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的午后，我回到了久违了的小村庄。

　　我撑着一把伞，独自徘徊在村庄里。路上行人稀少，村庄静默在雨中。走着，走着，我来到山岭下的岔路口。往上走，便是去老屋的方向。仰视，路上长满了杂草。显然，这条路已经少有人走动。在记忆的长河里追寻片刻，猛地一惊，我已经很多年没正儿八经走一走这条路了，除了清明节时上坟匆匆路过。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向前迈去，心里有一股冲动，去老屋看看。

　　这条山岭并不长，却崎岖难走。渐渐步入中年行列的我，迈起步子略显笨拙，生怕踩空摔跤。这条山岭，我曾走过千万次。儿时，怎么就走得那么从容呢?

　　到了岭头，一堵记忆中的石墙横在我眼前。还是那道墙，没有任何人为改变，只是墙体略向前倾，形同一个弓着背的老人。墙上爬满了藤蔓，裹着这有了年头的“老人”，尽量不让它跌倒在地。儿时，我们一群小伙伴或躲在它身后躲猫猫，或是骑在墙上做骑马状，口里喊着：“驾、驾、驾。”

　　拐过这堵墙，前面便是老屋了。脚下是一条磨得铮亮的溪石小径，小径上装饰着简易的图案。这些石料是老一辈从山脚下那溪滩上精心挑选的。这条石径直通老屋的厅堂。昔日那些来往于这条石径的忙碌身影，一下子撞在我的心房上。如今，那些阿叔、阿公，身板已不再健朗，小径的石缝间也长出了一撮撮野草。人走了，只留下这些野草看家护院。老屋?哪有什么老屋?我明明知道老屋早就拆除一空，大家早已在山脚下的垟上安了家。可为什么我还是坚定着信念要来看一看呢?

　　这座曾经被整个村落的人称为“大厝”的老屋，如今已是荒芜满园，只有一座后来才修建的矮小祠堂座立其中。墙角那几捆老屋的废弃木料，就是老屋的最后印证了。

　　冬雨还是那么缠绵，密密地下着。伞骨上不停地掉落着雨滴，在我眼前鲜明地跳动着。老屋的屋檐也曾经滴落着相似的雨滴。儿时的我与玩伴们在那排雨滴中穿越着、嬉戏着，甚至故意伸出小脑袋去接那从半空中掉落的雨滴，直到在大人们的吆喝声中才罢了。

　　老屋呈半方框结构。它坐南朝北。上首是一排十来间的两层木结构房子，算是主屋。主屋的右首是一溜排牛栏、猪圈。主屋的左首座落着几间同样的木结构房子。它紧挨着主屋。在这两座房屋之间，很自然形成了一条弄堂。我就是在这弄堂的一间屋子里，从漆黑的母腹来到这黑暗的屋子的。老屋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一片漆黑，黑暗的几乎白天都要电灯。若说有亮堂的地方，那就是用报纸糊的墙了。可是，如今想来，我一点儿也不厌恶它，甚至觉得这才是最温馨的处所。其他房子里，三天两头都会传来伙伴们的嚎啕大哭，那是他们的父母毫不留情“赏给几耳光”的必然结果。而我的童年极少有这样的哭声。并不是因为我比别人乖巧，而是我有一位脾气极好的母亲。我真幸运!

　　这时，雨止了。屋后的林子里传来几声鸟鸣，打断了我的思绪。院子前面，那株粗壮的香樟树上也应和着几句鸟鸣。它们是在欢迎我回来看看吗?还是因为太久没在这里见到故人，觉得兴奋呢?

　　我只顾着想童年的事情了。回过神来，举目望去，老屋四周树影重重，长势旺盛，云雾蒸腾其间。那香樟、那枫叶，还在描绘着动人的色彩。这是冬天吗?江南可曾有过冬天?江南的冬天，真是有趣!

　　透过香樟树，我似乎又看到山对面那漫卷着尘土的简易公路，那是一条通往远方的路。我和伙伴们常常围坐在这香樟树下，呆呆地观望着这条公路，细数着各自的未来。

　　老屋没了。可是，老屋又如影随形，让我一辈子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