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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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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陕北老农 发表时间:2013-08-04 09:45:16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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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作者怀着无限的深情叙述、刻画出了自己的少年发小刘秋生的故事。主人公以及他的生平故事虽然平淡无奇,但是他不计较埋怨命运之坎坷曲折,靠着自己的勤奋努力,毅然承担起起了自己生活命运中的各种责任与义务,并且坚强、快乐、幸福地生活着......故事内容详实、朴素、生动,具有真切的生活、时代气息,特别是大西北的方言土语、人文气息、生活习惯等等方面的情愫,活灵活现,跃然纸上,情文并茂,一部非常成功的艺术创作作品。足以反映出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娴熟的写作技巧。推荐阅读,学习交流。
          久居闹市,每日里穿梭行走在钢筋水泥的夹缝之中,满眼不是大大小小的后脑瓜子便是肥肥瘦瘦的屁股蛋子,真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白日里奔波忙碌满脑子喧嚣嘈杂;夜幕下灯红酒绿昏天黑地。纷乱浑浊的空气常常把人搅和得喘不过气来!这一切,让人疲惫的目光越来越来越呆滞,神经也变得越来越麻木了!
      
      每当此时,便不由得让人想起小时候家乡那一片安宁祥谧的土地,让人想起那淡漠遥远的少年时代,自然也就想起了那些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亲密伙伴……
      
      某日,好友偶聚。酒浓意酣之后,那位在城里长大的挚友蛮蛮提出要让我抽时间带他到我曾经生活过的故乡去看看,说是一定要去农村住几天,体验一下散淡恬静的田园生活。
      
      他的提议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家乡向往已久的眷恋和对多年未曾谋面的少年挚友秋生的思念,此言正中吾意,于是俩人便一拍即合,决定明天就出发。
      
      第二天,二人经过一番悉心准备,驾驶着蛮蛮钟爱的那辆北京2020越野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地向我阔别已久的家乡驶去……
      
      车上的后备箱里装满了蛮蛮从超市里购买的大量物品。除了必备的烟酒之类,蛮蛮听说我的那位朋友日子过得比较艰难,还特意购买了大米白面食油熟肉香肠腊肉等许多副食品,甚至还有各种时令蔬菜和调味品。我不由得暗自佩服我这位哥儿们的缜密心思。看得出来,他对此行格外的重视。于是,我也油然对此行郑重起来。
      
      一路上,蛮蛮的话特别的多,问这问那不停地,显得特别兴奋,似乎认识都快二十年了,到此刻才想起了要查询我的祖宗八代似的。而此时我的心却早已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飞到了我儿时的伙伴——秋生的身边!
      
      秋生,因其出生在“秋分”这一天,故其父为其取名叫“秋生”。
      
      秋生三岁的时候,母亲因为生妹妹难产,导致大出血而去世了,父亲拉扯着他们年幼的兄妹二人艰难度日,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秋生比我小五个月,我与他相识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一年,折腾了一年多的学生们在“复课闹革命”的最高指示下重新回到了课堂上。我们这一级同学也从文革开始时的小学二年级直接跳到了四年级。那一年,我们这所以职工子弟为主的七年制中心学校里一下子来了许多农村的孩子。于是,开学的时候,秋生就成了我的新同桌。
      
      秋生,长着一颗圆圆的脑袋,浓眉大眼,眼眶很深,眼球呈茶色,又大又亮。鼻子尖尖的,鼻梁很高,皮肤白净,圆圆的脸上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眉宇间透露出机灵、聪颖、顽皮神情。乍一看,他一点儿也没有一般农村孩子那种谦卑、怯懦、畏缩的样子,显得桀骜不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总觉得他长得有些像阿拉伯人种的模样。开始我以为他是从外地转来的职工子弟,后来才知道他是投奔在矿上生活的二姨才到这里来上学的,(他二姨夫跟我父亲在一个单位)。
      
      初次见面,我们俩彼此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由于性格相近、爱好相同的缘故吧,很快,我们两个就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从此,在学校里我俩就形影不离,搅合在了一起。
      
      秋生是一个很聪明也很顽皮的家伙,他为人热情友善,乐意帮助人;但是,他的脾气却很大,性格暴躁,很容易激动,爱争执,喜欢较真儿。我特别爱看他与别人争论时的那副样子:眼睛瞪得跟牛卵似地,脖子青筋冒得老高,脸涨的通红,挥舞着拳头似乎要随时与人展开一场终极格斗,哈哈!那模样可爱极了。有时,为了看到他的这付尊容,我便常常故意激怒他,然后,便揣着双手看他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发作,随后就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总能换来他重重的一拳。
      
      秋生很聪明,学习也非常好,特别是到了初中以后,他的理化成绩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他很喜欢物理课,总喜欢摆弄那些电器电料、无线电元件那些东西。平时,他的手里总也少不了那些电器元件。记得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他在自习课上拿出了一台自己绕线圈儿,自己组装的单极管半导体收音机,一下子把全班的同学都吸引了过来。大家都围在他的身边收听节目,自习课当然也就乱了套。为这事儿,他自然挨了老师一顿狠批。不过,我倒是更加对他刮目相看了。
      
      秋生喜欢恶作剧,变着法儿捉弄人。有时,连我也不会放过。
      
      记得那是上初一的那年秋天,我们班到农村下乡帮助农民秋收。有一天干到后晌午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肚子里饥肠轱辘,饥饿难耐,我告诉了秋生。秋生抬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拔腿就跑到山坡下的地里拔回了两个大大的白萝卜,跑到河边洗干净后塞到了我的手中:
      
      “给!垫垫底儿,白萝卜清肠子,晚上回去好多吃饭。省得你嫌人家老乡家饭不好吃。”说完他诡异地一笑。
      
      我感激地接过萝卜躲到旁边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这是我一生吃过的最好吃的萝卜,脆生生,甜滋滋,绝不亚于山东烟台的大鸭梨,咬一口觉得全身滋润、五内舒畅,美极了!我一边吃着萝卜,一边从心底里对秋生产生一丝感激之情:
      
      这才是真哥儿们!
      
      不大工夫,我就把两个大萝卜狼吞虎咽地送进了自己的肚子,顿时便感到心宁气爽,精气来神。
      
      岂料,过了半个时辰,我便感到胸口堵得难受,头晕目眩,肚子里叽里咕噜,一口一口地打着气嗝,而且越来越严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到河边的地畔上,大口大口地吐着绿色的清水,直到把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不停地呕吐使我的脸色变得铁青,十分难看。这下子秋生感到有些害怕了,他主动向带队老师要求把我送回了房东家里。
      
      回到住处,他向房东大娘要了一碗浓浓的白糖水,扶着我慢慢地一口一口喂下。
      
      渐渐地,我感到浑身舒服了许多,也不再呕吐了,只是感到四肢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
      
      秋生见我平稳下来了,便站在炕头边,嬉皮笑脸地说道:
      
      “本来,白萝卜是不能空腹吃的,更不能多吃。我看你早晨没怎么吃饭,还想着是你消化不好,原本想让你吃点萝卜消化消化,晚饭好多吃点儿,可谁知你那么贪吃,把那么大两个萝卜都吃光了。萝卜吃多了比醉酒更难受,这下知道了吧?”
      
      这时,我才想起秋生给我萝卜时那诡异的笑容,原来,他是在故意捉弄我。
      
      “好哇!你这鬼东西!害得我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我爬起身来照着他肚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脚,于是,两个人便嘻嘻哈哈地扭打在了一起。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秋生一直都非常要好,每天形影不离。那些年,我们一起干过许多不留名的好事儿,也一起干过一些鲜为人知的偷鸡摸狗的邪恶勾当,当然,其中大都是在秋生的策划下进行的。后来,在我们上初中的最后一学期,也就是即将毕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这件事情,至今都让我刻骨铭心、心怀愧疚。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和秋生在晚自习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就相约着偷偷地溜出了教室,翻过围墙,来到学校背后果园里的草丛中划着火柴逮蛐蛐玩儿。
      
      正当我俩逮得起劲儿的时候,突然,一条红花蛇“跐溜”一下从我的脚背上飞快地掠过,吓得我大叫一声,顿时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秋生见状,顿时来了精神,他拔腿就追了过去。
      
      那条蛇已经飞快地钻进了一块大石头的下面,只露出约半尺长的尾巴了。只见秋生挽了挽袖子,俯下身子攥住蛇的尾巴连摇带拽,硬是把蛇从石缝下面给拽了出来。当蛇从石头底下露出脑袋的那一刹那,秋生迅速地用另一只手掐住了蛇的咽部,然后,把衣服的下摆塞进蛇张开的的嘴里(我们那时候穿衣服的都是父亲单位发的劳动布工作服,结实得很呢),蛇本能地把衣服死死地咬住了,这时,秋生使劲儿把衣角猛地一拽,蛇牙就被全部拔掉了。受到惊吓和疼痛蛇,很快用身体将秋生的胳膊死死地缠住,而且越缠越紧。秋生则不慌不忙地把蛇的脖子紧紧攥住,使劲儿一捏,蛇就会立即松开身子,秋生又抓住了蛇的尾巴,提溜着蛇使劲地左右摇晃,不一会儿,蛇就软软地耷拉下了躯体。秋生说,这样做是把蛇的脊椎关节给甩脱了,蛇就不能动弹了。
      
      秋生懂得真多啊!我被秋生那娴熟老练、一气呵成的逮蛇过程惊呆了,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胆量、如此技能,简直太神奇了!
      
      我对秋生这家伙更加佩服了!因为,对于这个动物,我可是连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要知道,那是一条一拓多长、老镢把儿一样粗细的黑红花蛇呀!
      
      随后,我劝秋生把蛇放掉,赶快回教室上自习,可是他没有搭理我,依旧饶有兴致地玩着那条蛇。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他才让我帮他脱掉外套,让蛇自然地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又让我帮他穿上外衣。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人发觉的情况下,秋生把那条令人恐惧生畏的黑红花蛇带回了教室。
      
      回到教室,秋生就再也没有心思做作业了。只见他低着头反复地摆弄着那条可怜的蛇,一会儿把蛇放进抽屉里,让它自然盘成一团;一会儿又把蛇装进书包里,把口子扎死,在袋子上使劲儿捏掐;一会儿又让蛇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它痛苦地蠕动。这时候我发现平时貌似凶狠蛇,此刻在秋生的手里变得特别温顺,以至于特别怕蛇的我也对它产生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下课后,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秋生两个人了。我问他打算怎样处理那条蛇?秋生对着我又是那样诡异地一笑,没有回答我。
      
      接下来,秋生的举动让我倍感困惑和惶恐:只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把蛇按在课桌上,对准蛇的脖子来回拉锯式的一阵猛锯,生生把蛇的头给割了下来,可怜的蛇就这样一命呜呼了。不过,蛇的身子还时不时地扭动几下,让我觉得它一定特别的难受和痛苦。
      
      秋生依旧若无其事地埋头干着他的勾当:
      
      他把蛇头用纸张不厌其烦地、一层一层地包了起来,足足包了有十几层,又把外表装饰成礼品盒的样子,抬起头冲着我又是那个诡异的一笑。随后他走到我们班里那位最漂亮、号称是“校花”的女生座位前,把那个“礼品盒”放进了那位美女的文具盒里,然后把文具盒放回了原处。
      
      之后,秋生又把那条还在蠕动的蛇身提溜到了讲台上,直直地放进了黑板下沿的粉笔槽里,用纸张盖好。接着,他搬来一把凳子,站在凳子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黑板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他洒脱地拍拍手回过头对我说:
      
      “妥啦!明天等着看好戏吧!咱们回家,明天早点儿来!”
      
      第二天早读的时候(那时候叫“天天读”),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
      
      我和秋生看着同学们一一走进教室,怀着即兴奋又急切的忐忑心情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我俩是同桌),期待着刺激的一幕随时发生。
      
      秋生还时不时地冲我做着各种鬼脸,显得更加兴奋和开心,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秋生这小子还是挺坏的,而且还是那种“蔫儿坏”!不过,我没好意思说出口。
      
      忽然,秋生捅了我一下。
      
      我一抬头就看见那位漂亮的“校花”迈着摇曳的脚步飘进了教室,霎时,我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校花”像往常一样傲慢地仰着头挺着胸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习惯地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书包取出文具盒,打开后在里边寻找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她是在找镜子,这是她每天一进教室必做的事情。其实,我最看不惯她的也正是这一点:学习不怎么样,靠着爱唱歌会扭两下自我感觉就好得不得了,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自以为是,很让人感到嗝应,正因为如此,秋生选她作为取乐对象时我才没有加以阻止。
      
      此时,“校花”发现了那个漂亮的“礼品盒”,她环顾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便一层一层地开始打开纸包。
      
      这时,我才幡然醒悟秋生为什么要包那么多层纸,原来那是一种考验心理承受力的极好方法。我相信“校花”此时的内心的变化一定是非常复杂的:每打开一层纸就会产生一种幻想,一定很好奇、很迫不及待、也一定很折磨人吧?
      
      我不由得暗自佩服秋生这小子的确是绝顶聪明!
      
      “校花”终于打开了所有的包装,看到了里面的东西,然而,她怔住了!她盯着手中的东西足足看了有半分钟,最后,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物件儿了。只见她把手中的蛇头高高的抛起,俩手紧捂眼睛,跳着双脚,拉长了嗓音尖叫起来:
      
      “啊——”
      
      随即“校花”便大哭起来!
      
      同学们莫名其妙地把目光一齐转向了失态的“校花”。有几个稍微胆大点儿的女生迅速围了过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东西仔细辨认之后,同样被吓得尖叫起来,立刻引起了一阵强烈的连锁反应,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哭喊起来了。
      
      霎时,教室里就像炸了锅似地,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乱成了一锅粥。
      
      而此时的秋生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贪婪地欣赏着这热闹嘈杂的一幕,诡异的脸上流露出满足、惬意的坏笑。
      
      那一刻,我真想冲过去在他那布满淫笑的脸上狠狠地砸上一拳!
      
      “天天读”之后的第一节课便是数学课,任课老师恰是我们这个班的班主任。这是一个女生喜欢男生讨厌的家伙,平时,他的宿舍里总是聚集着一大堆女学生,我们男同学则是无事绝不到他那里去。他的嗓子又细又尖,说话时喜欢举着两只手在空中来回比划,动作极为夸张。秋生暗地里给他取了个雅号叫“魏公公”。
      
      “魏公公”讲课的时候有一个习惯:一边讲课,一边侧身把手伸到背后在黑板上写字,眼睛却始终盯着课堂上的学生们。
      
      这天上课,他依旧习惯性地边讲课边把手伸到粉笔槽里去摸粉笔,嘴里依然不停地在说话。
      
      忽然,他的话说到半截戛然停止了,伸在背后的那只手也在粉笔槽里僵住了,然而他恐慌的眼睛却依然望着大家,整个身体似乎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我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跟秋生对视了一下,两人便不由得心里先各自窃笑起来了!
      
      再看老师的表情:一脸茫然,停在粉笔槽的那只手把手里的东西轻轻地抚摸了一会儿,然后举起了手,手里攥着那条早已冰凉的长虫。
      
      这时候,同学们都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教室里顿时一阵骚动,有人低声惊喊道:
      
      “蛇!是蛇!”
      
      “魏公公”这才猛地回过头来,把手中的东西凑到近视眼镜前仔细地辨认了片刻,终于回过神儿来。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把手中的蛇用力朝着敞开的教室门外扔了出去,脸色吓得苍白,两腿打颤,嘴唇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下可着实吓得不轻啊!
      
      片刻过后,醒过神儿来的“魏公公”立刻怒目圆睁、青筋暴涨,跳着两条纤细单薄的双脚,丧心病狂、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只见他把教科书高高地举起来,跳这双脚把它狠狠地掼向了桌面,然后双手叉腰,瞪着喷火的眼睛,怒视着大家说:
      
      “查!这件事一定要查!查出来是谁干的一定要严肃处理!决不宽恕!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查不清这件事我就坚决不上课!”说完,他捡起课本忿忿地离开了教室。
      
      同学们都吓得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了。整个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了。
      
      我从来没见到过“魏公公”发过这么大的火,看到他今天这个样子我突然意识到:秋生这一次的麻烦惹大啦!弄不好连我这个班干部也要被牵扯进去了。更何况,现在可是正处于升高中的关键时期啊!在那个重政治的年代,甭管你学习有多好,只要是犯了这样的事儿,肯定是要被处分的。那样,秋生的前途就彻底完蛋了。我想,“魏公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追查到底,上纲上线的。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放学后,我把秋生拉到没人的地方对他说:
      
      “我看你这件事儿闹大啦!听说校长都亲自出面了,下决心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秋生低着头半天没有吭声,看得出他也有些害怕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那。。。。你说,我该。。。。咋办?”他抬起眼皮望着我,一脸无助的样子。
      
      “事情闹得这么大,我看瞒是瞒不住的了。要我说,咱们还是主动找魏公公承认了吧!说不定老师的气消了,会对你从轻处罚的!”
      
      “你说,魏公公会原谅我吗?”秋生怯怯地问我。
      
      “我想,只要咱们主动承认错误,态度诚恳,检讨深刻,我想:老师也许会原谅咱们的吧!”
      
      “那。。。。你是排长,能陪我。。。。一起去吗?”秋声哀求地道。
      
      秋生的一句“排长”,唤起了我心底里的那点儿侠义豪情。(在那个“全民皆兵”的年代,我们学校也实行军事编制,一个年级称“连”,一个班称作“排”,我担任的是一连副连长兼二排排长。)
      
      在老师眼里我还算是个“红人”,对我还是很器重的。我想我的话老师也许多少会听一些的,更何况,秋生和我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管吧?于是,我慷慨地应允了下来:
      
      “没问题!明天一大早我陪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秋生在我的带领下垂头丧气地走进了“魏公公”的办公室。
      
      秋生一进门就摆出了一个“走资派”挨批时的标准姿势:两手紧贴裤缝,双腿并拢,弯腰低头,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模样,我只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讲给了老师听,并且在描述的过程中,我尽量把一些过错和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的目的就是能够减轻秋生的过错,和他共同承担责任。打不了我这个班干部不当完事儿。
      
      讲完之后,我也毕恭毕敬地站到了秋生身边,心怀忐忑地等待着老师的发落。
      
      直到这个时候,秋生才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目光中留露出了一丝感激。
      
      “魏公公”侧着身子,一只手托着尖瘦的下巴斜着眼睛瞟着我俩,一言不发。
      
      等到我把一切都讲完了,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一猜就是你俩干的!这种事儿只有你俩才能想得出来。你说你们俩呀!那股子聪明劲儿为什么不用在学习上呢?特别是你!秋生!你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呀!你咋这么坏呢?啊?”
      
      “魏公公”说着用手指在秋生的额头上狠狠地戳了两下。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
      
      “还有你!你是个排长,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虽然你没有亲自动手制造这件事儿,但自始至终你都在现场。作为一个班干部,为什么不敢跟坏人坏事作斗争呢?为什么不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呢?说明你这个干部不称职。所以,你也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必须要好好的检讨!”魏公公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几近喊叫了。
      
      “是!是!是!老师!我们错了,犯了严重的自由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我们愿意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作出深刻检讨,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挖出犯错误的根源!”
      
      我赶紧不失时机地向老师承认错误,提出了保证。
      
      “魏公公”的口气有些缓和了:
      
      “你们两个一定要深刻认识此次事件的严重性,下去要立刻写出书面检查来,很快交上来。然后等候学校的处理!”
      
      “一定一定!我们一定深刻检查!”我从背后拉了一下秋生,秋生也连声附和着:
      
      “一定!一定!”
      
      接下来,我和秋生低着头耐着性子聆听了“魏公公”近半个小时的“训导”之后,像个犯人似地灰溜溜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检查交上去的那些日子,我和秋生整天怀着惶恐的心情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就像两颗被霜打了的茄子____死蔫儿了。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在全校师生大会上,“白脑老汉”老校长终于慢条斯理地宣读了对我俩的处理决定。令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秋生是以“蓄意谋害老师和同学”的罪名被开出来学校;而我则是因为“渎职”而被“停职反省、以观后效”!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掉了。
      
      说实话,那个破“干部”当不当对我来说无所谓,反倒是一种解脱。让我难过的是学校对秋生的处理感到不平。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十五六岁、涉世未深的少年就因为了寻求一点刺激而一时冲动做错了事儿,竟然会给个“开除”的处分,这不是要一棒子就把人打死吗?我觉得这未免太过分了!
      
      我想,秋生回去该怎么向他的父亲交代呢?我知道,秋生就是他父亲的全部和希望。这下子,两代人的希望就就这样彻底毁灭了!想到这里,我真的很为这对父子感到难过和悲哀。
      
      我在想:这个处理结果一定是“魏公公”在背后作祟,因为他一直就对秋生充满了偏见,平时就处处为难他。这次让他给逮着了还能轻易放过吗?
      
      事已至此,我也是一筹莫展,爱莫能助了。当初为何不及时制止他呢?现在想起来让我感到很后悔很内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时候,我觉得心里头堵得特别难受,很想借机找个人发泄一通!
      
      散会后,我悻悻地跟在秋生的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跟着他默默地走进教室,想安慰他几句,但是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只好无语地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书包。
      
      秋生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忧郁的眼睛望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冲我苦笑了一下就转身向教室门口走去。
      
      “秋生!放了学我去找你!”我对着秋生的背影喊道。
      
      秋生停下脚步,回头笑了笑:
      
      “好吧!回头见!”
      
      整整一天,我沉浸在忧伤和悲愤之中!
      
      我为秋生惋惜、痛心;更为“魏公公”的卑鄙和龌龊而不耻。我不知道见了秋生的二姨和姨夫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样向我的父母解释这件事情?一整天我都在这种复杂和纷乱中煎熬。
      
      放学回到家里,我胡乱地扒了几口饭,放下碗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秋生。
      
      秋生的二姨却告诉我:秋生上午回来后就收拾东西回农村老家去了。说是要回家去种地,再也不来了。
      
      我听了这个消息就完全发懵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次不经意的恶作剧就结束了自己的学习生涯,就被断送了前程吗?这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议了吧?
      
      秋生啊秋生,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呀?谁能解答清楚呢?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秋生。
      
      从此,出入学校我便成了孑然一身,独来独往,性格也变得沉闷寡语,越来越孤僻了。
      
      不久,我们初中毕业了。这对我来说意味着终于结束了一段黑色的日子,也意味着一个梦靥的结束……
      
      “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秋生吗?”
      
      蛮蛮边开车边回过头来问我,显然,他是被秋生的故事给吸引了。
      
      “没有!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不过,我从其他同学那里倒是听到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我眼睛盯着车窗外,望着路边一排排的白杨树从车窗飞快地划过。
      
      “那他就没有到其他学校上过学吗?”蛮蛮问道。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有!他之所以到外面学校来读书是因为他二姨,回去以后哪能上得起学啊!听说他回家之后消沉了好长一段日子,最后便下地帮着父亲干活了。”
      
      “唉!”
      
      蛮蛮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那后来呢?”
      
      “听说后来单干以后,他在村外的大路边自己办了一个柴油机修理部。其实这家伙挺聪明的,我们那时候搞‘开门办学’专门学过柴油机修理,我想他的技术肯定是很不错的。据说他的修理部办得挺红火,在方圆几十里还是很有名气的。”
      
      “他现在家庭情况咋样?”蛮蛮似乎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点了一支烟递到蛮蛮嘴边,然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就着弥漫的烟雾继续说道:
      
      “听说秋生很早就结婚了,婚后的几年里媳妇接二连三给他生了四个孩子。谁知在生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因为难产死了,给他留下了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据说日子过得很恓惶。”
      
      蛮蛮叹了口气,感慨地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麻绳专拣细处断啊!”
      
      “可不是嘛!我可以想象出秋生那个时候的日子肯定非常艰难啊!”我不无感触地叹息道。“那么后来呢?”蛮蛮迫不及待地问道。
      
      “听说秋生后来经人介绍跟一个寡妇结了婚,可是那位寡妇进门的时候还带着三个孩子。他的家庭成员一下子变成了九个人。唉!我真想象不出来,这么多年了,秋生的日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黯然,情绪一下子低落了许多。
      
      “是啊!养活那么多孩子,可真不容易啊!”蛮蛮也感慨地说道。此时,他的神色严肃起来,先前那种新鲜和好奇劲儿已经不见了。
      
      我闭目沉思,不再言语。
      
      缠绵的思绪已经沿着山脚下那条弯弯的山路飘然驰向那片祖辈生息繁衍的地方,那是我数十年来魂牵梦萦、无时不在思念和牵挂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三十八年转瞬逝去了,秋生!我儿时的伙伴,你还好吗?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在路人的指点下来到了秋生家的硷畔上。
      
      这是一个典型的陕北农家小院:
      
      五孔石头砌成的拱形窑洞傍着山崖一字儿排开,木制的门窗刷着米色的油漆,显得明亮洁净。中间窗框的方格上镶嵌着宽大的玻璃,给传统风格点缀着一丝现代时尚。院子平整宽敞,被主人清扫得干干净净。院子的西侧一颗环抱粗的老槐树挺拔耸立,庞大的树冠遮去了大半个院子,给夏日的院落抛洒下一片荫凉。树荫下安放着一块用石块支起来的双人床般大小的石板,这就是陕北农家户户都拥有的“石床儿”。院子东头堆放着一些杂乱的机械配件和废铜烂铁,恰好印证了秋生曾经摆弄过柴油机的传闻。
      
      眼前的这一切,与传闻中和我想象中的破败不堪、清贫恓惶的景象不大相同,使我对秋生的现实生活状况产生了一丝疑惑。
      
      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从正窑里跑出了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女孩一头黝黑的秀发挽成了马尾状,粉色的发结在脑后跳跃,身上穿一件款式时尚的白色短裙,漂亮的眼睛里透露出机敏、聪慧的目光,俨然一位都市女孩的形象,浑身充满青春的活力。
      
      从她的长相我一眼就认出她一定是秋生的女儿!
      
      “女子!这里是秋生的家吗?”我明知故问。
      
      “是啊!你是。。。。”姑娘警觉地问道。
      
      我微笑着回答:“你不会认识我的,我是你爸爸小时候的老同学、最要好的朋友啊!”
      
      “那,你。。。。叫啥?”姑娘追问道。
      
      “我叫益民啊!”
      
      姑娘眼睛一亮,惊喜的叫了起来:“啊!你就是益民叔叔啊!我知道你,我爸爸常常说起你!”
      
      我心里一怔:“你爸说我什么呢?该不会是骂我吧?”
      
      “哪儿呢!我爸常常夸你呢,说你是他小时候最要好的伙伴儿!”
      
      姑娘歪着脑袋甜甜地一笑。
      
      “是吗?”我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蛮蛮,两人相视一笑。
      
      看起来,我的这个儿时伙伴还真的没有忘记我啊!我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进了正屋,我问道。
      
      “女子,你叫啥名字?”我问道。
      
      “我叫娜娜,刘娜!”
      
      “哦!娜娜,好名字!你爸呢?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爸给油矿照看油井呢!一大早就和妈妈一起上山了。”姑娘一边沏茶一边说。
      
      “他们啥时候回来呢?”我问。
      
      姑娘回头望了望窗外:“估计这个时候就快回来了。”
      
      沏好茶,姑娘把茶杯递到我俩手里说:
      
      “叔叔,你们先喝水,我要去做饭了。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等等!”
      
      我突然想起了车上的东西:“蛮蛮!把咱车上带来的东西都卸下来,让这女子给做几道菜,今晚我要跟秋生好好地闹一瓶!”
      
      “好嘞!你不用管了,我来帮女子做饭!”蛮蛮爽快地拉着姑娘就出去了。
      
      我端着茶杯细细地打量着窑洞里的陈设:
      
      后窑掌里盘着一盘陕北民居传统的大炕,占去了整个窑洞三分之一的面积;炕上铺着一块厚厚的、画着精美图案的大油布,炕角处码着一摞花花绿绿的铺盖,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炕围是用花色磁片贴过的,显得整个大炕干净利落、整洁有序。
      
      地上,整个地面都是用瓷砖铺过的,地板被擦洗得干净明亮、一尘不染。靠墙的左边摆放着一套浅色的布艺组合沙发,中间是一个双层的钢化玻璃茶几;右边摆放着一套低矮的长长的组合柜,柜子正中间是一台29吋的LG彩电。整个房间没有多余的杂物,一切都简洁实用、井然有序。
      
      看得出来,女主人一定是一个干练利落、善于持家的角色。
      
      看样子这几年秋生的小日子过得还是饶有滋味的,这无疑给我牵挂多年的担忧有了些许的慰藉。这时,我抬头看到了电视机上方墙上挂着的两个大相框,我戴上眼镜,凑到相框跟前仔细地端详起来。
      
      相框里镶嵌的都是秋生一家各个时期的照片,从这里可以折射出秋生几十年来各个时期的变化。因此,每一张照片我都看得很认真、很仔细。
      
      忽然,一张发黄的4吋老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令我为之一怔:照片上两个满脸稚气的少年依偎在一起,显得很亲热、很单纯。两人头上都戴着当年特别流行的“火车头”棉帽,脖子上挂着一个洁白的口罩,但口罩掖在胸前的衣襟里,只露出一根细细的口罩带儿,这样子现在看来有些滑稽,但在当年那可是学生们非常时髦的装束啊!
      
      这是我跟秋生少年时期的合影啊,太有意思啦!
      
      这张照片是初中最后一年的春节过后,我用爸爸奖励我的奖金(就两块钱,那是我年终考了全校总分第一的奖励),然后和秋生专程去县城照相馆照的唯一一张合影,我的那张在几十年的辗转迁徙中早已不知去向了,想不到他还把这张照片保留得如此完好。
      
      这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琳琳!咱家来人啦?”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喊声。
      
      一听那霸气十足的架势我就知道是秋生回来了,我不由得一阵激动,按耐不住急切的心情,但又极力掩饰着久别重逢的冲动,快步走出窑洞,一眼便看到院子中央站着一位干瘪的半大老头儿,我一下子怔住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半大老头儿会是我三十八年来常常惦记和想念的儿时伙伴:
      
      记忆中那张白皙圆润的脸庞变成了一张干瘪黢黑的面颊,上面还被艰辛的岁月刻上了一道道深深地皱纹;当年浓密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而又稀疏,宛若几株久旱的禾苗蜷曲地耷拉着,谢顶的脑门儿油光铮亮;当年那双清澈明亮眼睛深深地陷入了眼眶,已经没有了那种机灵聪慧的光泽,只是多了许多深邃和成熟。但是,从他望着我那种审视、警觉的目光里,我还是看出了秋生当年那股子倔强的劲头儿。
      
      我断然认定:这就是我久未谋面、常常牵挂的儿时伙伴——秋生!
      
      我不由得一阵激动,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秋—生—”
      
      秋生的眼神里充满疑惑,他眯着眼睛问道:“你是—?”
      
      “秋生!你认不出来我啦?我是益民呀!”
      
      秋生浑身颤抖了一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益民?”
      
      “是我呀!秋生,我来看你来啦!”
      
      “哎呀!你终于来啦?”
      
      秋生的眼睛里一下又闪烁出当年的光泽,渐渐地噙满了晶莹的泪花。
      
      我紧走两步,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秋生:
      
      “秋生!我早就该来看你,可我。。。。”
      
      一股热浪淹没了我哽咽的声音,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一对三十八年未曾谋面的儿时伙伴紧紧相拥在一起,任凭滚烫的老泪在干瘪的脸颊上那些岁月的沟壑里尽情地纵横流淌。
      
      此时,从厨房里闻讯跑出来的蛮蛮和娜娜看到这一幕,也禁不住泪眼婆娑了。
      
      稍事平静之后,秋生转过身对身后低头抹泪的女人说:“这就是我常给你说起的那位最要好的朋友益民啊!这是我老婆!”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秋生的身后还站着一位女人。
      
      这是一位极其普通的农村中年村妇,身材瘦弱,略显单薄,脸上的皮肤被常年的风吹日晒侵蚀的粗糙干涩,但她的五官长得还是很端正的。可以看得出:秋生婆姨年轻时候也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弟妹!你好!”
      
      我一见到这个女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身不由己地像日本鬼子一样弯下腰去,毕恭毕敬地给她鞠了一个躬。
      
      这一下把个秋生媳妇弄得不知所措了,嘴里慌乱地说道:
      
      “大哥!快。。。。别这样!快回窑里坐!我给你们做饭去!”说完低着头转身走了。
      
      我把蛮蛮介绍给了秋生,秋生拍着蛮蛮的手说:
      
      “兄弟!你能来我们这偏远的农村作客,是看得起你老哥啊!快!回窑里坐!”
      
      秋生拉着我的手回到屋内,直到坐在沙发上了他还是迟迟不肯松手。
      
      我抚摸着这双布满厚厚的老茧、粗糙得都能割疼我手心的大手,望着他饱经风霜、刻满艰辛的脸庞,我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隐隐的、酸楚楚的疼痛。
      
      唉!命运真他***捉弄人啊!
      
      要不是那次年幼无知、心血来潮的偶发事件,要不是那个可恶的“魏公公”从中作祟,中断了秋生的学业,我坚信:凭着秋生的聪慧和他优秀的学习成绩,一定会读完高中,乃至以后恢复高考后他也一定能考上大学,像我现在一样:有一个稳定的收入、幸福的家庭和喜欢的职业,一定会生活得安逸滋润、悠闲自在。而且,凭着他精明利落的才干,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然而,这一切都被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地改变了。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古代一位大哲学家说过的:人的命运就像盛开在同一棵大树上的桃花,一个花瓣代表着一个人。一阵大风吹来,花瓣就会纷纷飘落,有的花瓣落在了锦毯上,有的落在了草地上;有的落在了水沟里,还有的甚至落在了粪坑里。从此,各自的命运就会发生质的改变。
      
      果真如此吗?难道就不会再来一阵“大风”,把落在污水沟的花瓣再吹到绣锦的地毯上吗?或许,那些最初落在锦毯上的花瓣也有被吹落到污水沟的那一刻!哈哈!这就是命运吗?
      
      这时,秋生的妻子进来告诉秋生,说我和蛮蛮带来了许多东西。
      
      秋生的脸上立即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益民啊,我虽然生活得不富裕,可是我们家还没有解不开过得时候啊!你这是干啥呢?我看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儿多了吧!”
      
      一句话,说得我满脸通红,感到很是尴尬。
      
      “秋生,你现在有几个孩子啊?”为了打破尴尬,我就换了个话题。
      
      “呵呵!不好意思说!我头一个老婆生了四个孩子,俩男俩女;这个老婆带来三个,两女一男,总共四男三女七个孩子。今年春节刚给老大娶了媳妇儿。现在我们家是整整十口人哪!哈哈哈!”看得出,秋生很喜欢孩子们。
      
      “咋只见到娜娜一个人,其他孩子呢?”蛮蛮疑惑地问道。
      
      “哦!孩子们都大了,不愿意在家闲着,全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平时家里就我们三口人。”蛮蛮惊讶地咋咋舌说道:
      
      “乖乖!七个孩子,你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是啊!是不容易!这么些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感叹地说道。
      
      “哈哈!放羊呗!一个也是拦,一群也是放。农村的娃娃没那么娇贵,好养!这不都长大啦!”
      
      说罢,秋生爽朗地大笑起来。
      
      秋生的笑声让我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我不知道他的笑声里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但我听得出来,他是用自嘲的笑声掩饰着内心难以名状的艰难和辛酸。
      
      我无语了!
      
      不一会儿,娜娜母女俩麻利地把饭菜端上来了,这是一顿极其丰盛的晚宴。
      
      秋生招呼着妻子说:
      
      “你把益民带来的这些酒先收起来,把我封存的坛子酒打开一罐,今天我们喝这个。益民哥!这可是我自己亲手酿造的老玉米酒,真正的纯粮食酒,已经窖藏了十几年啦!绝对比你们城里人喝的那种勾兑酒要好喝得多。喝醉了不头疼、不口干、不伤人。不信你试试!”
      
      “你还会酿酒?”蛮蛮好奇地问道。
      
      “我们这里自古以来喝的都是自己酿造的粮食酒,家家户户都有自己一套祖传的酿酒方法。每年玉米丰收以后,就会酿制一些烧酒储存起来。遇到有婚丧嫁娶的时候就拿出来招待客人。这些年做的烧酒多了,连油矿的工人都跑到我们这里来买,卖得可好了。”
      
      秋生的话里多少有些得意。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啦”
      
      蛮蛮一听就来劲儿了,他可是见了烧酒就会腿发软的主儿,而且特能喝。
      
      说话间,秋生的妻子把酒坛子抱了上来。蛮蛮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深深地呷了一口,连连砸着嘴巴叫了起来:
      
      “嗯!好酒!确实是好酒啊!”
      
      接下来,我们三个人推杯换盏,就着扯不断的话题敞开胸怀的畅饮了起来。
      
      当然,话题自然就是我俩分开这几十年来各自的生活经历和人生轨迹……
      
      深夜三点多钟,蛮蛮已经喝得烂醉了。
      
      秋生安顿我和蛮蛮睡在了他家大儿子的新房里。
      
      蛮蛮打着呼噜死沉沉地睡去。而我却仰卧在久违了的土炕上,眼睛盯着粉刷得雪白的拱形窑顶,脑子里同样一片雪白,毫无一顶点儿的睡意。
      
      推杯换盏的交谈中,我了解到秋生被学校开除后回到农村这几十年来的基本情况,跟我听到的大致一样:
      
      秋生回到家之后没多久,就跟父亲下地了,干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营生,过着艰苦清贫的日子。过了几年,在秋生刚刚十九岁的时候,父亲就逼迫他跟邻村一位比他大两岁的姑娘结了婚。婚后不到半年,积劳成疾的父亲就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恋恋不舍撒手人寰。从此,秋生就用他那稚嫩的双肩挑起了生活重担。虽然他很要强、很勤奋、也很能吃苦,但全家人的日子依然过得紧巴巴的,十分清贫。直到八十年代初,政策放开以后,秋生就到村头的大路边用碎石垒起了两间简易草房,在那条川道里办起了第一个柴油机修理铺。
      
      由于秋生生性聪明,脑子灵活,加上他又肯钻研手艺,很快,他就在那条川道里小有名气了。因此,他的生意还是很不错的,生活也改善许多。可是,随着三个孩子的相继出生,他那小修理铺的收入已经满足不了全家人的生活需求了,他的生活一时又陷入了入不敷出的窘境。
      
      为了改善生活的困境,倔劲的秋生不顾妻子的反对,在自己的修理铺旁又盖起一间简易草房,买来一台电动碾米机,在那条川道里办起了第一个电动碾米坊。他整天忙碌在两个作坊里,从早干到晚,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整天累得直不起腰来。
      
      就这样,在他的辛苦劳作下,一家人的生活才得以勉强维持。
      
      秋生一家的日子在夫妻俩没日没夜的操劳下刚刚有了起色的时候,他的妻子怀上了第四个孩子(就是娜娜)。不幸的是妻子在生娜娜的时候遇到了产后大出血。秋生连夜把妻子送到了镇卫生所抢救,由于条件和医术有限,遗憾的是孩子是保住了,可是大人却没有抢救过来,三十岁出头的妻子抛下了秋生和四个年幼的孩子,匆匆离开了人世。
      
      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船破恰逢顶头风!
      
      妻子一走,秋生一家的生活一下子彻底乱了套了:四个孩子,最大的也不到十岁,最小的才刚刚出生。面对几个要吃要喝的小家伙,秋生忙得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他既当爹又当娘,给小家伙们洗衣做饭、把屎把尿、喂饭喂奶,照顾完这个又要忙那个,忙得焦头烂额。
      
      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以后,秋生还得用他那双笨拙的粗手在昏暗的油灯下给孩子们缝缝补补。望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秋生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偷偷地抹眼泪。
      
      真的好恓惶啊!
      
      好在秋生那个已经出嫁的妹妹心疼自己苦命的哥哥,经常抛下自家的营生过来给他帮忙,才使得秋生能在白日里抽出一些时间来打理修理铺、碾米坊和地里的庄稼活。
      
      这样的苦日子,持续了整整四年啊!
      
      后来,在好心人的撮合下,秋生跟现在的妻子结了婚。可是,妻子带来了三个娃,更加重了这个家庭的负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些没有拖累的单身女子有谁会睁着眼睛往他这个火坑里跳呢?
      
      秋生的这个妻子,虽然人长得单薄清瘦,岁月的消磨使她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干涩、苍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出许多。但是,她是一个十分善良和开明的女人,她精明干练、勤劳刻苦,善于勤俭持家。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悉心照料。她过门后不久,秋生杂乱无章的生活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了,虽然依旧贫穷,但却安宁了许多。孩子们在她的照料下,脸色渐渐地有了红润,身体也慢慢地强壮起来。
      
      家里有了女人的帮助,秋生便从繁重的琐碎家务中解脱了出来。于是,他打起精神,从河沟里背起一块一块的石头,在小河对面的自留地里盖起了一溜猪圈。又托人在供销社贷款买了几十头猪娃,办起了全乡镇第一个规模养猪场。
      
      可以想象得到,那个时期的秋生,每天凌晨五六点天不亮就得起床,打猪草、收泔水、挑水喂猪,还得照料碾米坊和给别人修理柴油机。中午休息的时候,他还要才抽时间去整理自留地里种植的蔬菜和庄稼。
      
      秋生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刻也没有停息的时候,一直干到家家户户早已点灯的时候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家里。到家的时候,秋生已经累得连跟老婆和孩子们说话的力气了都没有了。
      
      没有办法!家里还有七个孩子得靠他养活啊!他只能拼着身子没命的干活儿才能勉强养得起他们啊!
      
      就这样,秋生和他的妻子背负着沉重的生活重担,凭着坚强的毅力和不屈的生活信念,用他们勤劳智慧的双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与自己的命运顽强地抗争着,一点一滴地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十多年过去了,孩子们终于一个个地长大了,秋生的苦日子也算是熬出了头。
      
      前些年,他购买了一辆农用三轮车,把祖上留下来的老窑洞接上了石窑口子,彻底翻修了一遍,还在旁边箍起了五面新石窑。去年开春,又给大儿子娶了媳妇。
      
      秋生的日子虽然依旧辛苦,但是渐渐地有了起色,算是有些滋有味儿吧!我猜想:那些日子里,秋生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承受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熬煎吧!然而,提起过去那段艰难的生活,秋生只是淡淡地一笑:
      
      “没啥!庄户人家嘛!就是靠下死力气吃饭的!不是吗?这不都熬过来了嘛!嘿嘿……!”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窗棂上泛起了鱼肚白,隐约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于是,我干脆穿上衣服下了炕,轻轻地推开房门,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秋生和妻子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各种工具,看样子他们是准备上山去干活了。
      
      我径直走了过去:“秋生!这么早就准备上山啊?
      
      “是啊!活儿太多了!去晚了就干不完当天的活儿啦!”
      
      秋生直起腰对我说:
      
      “益民,不好意思啊!按理来说,咱哥儿俩几十年没见了,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应该陪着你好好地聊聊。可是,实在没办法呀,山上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我去做呢!早饭呢,你弟妹已经给准备好了,就在锅里。等你朋友起来以后,让娜娜招呼你们吃饭吧!我今天尽量早点儿赶回来,晚上,咱哥儿俩还得好好地再喝上几盅哪!呵呵!”
      
      “没关系!我知道那些活儿没有你不行,放心去吧!以后咱俩有的是机会。”
      
      “呵呵!那就好!”
      
      秋生说话的时间,手里却一刻也没有闲着。
      
      我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秋生夫妻俩忙碌的身影,心底又涌起了一阵酸楚的味道:
      
      同样是人生,同样是生活,为什么有的人开汽车、住高楼,吃香的喝辣的,过着舒适安逸、悠闲自在的日子,享受着现代文明带来的惬意和快乐。凭啥像秋生两口子这样的人就该披星戴月、起早贪黑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过着忙忙碌碌、辛苦操劳、一刻也不敢歇息的日子?
      
      站在硷畔上,我眺望着蒙蒙晨色中远处的山脊上秋生夫妻两个缓缓蠕动的瘦弱身影,目送着为了生存而不懈抗争的这对儿患难夫妇,一种由衷的崇敬从心底里油然升腾。远山那两个弱小的身影在我的眼前顷刻间变得高大起来!
      
      秋生!我的农民兄弟,你虽然活得异常艰难,但是,你活得比任何人都干净、纯洁,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尊严!
      
      返城的路上,蛮蛮变得深沉了许多,很少说话了。
      
      透过车窗遥望着远山陡峭的圪梁梁上那条被人们踩踏出来的小路崎岖蜿蜒地伸向山顶,我的脑际里浮现出了两个瘦弱的佝偻着的躯体,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正一步步地向上艰难地爬行……
      
      我飘渺的思绪里,两个清晰而模糊的影子在我的眼前相互交叠着:一个是三十八年前那个活泼机敏的少年;另一个是被沧桑岁月在脸颊上刻满痕迹的干瘪老头儿。两个形象的强烈对比,让我对人生的坎坷和命运的舛错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和敬畏!
      
      啊!人生如戏!生命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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