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一点也没有了，内心被一种逐渐泛起的不安占据。

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怎么回事？他呆滞的目光在黑暗里毫无意识地搜寻着，雨水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异常响亮。

哦，是了，他明白了，正是这种安静在作怪。整整一天，他好像根本没有说过话，嘴唇沉涩得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城门。他的世界突然跌进坟场，周围是一片可怕的死寂。

但另一种极为不甘的意愿促使他想要摆脱这个几乎不能被否认的事实，生活真的如此令人绝望？不，不！他绞尽脑汁，试图通过回忆说服自己。

早上出门前和晚上进门后，他都没有和妻子说过话。冷战已经持续2天了。虽然只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他很清楚，依照两个人的性格，不经过一个礼拜的鏖战，他们谁都不愿率先惊扰对方的阵地。在这道布满轻视、挑剔和诋毁的鸿沟中，最先死亡的往往是语言。

在单位更不可能跟人说话了。近来业绩平平，领导有事也不找他；人缘方面更是捉襟见肘，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流，他与同事基本没有共同话题——从那些人随心所欲的言谈中，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难道这一天真的这样失败？他的胸口被一些东西拥堵着，挤压着，有些难受。

一缕微笑忽然泛起在他的嘴角——他想起来了，中午到那家餐馆吃饭的时候，他并非是沉默不语的。

他是那家餐馆的老主顾。当他走进店门的时候，老板娘像往常一样，满面春风地迎上来，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客气地回答说“老样子，一碗面”，似乎还对她点头微笑。对于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他颇有几分好感，他尤其喜欢看她俯身写账单时，领口里那道若隐若现的深谷。

尽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但想到这里，他还是长舒一口气，悬浮的心好像踩到了一块牢固的石头。

嗯，再想想，应该还有说过别的什么话吧，他开始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

对了，午休时，他接到过一个陌生电话，那是一个推销保险的年轻小伙子打来的，刚怯生生开口问他“对理财方面有没有兴趣”时，就被他用一句“谢谢，不需要”给挂断了，连他自己都认为那种语气有点过于冰冷和不近人情了。

啊，是的，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今天的又一个收获。他心里感觉到一种奇妙的平衡和慰藉，毕竟还不算是特别糟糕的一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听到的不再是雨点敲打玻璃，而是一种瀑布冲洗窗棂发出的“哗哗”声。城市璀璨的灯光在玻璃漾起的水雾中整片溶化。

他猛然想起傍晚下班时下的那场雨，激动地坐了起来。

他有点抑止不住内心的狂喜。

当时他撑着伞正要过马路，一辆出租车从他身旁飞驰而过，将路面上一个水坑里的积水全部喷溅到了他身上。

他终于想起那一句站在路口、对着早已不见踪影的车子留下的水痕、他今天所说过的最后的话了：

——“骂了隔壁的！”

现在，他如释重负地倒回床上，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即便窗外滚过的雷声再震耳欲聋，也不能将他从睡梦中再次惊醒了。（2013.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