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花像破棉絮在空中漫无目的的乱飞乱撞，迟迟不愿落地。

刘主任的肺气肿病已到了晚期，此刻，她奄奄一息的躺在病榻上。儿子、儿媳戴着口罩站在床前说：“妈，我们看您来了。”可她只是断断续续地喊：“小毛——小毛——小毛……”泪水从眼角边淌了出来。

“妈神志已不清，她与哪位小毛交情这样深，难道我们做儿子、媳妇的竟不如小毛？”大儿媳吴钱华不悦地说。

听到吴钱华的话语，小媳妇时英尖着嘴巴，用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扫了屋中刘主任大儿子洪思军、小儿子洪思忠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可不是吗？你们来得迟不晓得，昨天妈妈躺在床上，还勉强看信呢？见她泪流满面，十分痛苦。我怕她伤心，把信拿了来，一看结尾是位姓毛的写给她的，没容我看。她声音发抖地说‘拿来——放——放我身子——底下’。”时英越说越生气，稍停后又接着说：“我真搞不懂，妈到这时候了，还惦记人家，我们是她的亲骨肉，竟不如别人，难道妈要把存款给小毛吗？”思军耐不住说：“妈真是糊涂了，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亲爱的读者，请允许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二）

刘主任现年５０多岁，三十年前，她中学毕业后，当时２０岁，与某部队军人洪杰结了婚。婚后５年中，夫妻感情一直挺好，从未因事红过脸。然而，好景不长，洪杰在一次出征前线时，血洒战场。当时年仅２６岁，撇下两个孩子，思军２岁，思忠还在腹中。

这对２５岁的她来说，犹如晴天沉沉打个响雷，心中的伤感是难以形容的。看着思军，摸着腹中蠕动的思忠，为不负洪杰，她坚强地活了下来。上级给的几千元怃恤金，她一分不动的存入银行，此后，一提起这笔钱她的一颗心就碎了。

她冲破闲言碎语，历经磨难，不但把思军、思忠抚养成人。（思军大学毕业后，在企业工作，思忠在师范任教，两位媳妇都出身干部家庭）而且她也从一个平凡的工人，考上干部。

对于一位女性来说，取得这些成绩已够累的了，这些年来，她坚信儿子长大就好了。可事实告诉她，做母亲的无论什么时候，都逃脱不了做母亲的职责，像春蚕一样直到吐完最后一根丝……

刘主任的单位——义和招待所。本所里外十几人，分别在一至七层上工作。每层有四名服务员，并配备一名稍能干的组长。由于刘主任抓的得力，招待所生意一直兴隆，只是近来刘主任身体不大舒服，有时几天不去单位较前松点。

一天，刘主任正在办公室记考勤，电话响了。

“喂，哪里？”

“老刘吗？我是老董！”

“噢，您好，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他侄女高中毕业，想出来做临时工，让她到您所去如何？”

“老董，我这里不缺人，前阶段招待所进来一批待业青年。”

“老刘，拜托您了！”老董把话说死了。老董是市公安局的一名管理员，平时能说会道，待人热情客气。

“好吧。先让她来干！”放下电话，刘主任眼光落在考勤簿上，“噢，三楼的杨丽病假。对，叫她到三楼。”心里这么想着，拿起了电话联系三楼服务台。对方立刻听出了她的声音：“您好，刘主任什么事？”

“是小王吧。你们楼层不是缺人吗？明天来位临时工，到时你看安排下。”

“临时工？从农村来的？”王红云组长吃惊地说。

次日，毛彩红经询问到了刘主任办公室。刘主任上下打量了毛彩红一遍：“小毛，你坐下。”刘主任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

“刘主任，我不坐，请吩咐。”毛彩红说完这句话，脸涨得通红。虽然，刘主任挺和善，但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低着头，看自己面前的一片地方。

“噢，填下表吧！”刘主任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给毛彩红。心里想：别看她生在农村，长得挺秀气的，乌黑的一双眼睛，真逗人喜爱。

“好的！”毛彩红怯生生地应着。一会儿功夫，把表格填好交给了刘主任。

刘主任把毛彩红带到三楼，交给王红云组长。这位２２岁的王红云，看毛彩红瘦如竹竿，不大欢迎地接收了她。

日后，毛彩红除把本职工作完成外，自然也要听组长及老服务员吩咐。有一天，她因例假不舒服，组长又像往常一样喊她：“小毛，去把垃圾倒掉。”她忍住腹痛下到一楼去倒掉垃圾。回来后，王红云又说：“小毛，刚来位客人，往房间送水。”

毛彩红看到其他服务员坐服务台前没事，再看自己一身灰，忙得浑身汗，无奈她央求说：“王组长，我今天不舒服，待会去送水行吗？”

“你说的好听，客人没水喝怎么办？”王红云生气的说。

毛彩红心想：看我软弱，存心欺负人，干脆我不怕你们能如何？大不了不干，有一双手到哪里会饿死！

于是，毛彩红生气地说：“今天上班也不只我一个呀！”

“嗬，刚来几天就这样计较，看你农村人目光短浅，你问自己身上是否有一股泥土味？”

“呜——呜——呜，天哪，我在城市人眼里就这样低贱。奶奶呀，您知此时您娇生惯养的小孙女在受苦吗？”她跑进休息室，像受莫大委屈似的，伏案啼哭，心里还反复念叨：“泥土味！泥土味！！泥土味！！！”

这三个字眼，对毛彩红来说，犹如三颗定时炸弹，直轰她的胸膛。良久，她抹去泪水，端坐服务台前，把自己刚遇到的挫折写出来。

写日记是她的一大特点，不论遇到什么事，心里有什么想法，她都如实记下来，这样在她看来似乎是解脱。

这时，王红云像抓住把柄：“小毛，你来时就告诉你了，上班不允许看书、写东西，你怎么明知故犯？”

毛彩红想发作，但理智告诉她还是忍点，再忍点吧。王红云抢过毛彩红的红皮日记本子，交给了刘主任。

听完王红云汇报，刘主任翻开厚厚的红皮本子，一看才知全是个人日记。当即打电话，把毛彩红喊来。毛彩红痛苦不堪，请刘主任看她的心声。她想：让领导了解下也好。刘主任看后心里一阵酸楚。

（三）

原来，小毛今年刚满１９岁，从小失去双亲，是奶奶一手把她抚养大，又是奶奶省吃俭用供她上学。待上高中时，学费比中学多一倍，无奈６０多岁的奶奶风里来雨里去，靠拾破烂供她上学。奶奶想：人家都讲彩红聪明，学习好，说不准俺毛家将来能出个大学生呢？

冬去春来，转眼高考已来临。毛彩红为复习功课眼熬红了，人也清瘦了，试毕她认为自己考得不错，愉快得像只小鸟，回家帮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盼呀，盼呀，果不出所料，毛彩红以五百多分的成绩，考上了某大学中文系。她接过通知书时，眼睛湿润了。奶奶拿过录取通知书，左瞧右看，满是皱纹的脸上，舒展开了。然而，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在入学体检时，毛彩红被以心脏病为由拒绝招收。事后，才知自己的名额被干部家的孩子顶替掉。

天哪，这事对毛彩红无疑是个致命打击，得知消息的刹那间就昏了过去。奶奶也差点被气昏。要是能如愿上学，对奶奶来说，多少年的希望、心血，算没付之东流。对毛彩红来说，没辜负奶奶的厚望，也对得起自己的汗水。可现实毕竟是现实。她身心受到摧残，大病一场，变得少言寡语。后来，一位远房伯叔听讲聪明伶俐的她如此不幸，出于同情心托人帮她找了个临时工工作。

几天后，刘主任听组长汇报，小毛如何，如何不听指挥，工作不主动，有时还……出于领导方法，她喊来了毛彩红。

此刻，毛彩红坐在刘主任对面，这一间不十分宽敞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刘主任环顾下四周，然后把目光停留在毛彩红脸上：“小毛，您在这工作习惯吗？”刘主任缓慢地说。

“刘主任，我……我慢慢会习惯的。”

“据反映，你很固执，不听别人的指点。小毛，你是刚来的，别的三位服务员都是你的师傅。年轻人嘛，凡事要虚心，和周围的同志搞好团结。小毛，是不是啊？”刘主任说完，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毛彩红。稍停，毛彩红鼓足勇气抬起头，泪水盈满眼眶，望着刘主任，而后声音颤抖的说：“刘主任，不是我不肯听人家指挥，而是……而是，我看她们存心欺负人，组长让我做的事，我都力争完成。除此，另几位师傅把脏活累活都让给我，多干点没什么，可还受她们的气。这仅仅因为我来晚的原因吗？”说到此，晶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下来。而后低头不语，像等待受罚似的。

听了毛彩红的话语，刘主任没有责备，反而对她有了更进一步了解。她掩饰道：“小毛，你回去吧，不要有思想情绪，好好干工作，要知这就是社会，这些道理你慢慢会明白的，停下我再找她们谈。”

第一次谈话，毛彩红感觉刘主任是位正直且同情基层员工的可敬领导。下班吃过晚饭后，回到伯叔给准备的房间，她坐在桌前，拿出书本想复习下功课，心想：十多年的心血不能就这样忘完，说不定将来有机会还能考大学呢？总之，我是不甘心当一辈子服务员的。然而，不知怎的，心中老往刘主任身上想，似乎觉得已深深爱上了这位慈祥老人，又一想：唉！你算什么，人家是干部，退一步说若真的喜欢她，也应埋心中。否则，一旦让别人知晓，又讲巴结领导，再者，人家刘主任还不稀罕你这小人物如此呢？

思想与情感激烈斗争，最终还是情感胜利了。她脸发烫，心里十分激动。更无法安心看书。于是，她鼓起勇气，把自己心里话写了出来。

“可敬的刘主任，您好！今天我在家中，虽然面前放着书本，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尽管我努力克制，也不能左右自己，可以毫无夸张地说。满脑子想的是您，您的音容笑貌，您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在我眼前闪现，您的话语更在我耳边回响。刘主任您相信吗？”

“我第一次见到您就知您是位好人，通过一些事，更证明这一点。我觉得：您不仅善解人意，而且也很正直。刘主任，从内心讲，您不光各方面都好。而且也是女中豪杰。说实在的，小毛我崇拜您，真的，今后只要是您吩咐的事，就是再苦再累，我也心甘。只要您不嫌我地位低，我就会去看您，找您说心里话。”

毛彩红写好信，心中又紧张起来：明天是当面交给刘主任，还是寄信给她呢？此刻，坐在桌前，心潮翻滚。忽然，她意识到什么：“对了！刘主任这两天在家休息，听说不舒服。哎，寄信吧。反正刘主任家就在本市，一天就可收到，这样也免得难为情。”主意已定，不觉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四）

两天后，刘主任在院内散步，忽听邮递员喊：“老刘，有您信！”刘主任停住步，心想：是思军，思忠收到我的信，得知我不舒服来安慰我的吗？她急于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儿子的字体不是这样，是媳妇写的，唉！不管，反正看看再说。

刘主任看完信函，满含热泪，心潮起伏：没想到小毛小小年纪还有点水平呢？一行行娟秀字体，一句句暖心话语，看得出来，她是位重情人。刘主任这般想着，坐在院内，手托着下巴，自语道：“小毛呀，我凭什么嫌弃你，要知你也有人的尊严，有自己的个性。就我直观觉得，你有一般人不具备的聪慧，更是位有志气的女孩子，只不过出身农村而已。有道是：出生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只要争气，将来是会有出息的……”。

刘主任信步走出小院，看到夕阳渐渐散去，她凝视天空：夕阳虽好，可惜它悄悄远去。正如人一样，想成名成才，也要加上机遇啊！

常言道：人最怕病中寂寞。按理如今刘主任应感到欣慰了，儿子都走上了工作岗位。可是，他们一个个不了解母亲一颗为之而燃烧的心。平时不来看望，更有甚者连封信一点暖心话都没有。想当年她是多么辛苦，费多少心血，操持这个家呀，一直盼儿长大的她，如今在生病期间，竟孤零零地守在这两室一厅的房子。这几天，刘主任心情越不佳，越休息不好，夜中越做噩梦：一会儿梦见思忠、思军合伙来要他们老子的怃恤金，一会儿又梦见洪杰。哎！心中真是乱极了，想不到单位里竟有一位姑娘给点安慰。

刘主任缓慢地走进客厅，刚坐下，忽听喊声：“刘主任，您好点了吗？我来看您！”毛彩红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手提一黑色提包，向刘主任走来。

这一喊倒让刘主任吃一惊，猛地从烦乱中惊醒，一看是彩红。还未等刘主任说话，毛彩红这时也不知从哪来一股勇气，丢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刘主任跟前，喃喃道：“刘主任呀，几天未见到您，真的，我很想念您。和同事在一起吃饭，见人家有说有笑，可我就是笑不出来。一颗心像被您带去似的，走坐都想起您，休息时更是满脑子是您。刘主任……我……”说着泪水不断掉下来。

“小毛，不要这样，你看我不是挺好的吗？过两天我就去单位，不要为我担心，谢谢你来看我。”刘主任说到此，看了看毛彩红提的大包，埋怨道：“小毛，我又要批评你了。我身体不好，你来看我，说说心里话是可以的。你买东西干嘛？我什么没有？再说你工资不高，你说人与人之间是金钱堆起的关系吗？”刘主任生气地推开小毛，跌坐在沙发上。

刘主任说话是有依据的，以前几位同事托她办事，礼物送上门，她一一拒收。可不用她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她看透了人间的庸俗，所以才想起说人际关系。毛彩红忙解释道：“刘主任呀，人们之间的情谊表现在嘴上吗？您不舒服，我买点补品以表心意，这是做人的起码标准。患难才见真情！刘主任，难道我小毛十二分的错了？如果，您认为如此的话，随您怎么处罚。”毛彩红说完这些，紧张得汗都出来，再看看刘主任，挺严肃的，于是像等待受罚似的低着头。看到她的样子，倒把刘主任逗乐了：“小毛，好了。下不为例啊！”说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小毛。恰好毛彩红这时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与刘主任眼光相遇，俩人不由地笑起来。

（五）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由于毛彩红肯吃苦耐劳，刘主任从心里喜欢并信任她，平日里对她另眼看待。为此，遭来一些不求上进的同事的嫉妒。一天，刘主任去区里开会，毛彩红一天未见她，在第二天打扫完卫生间，便悄悄到办公室和刘主任聊天。待回到本楼层时，看到组长王红云斜着眼看自己，而后不紧不慢地和另一位服务员说：“如今这年头，会拍马屁的人吃香。”另一位服务员施学琴尖着声音说：“怎么，我施某不会拍马屁。可我是正式工，领导再讨厌，能把我怎么样？而会拍的人我倒要看看，领导能否把她的户口迁来转正。”

听到这些风凉话，毛彩红泪水哗啦就下来了，自尊心受到伤害。她声音发抖地说：“是的，你们是正式工，高我一等，这已成为社会的眼光。但是，有些事情请示领导就是拍马屁吗？”

施学琴声音更尖了：“哼！哪个敢说你，领导的耳目！”

“你……你说话要负责任，说到底像刘主任这样的好人，我即便巴结又怎样？”毛彩红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倒要看是否能转正，或往上提提？不然，怕是枉费心机了吧！”看到施学琴的傲慢劲，听到从她那肮脏的嘴里喷出的话语。毛彩红气得脸发青，不顾一切指着施学琴的脸：“你……真卑鄙！我不需要领导给转正，更不要领导提拔，我愿堂堂正正做平民！”

施学琴也用手指点毛彩红，眼看一场战斗将发生。王红云毕竟是组长，假惺惺地劝说收了场。

毛彩红坐回服务台前，思想烦乱，越想心里越难过：苍天呀！我面前的路为何这般艰难？想当初奶奶含辛茹苦供我上学，考中了竟被人顶替掉。青天呀，青天，请睁眼救救我这位苦命女吧！我的路在哪里？难道就这样糊里糊涂混一生吗？

如此想着，泪水忍不住洒满前胸，施学琴看到毛彩红伤心，不觉有些胆怯。眼看天近黑，已到下班时间，她仍呆呆的坐在服务台前哭泣，受良心责备，硬着头皮到办公室请来了刘主任。心想：事情是我们找的，万一发生什么事担当不起。哎，找她知心人来劝劝吧。

刘主任知情后，于是把她俩痛批一顿，而后喊来哭得两眼红肿的毛彩红。看到低头不语的彩红，不无伤感的说：“小毛，要自己安慰自己，不要过分伤心，走上工作岗位，这些事难免的，也属正常现象。”

“刘主任呀！我自己没能力，才让人小瞧，如果我上了大学的话，量她们，她们也不敢呀！”毛彩红泪水汪汪。

刘主任像意识到什么，眼前不由闪现自己当年的痛苦事。当年自己带着两个儿子，头投无路时，是好心的街道主任同情资助自己，才有今天呀。而眼下当别人有难时，我为何不能资助别人，更何况处处关心我的她呢？于是，刘主任果断的说：“小毛呀，有决心吗？再去考一次大学行吗？”刘主任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面前身小秀气的彩红。

“刘主任，我想当初……噢！我不想考了。功课已忘了许多。”毛彩红打心眼里想振作起来，准备再考大学。可是，干个临时工，每月几十元钱，除寄给奶奶外，余下的只够吃饭、零花钱的。哪来的学费呢？她实在不好意思在刘主任面前讲，只掩饰道：“我……我不想考了。”

刘主任毕竟是个老干部了，平时她是了解彩红的，看她吞吞吐吐，心中便有数。进而爽快的说：“小毛，没钱不要紧，有困难只管讲。小毛，我希望你振作起来，往后我每月资助你三十元，怎么样？”

听到这句句肺腑之言，看到刘主任和颜的面容。毛彩红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不知怎的，满腹话语，这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激动地一双手紧紧握住刘主任的手，突然，她跪在刘主任面前，声音哽咽：“刘主任，我……我今生来世都难报答您对我的恩情。”

“小毛，快起来，不要如此，人贵处心嘛。我能做到的是在你困难时拉一把，这是正常的。”

啊！两位年龄相差一倍多，身份、地位犹如天地之别的她们，竟心心相印，若不是血型各异，真难说是两个人！

（六）

此后，经刘主任说和，毛彩红在附近一所学校上了夜校，每周上两次课。除此外，刘主任得知小毛喜爱文科，又亲自到书店买来了这方面书籍。毛彩红工作之余，点滴时间也不肯放过。凡不懂的，用红笔划出，发信给自己母校的老师求教——原班主任吴老师。

因为，毛彩红在校成绩表现一直很好，吴老师很喜欢她。吴老师待人诚恳、热情。在校期间，有时，毛彩红到他家问问题，遇到吃饭时，吴老师及爱人死活不让走，推辞不下，常在老师家里吃便饭。

目前，毛彩红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遇到难点，又想起这位有才华的吴老师来。凡要求回答的问题，吴老师都一一给解答。毛彩红有了贵人相助，求学欲更加强烈，充满信心。无论是工作、学习都精力倍增。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毛彩红不知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又迎来了多少个黎明。有时因过分疲劳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好几次都是从睡梦中冻醒。

一天上班后，毛彩红一直未见到刘主任，平时她上下班从刘主任办公室经过，总要往里望望。可这一天未看到，毛彩红心里不安起来，这似乎是她们之间养成的习惯。这不，她想入非非：刘主任又生病了吗？不会吧！那么……她不敢再往下想。回家途中，心里好像打破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回到伯叔家后，顾不得吃饭，骗伯叔东西忘单位了，便骑车一口气到了刘主任家。推开虚掩的门，穿过客厅，一眼看到刘主任躺在床上。毛彩红不顾一切地扑在床前：“刘主任呀，您……您怎么啦？哪不舒服？”说着泪水在眼里直打转。刘主任听到喊声，勉强支撑着坐起，面容憔悴，低声说：“小毛，我就知是你，这会我躺在这里还想着你呢！不要难过，我没大病，只心里不大舒服。加之昨天衣服穿少了受点凉。今天浑身如棒打般难受，想走动不得，没事的，我躺会会好的。”

毛彩红站起身，拉拉刘主任的手，又摸摸额头，没烧，才放心：“刘主任呀！您毕竟不是年轻时，这样冷的天气，穿暖和点，多保重，我给您请大夫去。”说着就往外走。

“小毛，不用请，你看我这不是起来了吗？”刘主任急忙喊住了毛彩红，缓缓地从床上起来。毛彩红扶着她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说来也怪，刘主任之前还不能行走，这会倒能下床行走了。真是人逢知己精神爽呀！

毛彩红每次来此，都是刘主任一个人住在这一套房中。于是，随便问道：“刘主任，您家儿子、儿媳不常来看您吗？”这一句，竟问到刘主任痛处，以前吃的苦，走过的艰难路，仿佛在眼前闪现，儿子、儿媳待她的行为，更让她痛心。她眼看前方，慢慢说道：“这群牲畜，他们不会来看我的，他们要不不来，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想钱。虽然，都有了工作，够吃够用的，但贪心不足呀。钱在他们眼里比娘亲！”稍停了停，刘主任忽然说：“小毛，怕我的病传染给你吗？我被他们气得得了肺病，尽管吃药看医生，可病根难除。他们偶尔来次，不是看娘，而是给娘添气的。小毛，你说，像这样的逆子，我还愿见到他们吗？现在我想的开，什么血缘关系啦，什么亲骨肉啦，我全不问这些。常言说的好，人心换人心，亲骨肉不孝，我也不仁，我把他们抚养大，已经费尽了心血。”刘主任气呼呼的讲这许多话，累得直喘气。

毛彩红心里想：难怪刘主任体质这样差，为了钱，刘主任和亲生儿子竟闹翻……她不敢多想，更觉得刘主任待自己的分量。同时也惭愧万分，怪自己不会讲话，触到刘主任痛处，此刻，急忙说：“刘主任，我随便问下，请您原谅，请别再想这些好吗？”

刘主任拍拍毛彩红，换口气说：“好，不提这些了。”彩红端详着刘主任说：“刘主任，别多想，死活我都愿和您相处。”“医生说这病前期不传染。”刘主任看了毛彩红一颗赤诚的心又补充一句。

（七）

时间如梭，转眼半年过去了，高考已结束，毛彩红出了考场心情很高兴。因为，题目几乎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在回去的路上，她愉快地想：“回家第一件事，向刘主任报告这消息，再者，三天未见刘主任了，很是思念。”

回伯叔家后，毛彩红简单向他说明考试情况，就急于往刘主任家奔，来到刘主任家已是傍晚。一看房门关着呢，于是，轻轻叩了两下，听到有缓慢的声音走来，房门打开的刹那间，毛彩红喊着刘主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毛彩红忍不住道：“刘主任呀，您相信吗？三天未曾见您，我竟有三秋之久。的确，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印象不得了。刘主任您身体还好吧？一切都顺心吧？”说着在刘主任脸上左看右瞧。当发现由于激动而满面红光的刘主任时，不觉咯咯笑起来。

“小毛，快告诉我，考的如何？看你平日那个刻苦劲，这次不成问题吧？试题都做完了吗？”刘主任急于了解小毛考试情况，提出这许多疑问。

“刘主任，请放心，这次若凭真成绩，我敢保证准能录取。”说完双手合十，两目圆睁，悄悄做个鬼脸。

“小毛，这样就好，我早察觉你是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说着和毛彩红一起走进屋里。刘主任看看冰箱又继续说：“小毛，昨天我上街已买好了菜，知你今天考完试，来帮我烧饭，我设宴庆贺。”

毛彩红欣然应允。不大一会，饭菜上桌，两人共进晚餐。

吃着，说着，笑着，突然，毛彩红感到一阵心酸。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欢乐场面不会太多，她有预感，仿佛感到，这也许是自己与这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刘主任最后一次欢聚……她也搞不清怎么会有这样想法？顿觉心里酸酸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她埋怨自己不该在饭前如此，怕引起刘主任悲伤，干脆低头假装找桌底下掉的东西。毛彩红的举动，刘主任已看出，她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小毛呀，你的心情我理解，要知人的一生，特别是青年时期头几步是个关键。你年轻有为，应把心思放在前途、事业上，为党、为国家分点忧愁。至于我的身体被不孝子气到这步田地，说不准，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离开人世。”说到这，刘主任眼睛湿润了，停了片刻又说，“小毛，不要感情用事，待你拿到通知书时，要痛痛快快与我分别。我不求别的，只请你不影响学习情况下，半个月给我写封信，也就满足了。虽不见人，但说说心里话，也令人高兴，我不能……凭感情，我要为你前途着想。无论同性异性，也不论感情深浅，终有别的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刘主任哽咽着讲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习惯的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为自己拭泪。

这句句情深意切的话语，这字字肺腑的心声，再看刘主任老泪纵横的面容，怎不令毛彩红感动？怎不使她不能自己。

她起身扶刘主任坐回客厅，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慢慢移到了刘主任脸上，喃喃道：“刘主任呀，即便拿到通知书，我也决定不去上学了，我留在您身边伺候……”没等毛彩红说完，刘主任表情变了，“小毛，你就这样感情用事，就这样没出息？我不喜欢这样，要知为了上大学，你付出多少代价，别的不说，掉了几斤肉呀！你……你怎么？”

毛彩红知道刘主任性格，只得低头说：“好，我听您的，请别生气！”

当毛彩红正式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心啊！如海似潮，久久难以平静。心想：这下好了，不再受一些人的讽刺了，更不会低别人一等了。小毛终于有出头之日了。她手捧通知书把这一切及时告诉了刘主任，两双手再一次紧紧的握在一起，似乎比以前握的更紧更紧……然后，又发电告诉了远方的奶奶。

（八）

毛彩红到校上课已半个月了。这天，她放学后，回到宿舍坐在桌前，心神不定，思绪万千。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被高等学校录取后，同事们对她另眼相看，就连和自己吵过架的王红云、施学琴，也和自己搭讪：“小毛，想不到你平日不言不语的，这一下竟来个下马威，你还真做出点成绩呢？小毛，别再生我们气了。”

令她难忘的是：在自己还没正式拿到通知书时，那天在饭桌前刘主任的一番话语，回想起来，泪往肚子里咽呀！此刻，她端坐桌前，提笔给刘主任写信：

可敬的刘主任，我的知心人，您好！我来校已经半个月了，这里的学习氛围、环境，我都顺心，老师对我也挺好的。噢，差点忘记了，刘主任，我首先向您报告个好消息。我们开学两星期后，《大学语文》已作小结，我在全班６２名同学中，以９８分的成绩名列第二名，老师表扬了我。同学中有的嫉妒，有的羡慕，这是自然现象。因为世人的嫉妒与报复心理都是很强的。这些我不在乎，只要我能学到真本事，他们能如何？刘主任您说是吗？

刘主任呀！请原谅，自从我们分别后，我在梦中见您几次，看您消瘦的面颊，好像没原来精神。刘主任是真的吗？我真担心您的身体！我多想见您呀！刘主任呀，现在您在哪里？在干什么？你也有我同样心情吗？如果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千万回信讲明，我小毛哪怕不上课也要尽力。刘主任，您又要说我感情用事了，是吗？我觉得您对我的恩情，今生今世，小毛我给您当牛做马都难以还清。您心太好了，为人诚恳，您的一言一行使人都如此难忘。放心吧，刘主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您存在，小毛我就对前景充满希望。因为，没有刘主任您，就不可能有小毛第二次上学的机会。

刘主任，请允许我这样说：我爱您，崇拜您，在我心中，您远比我的父母亲更亲。他们虽然给了我生命，可他们过早离去，我的死活他们都管不了了。是刘主任您教育我如何做人，这一切小毛只要活在世上都不会忘记，可以毫无夸张的说，只要是您的事，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真的，好的，暂叙到此。

致敬！

很想念您的小毛

（九）

信发出一个星期了，按理三天就能收到，毛彩红这几天常到学校收发室查找，仍不见回信。“难道家中有事了？刘主任不会病了吧？怎么还不回信？噢，刘主任会一切好好的，说不准工作忙未来得及写信呢？明天准能收到！”

明天，明天，仍无音信。她又写了几封信，奇怪的是还是无音信，就这样她在焦急中度过了两个多月。天气也渐渐寒冷起来，昨天还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她明白这种天气对刘主任身体不利。她心情日益烦乱，过分思念刘主任，休息时尽做噩梦，她再也无心学习了，便向校领导请了假，冒着风雪坐车直奔刘主任家。当她再一次走进这个熟悉的家门时，眼前的情景使她惊呆了：周围站着几位三十来岁的男女，猜想可能是刘主任儿子、儿媳们。看后从惊呆中醒来，手提的糕点掉在地上，她飞快扑倒床沿，紧紧握住刘主任冰凉的手，哭着说：“您不能去，您不能去呀！刘主任呀！您醒醒呀！我是小毛，我是小毛……”

这时，刘主任强睁开双眼，用尽力气断续的说：“小……毛……你要……照顾……好……自己……”然后，费尽力量抽出另一只放在被子里的手，把手上抓住的存款单递给小毛，“待我……给……孩子……他……他爸……交……交……党费。”说完，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毛彩红放生大哭：“刘主任呀，我苦命的知音，您就这样去啦，难道您一点也不留恋小毛了！苍天呀，你为何这样无情啊！好人为什么没长寿！我……我……”毛彩红在房中直跺脚，不能控制自己。突然，她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