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留下几声叽喳。

他探出脑袋，仔细观察了一番窗外层层叠叠的瓦片后，毅然将自己的双腿伸出了低矮的窗户，小心翼翼地抓着墙沿，一步一步地将脚挪到了对面一家人家的屋檐下，然后手一伸，将半斤重的一条活鱼，挂在了屋檐下的一根铁钩上。完事后，他又缓缓地从原路返回，从窗户跳进了自己的家，躲在衣柜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条鱼。在他伸手可及的桌上，搁着一只大号的不锈钢弹弓、以及一些杀伤力很强的碎铁片。

他在等候一只流浪猫的光顾，而挂在对面铁钩上的那条鱼，正是捕杀它的诱饵。

他和那流浪猫冤家路窄，积怨很深。他所在的这地方，是成片的旧里房子，低矮陈旧、脏乱不堪，成了猫活动的场所。只要不下雨，每晚都会有很多家猫流浪猫，成群结队地在房顶上、屋檐下、晒台上相互撕咬，上窜下跳；老鼠“吱吱”的惨叫声、猫的发情声交替起伏，声声撕裂着这儿宁静的夜晚。

猫的骚扰，影响了他和这里所有人的休息。这还不算，屋檐下、晒台上，谁都不敢晾晒美食，尤其是鸡鸭鱼肉之类的荤腥。因为稍不留神，就会被猫叼走，令人防不胜防，啼笑皆非。在众多的流浪猫里，有一只黑黄色的公猫，格外引人注目，因为无论从体魄还是胆量，它都称得上是猫王。许多猫都畏惧它，看见它，都会躲得远远的；它甚至敢和狗抢食，一些胆小的狗，都让它三分。

他对这只黑黄色公猫，更是恨之入骨。因为它胆大妄为不怕人，竟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窜进居民家中叼走各种食品。这一年里，他家损失惨重，被这只猫偷食的有鸡鸭鱼肉、火腿肠、海鲜等等，不计其数；尤其是他给怀孕六甲的妻子精心烹饪的一条糖醋大黄鱼，放在桌上，稍不留神就被它啃个精光。他为此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干掉这只害人不浅的大公猫。然而，他在诱饵里下药、泼水、用棍子撵、用砖头砸等各种方法都无济于事，这只猫照样来。就在他无计可施、一筹莫展时，单位同事告诉他，猫最垂涎活鱼，这使他迷茫的脑瓜立马开了窍。

他倚在衣柜旁，默默地望着前方，自信那只大公猫肯定会来，因为被拴在铁钩上的那条鱼，不停地在摇头摆尾，动静很大，应该能引起大公猫的注意。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了20分钟，那只大公猫还没出现，他开始有些泄气，因为他把解决大公猫的事，定在半小时内，再过10分钟，就是早晨六点半，他得趁早结束此事，去医院送早点给分娩不久的妻子，然后再去上班。

时针，慢慢地逼进六点半，大公猫仍然没来。深秋之晨，凉意袭人，但他的额头却不断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他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那只不锈钢弹弓，忐忑不安地想：完了，今天算白忙活了。

他当过兵，扛过枪，虽然称不上是神枪手，但每次射击考核，成绩都不错，弹无虚发，得过一次三等功。所以，今天拿着从小就玩过的弹弓，对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为了确保这次射杀成功，他还特地练习了几天，成绩不错。

他铆足了劲，将弹弓拉满，放下，又拉满，再放下；一次次的重复，猎物依旧没出现，这让他十分沮丧。正当他以为今天彻底没戏，欲离开时，蓦然，一个猎豹似的动物，闪电一般地在他眼前一晃，他定睛一看，竟是那只大公猫。来了，终于来了，他顿时喜出望外，急忙拉满弹弓，屏气凝神，等待最佳射杀时机。

那只黑黄相加的大公猫，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危险，正蹲在瓦片上，虎视眈眈地望着眼前还在动弹的鱼，垂涎欲滴。只见它稍稍停留了片刻，便饿虎扑食般地纵身一跃，扑向那条鱼。就在大公猫叼着鱼准备逃离时，他手里的弹弓“嘣”地响了一下，一颗棱角分明的碎铁箭似地飞了出去，正射中大公猫的眉宇，大公猫“嗷”地一声，仰面倒下，鱼掉落在一旁。他怕它没死，朝它肚子补了一枪，鲜血霎时从大公猫的肚子里汨汨流出，染红了它肚子上的毛，一动不动了。他确信大公猫必死无疑，于是就来到窗前，用事先准备好的一根竹子，去挑大公猫的尸体，想把它弄到地面，以免臭气熏天。然而，大公猫突然一个鲤鱼翻身，竟站了起来，叼起鱼就逃，其动作之敏捷，让他目瞪口呆。他迅速拿起弹弓，朝逃跑的大公猫又射了一枪，只见它踉踉跄跄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倒了，但它还是挣扎着，艰难地往前挪着步子，鱼在它嘴里牢牢叼着，纹丝不落。

他目送着大公猫渐渐离去，举起弹弓欲再补上一枪，可它已脱离弹弓的有效射程。那只大公猫奄奄一息，却叼着鱼以惊人的毅力，还在拚命往前爬，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举目机而望：不远处，一处人家的屋檐下，有一只碗口大的窟窿，似乎是大公猫的窝，因为大公猫正不顾一切地朝这方向爬去。

蓦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就在大公猫快爬到洞口时，从里面蹒跚着走出来一只黑黄白相间的芦花猫，垂着大肚子，一瘸一跳地来到大公猫面前。这只猫左前腿有残疾，肚子却大得出奇，像只熟透的哈密瓜，他思忖一定是只怀了孕的雌猫，离分娩也快了。只见雌猫用前爪推了几下趴在洞外、一动不动的大公猫，大公猫挣扎着站了起来，看了雌猫一眼，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便沉重地在洞口倒下，再也不动了，鱼掉落在洞口。雌猫上前用头拱了拱大公猫，又不停地舔着它身上的血迹，然后，静静地蹲守在它的身旁。

此时，他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已完全没有了胜利者的喜悦，以往的仇恨似乎也消失殆尽。他手捂在额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离开了窗口。就在他离开的同时，窗外传来雌猫阵阵的呼喊声，那声音在深秋之晨，显得那样凄惨、苍凉，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铛啷”一声，他将不锈钢弹弓扔在了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