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藏 

    我将那辆进口小车甩在了房屋外面，冒着斜风疾雨奔向住宅区的暖巢里。沙发上的妻子瞅了一眼，掐断了泡沫式电视剧。

    我满屋子巡视，气忿忿发问,儿子哪儿去啦？这么夜了他还死在外面 ？妻子端了果茶递上来，我理也不理。

    妻子搁下手上的杯子，瞟了一眼说, 他到同学那讨论题目了。是今天发的试卷，要费点劲儿吧？

    他跑出去真是问题目吗？胡扯淡！还不是跑去泡网耍牌了？他肯定又和谁干仗躲起来啦！你怎么不多想想啊？就轻易相信他那套鬼话？

    呀呀，我刚才打了电话过去，他的确在那同学家里。你别跟监狱长似的盯他，得给他自信和独立，免得跟邻居孩子一样患自闭症，闹了几年都治不好。

    什么呀！我心中一急，顿时呛了口饮料，嚷了, 你说啥呀？未必他不是我儿子吗？我把他做外人看？你这么不辨香臭的疼，也会照老大一样，疼到大牢去。

    妻子立起身来扫了我几眼，放了声音说，那是你方法有问题，动不动发火甩东西。老二可只听我的话，你别竖眼把他瞧扁了，他肯定有好出息。

    太想当然了！他那些狗屎毛病，就会熏坏你脑子的。不行，我非把这兔崽子逮个现行不可。  

    听我发出狠话，妻子紧张地瞪着眼，仿佛我要去肇事。

    我不再迟疑了，旋风似冲向了屋门口。电话铃骤然响起来。妻子刚抓起话筒，立时急促了声气说，什么？啊？遭了车祸？呀……

    话筒从妻子手上滑落下来，我连忙拔腿奔了过去，一把揽住瘫软了的女人。妻子露出凄哀的眼神，嘴里在呢喃着，快——仁康医院——儿子……

    心慌意乱间，我一时忘了驾自己的车，仓促扶着妻子从路旁招来的士。车子迎着风雨载了两颗惶惑的心，飞箭似射向了那家医院。两人直奔楼上观察室，儿子正躺在病床上，挂着输液。病床前，一位交警躬身在和他谈着话。

    这时进来一位护士小姐，看看我和妻子说，还算不幸的大幸，伤势算不上太严重。脑额只是轻度撞伤，身体左侧部位被车子刮得积血淤肿，右手的后肘擦得关节脱臼了。看目前状态，要在医院呆上一阵子。

    交警见护士介绍了伤情，友好地向我和妻子示意，接着向儿子问起肇事车的款式和特征来。我出神望着他俩对话，心突地绷得如弦，眼睛像注入吗啡，露出凶猛的光芒。

    那是一瞬间的事，当时我一度恐慌，脑子空白，哪顾上这些，人就已倒地了。我分明瞧见，儿子吃力地皱出了苦相，似在极力回忆遇险的情景，轻摇着头回了话。

    妻子爱怜地搀着儿子的肩胛，一只手抹着他的额头，面颊。我紧拧了灰暗的脸色，嘴角抽动说，警官先生，劳驾一下，你等我儿子恢复神智后，你再调查好吗？

    哦也好，说得也是。他等会想起什么线索，就请和我及时联系。这案子搞清楚了，很关系你们利益哩 。交警扯了张纸写下手机号，递在儿子手里，挥挥手走了。

    儿子已倚靠在病床栏上了。他怨责地扫视了他的母亲，仿佛极为失落地说，妈，你光只来个人，就没给我带东西来吃呀？我也尴尬地拍着口袋，像在找寻东西。

    哟，怪妈怪妈，没长头脑样的。好咧，你想要啥？妈马上给好儿子买。

    还是让我去，我正好买烟 。我说了刚想抬动脚步，妻子抢先一步跨出了房门。

    我张乱地瞥了儿子一眼，嗫嚅了一句，你稍等会儿，我去方便一下……其实，我是想到走廊上去抽烟。也许凭烟雾的作用，才会燃起我往昔的尊严。

    爸爸！儿子突然清晰地唤了，声音穿越天宇。我的心灵剧烈一颤，气息停止。我本已前倾的躯体，迫不得已抑住了移动。倘若再强行走出去，想必更难堪。

    你那进口“雪弗莱”车的启动刹没毛病吧？儿子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不容我再有一丝躲闪。我早已悬着的遮掩心思，顷刻就要被他的追问释放殆尽。

    儿子什么都心知肚明，可儿子什么也没泄漏。没预料儿子会这样选择，我的胸口似被无名棍抽击，隐隐作痛。就在夜雨中相逢的刹那，我对儿子翻涌出的憎恶感，竟朝方向盘去发泄，要用那种方式警示他了。

    我撇开儿子的对视眼神，寻找着某种解释。儿子，这个后妻带来的儿子，却仿佛办妥什么手续似的，飘然说了句，得了，你那些借口没用了。这么多年来的对视，因了这事你我已兑换两清。往后，你也别在我面前摆谱了。

    可是，尽管我摆出努力倾听的神色，却只看到儿子的嘴巴一张一合，我的耳膜里，没一点儿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