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的秋天，新苞谷面下来的时候，一天上午好友老孙给我打来电话，说让我中午到他家去吃饭。我在电话里问他：“有什么好吃的？”他说：“接你来吃‘饲料’。”“哈哈,”我乐了，“准是吃苞谷面。”

我如约而至，老孙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坐着说了会儿话他就把一小盆调好了的苞谷面倒进一个不粘锅的电火锅里，沿周淋了点油，盖上锅盖开始煎粑粑。这时棒渣（粗苞谷粒）粥已经熬好了，他开始炒菜。炒完菜他把锅里的粑粑用竹铲子切成四丫，翻个过儿接着煎。

我俩坐下来喝酒，他老伴儿不喝酒，坐了一会儿盛了一碗棒渣粥铲了一丫苞谷粑，她一揭锅盖我就闻到香味。当她坐在我的对面挟起那块苞谷粑，我一看两面金黄金黄的，再不想吃菜，说：“有了这块苞谷粑粑饭菜都有了。”他老伴给我铲了一块，我接过来就已经口水直流了。

我咬了一口苞谷粑，觉得和往常吃的不一样。苞谷面本来易散且硬，在北方多参黄豆面，这里没有豆面就参自家打豆浆剩下的豆渣，虽然松软了但更容易散碎了。可是今天吃的不仅不散不碎，而且有点粘劲儿，那特别的香味又是什么呢？

我俩边喝酒边聊，他对我说，今天的苞谷面是用鸡蛋调的，里面参了细嫩南瓜丝。因为嫩南瓜水分大，用擦床（有细孔的擦板）擦成细丝，撒上点盐就出水了，这样只用嫩南瓜丝和鸡蛋调面，再加上点花椒面、胡椒面、黑芝麻粉，姜末和葱花，用油煎成两面金黄能不好吃吗？

我对他说：“你这‘饲料’是喂龙的？还是喂凤的？”

他说：“喂人的。现在人们想吃这想吃那，我看咱们还是啃咱们的老棒子面。”

于是我也给他讲了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故事。

有一年的春天我陪我的岳姑父去看他的幺儿子（我最小的表弟）。姑父家在江口，著名种植蔬菜的地方，表弟认识了一个朋友是建始县附近人，那里有一个小煤矿，两旁都是高山，什么都不出产，只能种苞谷和土豆。可是当地人不吃苞谷，拿来喂猪，猪长得又肥又壮，人吃的大米油盐什么的要爬二十里的高山到集镇上去买，或请矿里的司机帮着带点，所以要想吃新鲜菜非常困难。表弟本想去发展种菜，结果劳而无获。我们知道这些情况，临行前买了五斤面条，炸了两斤多小鱼，带了两斤油炸花生米，到那里只能吃腊肉和土豆了。可是那里的腊肉特别肥，又没有蔬菜扯油，吃上两顿就腻了，等于到了那里没菜吃。没菜吃也不要紧，试验田里总还可以拔出两棵小白菜和小葱什么的，可是姑爹又爱喝酒，虽然不多，一日三餐总要咪两口，这就难了。

炸小鱼很快吃完了，只剩下了几颗花生米，一天晚上实在没菜吃，我打起了苞谷面的主意。那是名副其实的饲料，装了一池子，因为是喂猪的，打的很粗糙，我说用它来贴苞谷粑下酒，既当菜又当饭。姑爹和表弟都问我：“那能吃吗？”我说：“才好吃，保你们吃了还想吃。”反正是喂猪的，就拿来瞎整呗。

首先把苞谷面淘干净——淘苞谷面和淘米不同，淘米一般用手轻搓马上把淘米水倒掉，根据米的粗细程度淘两到三道淘米水就清了，淘苞谷面主要是淘掉面里的皮子，这种皮子很轻，一加水就飘起来，但面里的细粉也跟着飘起来，这时要沉淀一小会儿，很快水就变清了，再倒掉水上漂浮的皮子，根据苞谷面的粗糙程度淘四到五道，最后一道用手把水逼干，就可以加作料贴粑粑了。和在老孙家做的一样，不加鸡蛋和南瓜丝，加上点盐和姜木，尽量薄一点，煎成两面黄，一道美味可口的下酒菜就做成了。从锅里铲起来我故意用筷子敲了敲，梆梆响，当我们坐下来喝酒的时候，姑爹和表弟都喊：“好吃，好吃！”那次我们玩了八天，后几天每天都有这道“下酒菜”，用小火边炕边吃，热腾腾，黄酥酥，香喷喷，咬一口“嘎嘣”一脆，香酥味美，每次都见他们喜笑颜开。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家乡的“贴饽饽熬小鱼儿”，一个古远的传统故事，回忆起北方的炕，和小时候过年父亲“揭炕灶”的情景。

小时候家里很穷，连续几年都是吃“贴饽饽熬小鱼儿”过年。贴饽饽熬小鱼儿用天津话说“熬”字读“nao”，“鱼”的后面加个小字“儿”，是天津的一道名吃，也是家家户户的家常便饭。要说传统的贴饽饽熬小鱼儿首先要说那“揭炕灶”。

小时候北方家家户户住的房子都有炕，既可取暖又可做饭，随盖房子一起用砖砌成，房子有多深炕就有多长，宽五尺五寸到六尺，要看房子的大小。这炕是空心的，一般在房门的左侧，上面是窗户，砌炕时先砌好外“墙”，厚度是一个砖长加一个砖宽，两头和房屋的墙插花“咬”住，中间横着砌“墙”，厚度一个砖宽，交错着一头和墙“咬”住一头短一截，这样就形成了互相交错的两个“锯齿”状作为烟道，上面正好搭一块砖作为炕面。靠窗户的一头叫“炕头”，一般都砌一个大灶，上面嵌一口大锅，“炕尾”砌一个烟囱，然后在炕边上坐人的地方镶上一根宽木条叫作“炕沿”，这样砌炕的事就完成了。

再说说那灶，在锅盖上面再搭一层方木板，厚度在粉炕面时都算计好了的，搭上去很平整，整炕铺上稻草，上面同样是垫絮、床单、褥子等等，再和炕沿齐平。灶上平时放一张炕桌，因为在窗户底下比较明亮，既可以坐着喝茶又可以做针线活还可以看书写字。城市里炕灶平时不用，到了过年或是家里有大事需要“揭炕灶”时把炕桌搬开，揭开被褥和稻草就可以做饭菜了。

贴饽饽熬小鱼儿的饽饽要“贴”，小鱼儿在锅里“熬”，这样沿锅边一转就可以贴出“黄噶”，半边浸进鱼汤里让饽饽进味儿，等鱼汤一干这道名吃就算做好了。不过要掌握好水，汤多了鱼味不鲜饽饽不上噶，汤少了饽饽还没熟鱼先糊了。

在南方农村没有炕，柴灶起在厨房里，做起来很方便。城市里厨房没有灶，如果想吃也可以用小锅小灶，不过量不能大，仅够一家人吃一顿的，掌握好那层黄噶是很重要的。

现在市场上卖的苞谷面和以往大不相同了，生产厂家都筛成了不同的规格，最细的呈粉状，最粗的甚至有半颗绿豆大，称“苞谷渣”和“棒茬子”，熬粥喝。做棒子面饽饽要买最小的颗粒，按2：1的比例加进细粉，买来就用，不要再作任何加工，简单便捷。但要注意千万不能加入面粉（灰面、白面），因为一加面粉味就变了，吃在嘴里发粘，吃不出苞谷粑的松软可口和黄噶的酥脆香美。 

苞谷面是好东西，我女儿小的时候患有软骨病，硬是吃了四十斤苞谷面治好了。在现在生活不断提高的前提下，不妨多吃点苞谷面，在我的老家天津有一句古训：“包饺子捞面家常饭，棒子面饽饽保平安'.意思是说：即便生活再好，包饺子捞面成了家常便饭，但还是要经常吃点棒子面饽饽，因为棒子面（苞谷面）里含有较高的胡萝卜素和维生素E等营养成分，含蛋白质却很少，人经常吃还可以减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