交待有了重大突破！鉴于案情重大，慈善老头 下午与省委书记通了话，做了研究，随即又找来兴州市委书记伍宇文进行通报丶沟通，作出了经侦丶司法提前介入的决定，省公安厅经侦局的同志立即启程，晚餐前赶到了兴州。晚上，江泽宏案审查组与省经侦局的人马汇合一处，挑灯夜战，研究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