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经侦局来了一位副局长和一位年轻人，两个人悄悄商量了一阵，副局长沉着地说：“困难是有，但也不那么可怕。不知道兴州领导了解到没有，中纪委的这位组长，”他边说着话边看着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头，“他手上办过好几只大老虎，何况一个小小的蔡汉……”这位副局长的语气中带着自信，掺和着一丝傲慢。

   “我们来看具体案子。江泽宏多次行贿，蔡汉都接受了，这说明蔡汉贪心大，需要钱，胆子不小。根据这个情况，我们分析，除了拿江泽宏的钱以外，蔡汉必定还有其他的贪污受贿行为，有重点地扩大调查很可能取得突破。”

    省经侦局副局长的这一席话仿佛拨云见日，伍宇文与兴州的办案人员立即开始了交谈，副局长停了一会儿，提高了嗓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第二个突破口，应该在江泽宏交待的情况中寻找——蔡汉与他这么多年的交往，多次的行贿受贿，不可能滴水不漏，总会有突破口！”

    他的发言，打开了大家的思路，讨论顿时热烈起来。临近午夜，机关食堂送来了宵夜。开吃以前，中纪委的慈善模样的小老头对他手下的两个人说：“从明天开始，你们会同兴州的同志去电厂调查，调查的目标，一是蔡汉直接安排进厂的人员，二是蔡汉直接插手的事情。”接着，他又对省经侦局的两位同志说：“你们会同兴州的同志去一下农行，查江泽宏1984年汇往广林的一笔汇款。”说完了，他也没讲客气话，操起筷子夹了一大片刀魚放进嘴里。

    去电厂的调查很快有了进展，线索一个接一个理了出来。调查组扩大战果，又从城建丶交通的项目中发现了蔡汉索贿受贿的行迹。正在调查顺风顺水之际，中纪委的慈善小老头忽然下令暂停调查，中纪委成员与省经侦局人员一道撤回省城。弄得兴州的办案人员一头雰水，谁也不知道慈善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天之后，省委丶省政府召开的关于贯彻中央十六届五中全会的会议开幕，上午听报告，下午分组讨论。

    兴州组的讨论即将开始，省经侦局的那位副局长和他的年轻助手领着一位六七十岁的大爷闯了进来。

    “你们，谁认识他？”省经侦局副局长指了指那位大爷。

    兴州讨论组的领导们大眼瞪小眼——他们这是玩的哪一出？

    “沒人认识？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省经侦局副局长又指了指那位大爷，“……是广林玉雕厂的王厂长。”

    省经侦局副局长走到蔡汉身边，歪着头，严厉地问道：“你也不认识他吗？”

    蔡汉面色死灰，张口结舌。

    省经侦局副局长声如洪钟：“带走！”四位如狼似虎的警察应声而入，蔡汉灰溜溜地在副局长的助手递过来的刑拘决定书上签了字，低着头向门口走去。

                            十    换了人间

                                 一

     伍宇文丶何林退休了，兴州市又空降了一位党委书记。这位书记姓陈，年龄比孔真还小两岁。陈书记爽朗活泼，不拘小节，说话做事热闹轰轰的。他与伍宇文交接期间并没有过多的查问经济发展情况，而是重点了解了几位在省委组织部后备干部名单上挂了号的兴州市青年干部的表现，伍宇文还陪他下去与他们见了面。没过多久，省里的文件到了，孔真升任兴州市市长，兴州基层一下子提上来两名副市长，另外又空降来了一名副市长。兴州市的领导班子顿时一扫沉暮之气，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伍宇文通过与新书记的接触，对他作了评价：简洁而不简单，活跃而不浮躁，会玩更会工作。他有了一种感叹——共产党非常善于用人，只是在有的时候丶在某些地方，任人唯贤的原则暂时受到了干扰破坏。

    伍宇文认为新书记会玩，这位陈书记还真的有些“贪玩” 的样子，他召开会议不多，开会时也只是简要地讲讲具体的亊，没有什么长篇大论。日常工作有三位副市长顶着，陈书记经常与孔真一起窝在开发区里，或者到下面区丶县转悠，要不然就是去香海，到孔真挂职过的地方畅游。

    不久，伍宇文对新书记的看法逐渐有了攺变，他发现，陈书记与孔真的玩，玩的是战役，是胜利，是成功！伍宇文亲眼看到：他们玩了两年，在市西郊玩出了一座药城，药城不生产药，而是国际医药科研丶开发丶交流丶销售的基地。吸引了国家药监总局丶国内各大药厂丶国际知名医药集团入驻。药城橫空出世，产生的各种有形无形的效益不可限量。而药城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正是由于兴州有三座国内闻名丶国际知名的制药企业作依托。药城搞成功了，陈书记与孔真支持王玉成牵头，仿药城而效之，在城东搞了个减速机城，也是科研中心丶会议中心丶接待中心丶展览销售中心一应俱全。烘得王玉成的减速机公司客户盈门，王玉成逐步地放弃低端中端产品，专攻领先的高精尖产品，他放出去的产品遍地开花，兴州湧现了大大小小十几家减速机公司。兴州的三座药企以及王玉成的减速机公司都是张生和丶伍宇文丶何林他们倾注了许多心血扶持丶发展起来的，而伍宇文们怎么没有想到搞个药城丶搞个减速机城呢？面对事实，伍宇文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 的真理。

    近些年，这两个年轻人又在“玩” 集体所有制企业和国企的股改，成功股改的企业中已有三家在A股市场上市。王玉成成为“兴州市玉成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的董亊长，集团成员是他的粮机公司阀门公司丶塑料管材公司和减速机公司以及兴州的其他几家有些规模的减速机公司。王玉成吿诉过伍宇文，他原本不想上市，都是陈书记和孔市长为了突出亮点，创造政绩而劝说和帮助他策划上市的，书记和市长还帮他从北京聘请了资深的财务咨询公司帮助运作，筹划了三年。为了上市，前前后后花去了王玉成两千多万。

     “你上市上亏了没有？”伍宇文问。伍宇文知道，玉成集团前几天在香海丶香港同时上市，两天时间，股价从12元涨到18元，股金进仓400多亿。

    “亏倒没有亏。”王玉成憨笑：“倒是陈书记丶孔市长害了我，本来我赚的钱装在我的口袋里，现在股东都把钱交给我，让我来帮他们赚钱，给他们分红，我是压力山大。”

    “我看你是吃的太肥了，满嘴油腥气味。”伍宇文揶揄地说。

     王玉成忍不住又笑了。

    听何林说，女婿和陈书记最近又在策划一项“国民经济动员能力” 调查，目的是查清在国家紧急需要时，兴州市能奉献什么？可持续能力如何？从而奠定兴州市的长远发展目标规划。对这些新的思維，新的工作路数，伍宇文不得不刮目相看，再也不认为后辈的工作是在“玩” 。

    对女婿的才干和工作实绩，伍宇文是放心丶舒心的，但是伍宇文也常常想到江泽宏丶蔡汉，每每想到这两个人，伍宇文的心中多少有些隐忧。有一次单独与孔真见面，伍宇文旁敲侧击地给他敲警钟。不料孔真却爽朗地笑道：“爸，你多虑了，像我这个样子，有吃有喝有车有补助，干到退休，共产党还要给我一两百万，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蔡汉丶江泽宏没有犯错误前，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伍宇文严肃起来。

    “对的，对的。共产党人要抓紧世界观的改造，树立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才能拒腐蚀，永不沾。”孔真的应对流畅得体，像背书一样。伍宇文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孩子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呢？

                                           二

    “旅客们，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兴州车站到了……”女列车员亲切的声音在江泽宏耳边响起。江泽宏抬头一看，那位穿着红色短上装和短裙丶头发盘得油光水滑丶眼毛长长的丶肤色雪白粉嫩的列车员站在他身边，向车内乘客报站。江泽宏一路上已经偷偷地看了这位女列车员无数遍。

    江泽宏提前释放，走出监獄大门，看到的一切都非常新鲜：满街的小汽车，穿着短裤拖着拖鞋的姑娘，比大会堂还宽阔的火车站，比办公室还舒服的动车车厢，尤其是这位女列车员，比他服刑时在电视上看到的女主持人丶女歌星还要漂亮。江泽宏深深地吸了一口女列车员身上散发出的氤氲香气，立起身取出行李包，缓缓地走出了列车。

    江泽宏所熟悉的兴州火车站不见了。他站在站台上向上看，上面是全封闭的，向前看，大厅分上下两层，出站入站旅客是分流的。江泽宏来到站外广场，广场上除了通道以外，都是一些树木花草，还有不少漂亮的石柱石坊。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丶一种巨大的压力在他心底升起。他走的时候，思想是放松的，因为审查组将蔡汉扣牢了，又因为他弄的钱除了行贿外，基本都私藏着，他老婆不知情，更没有参与，因此取得了一定的同情，荷芳借给她二十万，电厂里也有人帮她凑了一些，王玉成出了大头，一起帮江泽宏及时全额退赃，审查组按照“贪污丶挪用公款己经归还” 的调子给他定性，法院判决时只判了十五年。他在服刑时由于积极改造，过得还算充实，而现在他回来了，要面对家乡的人了，他却不由自主地自卑丶畏缩起来。

    江泽宏漫无头绪地找了个木条椅坐下来，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破烂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还没有看，他的眼睛就湿润了。

    “泽宏，你是多么令人失望……你是多么的不负责任……你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你在那个地方，我和孩子吃饭不香，睡觉难眠……爸爸，对你的错误我不会原谅，对你的亲情我不能割断，我想你！我已经毕业了，有了工作，我有一个心愿，一定要等你回来再结婚！爸爸，我们等着你……泽宏，你要是还有良心，在那里积极一些，争取减刑，早一天回来……”

信上的两种笔迹，江泽宏很熟悉。信纸上还有几滴斑点，是老婆和儿子的眼泪。

    江泽宏的表现非常积极，担任了监室的学习小组长以及劳动车间的统计员，实际上相当于车间主任。一次，监区管教让服刑人员对监区管理提意见，江泽宏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要求负责整座监獄的管路维护工作。监獄的管路比较复杂，除了给排水管外，电力线路丶通讯线路也都用了玻璃钢保护管。管线的维护是承包给专业单位的，每年的维护费需八十多万元。一个服刑人员能为监獄节省这么多钱，这不是一个小事，监狱长亲自召见了江泽宏，劈头第一句话就问：“这个活儿你真的会吗？”

    “政府，我闭着眼睛都会。”“政府” ，是服刑人员对管教方的习惯性称呯。

    江泽宏怕“政府” 不相信，接着补充了一句：“我当过十几年水厂的厂长，又当过电厂的厂长！”

    江泽宏被从监室调了出来，獄方给了他一个单间宿舍，还特别破例，允许他使用电饭锅下下面条改善伙食。在江泽宏的建议下，监狱方招聘了一名固定工，跟着江泽宏学徒，这样，江泽宏出狱后，维护工作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