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乡村，一片繁忙。春暖花开就像是一个序幕，到了这个节点，气温一天天升高，日头一天比一天热辣，沉静的气息一下子高涨起来，迎面的风里，不光是浓郁的青草气息，还有厚厚的泥土味道。

    年年都有菜花黄。油菜花性子急，开得早，谢得也早，这不能怪它呀，它得抓紧时间让自己籽粒饱满，庄户人家早就计划好了，收了油菜就好栽秧，要是它不着急，磨磨蹭蹭的，还不把插田耽误了？正因为它知道庄户人家会着急，所以呢，只要是好风好雨，它就发了疯一样生长，看起来不会偷一点懒。三月的日头不再柔和，尤其是入夏之后，漫天的阳光一下子热辣起来，田里的油菜要不上多久荚果就呈现出金黄色，不再是入眼的翠绿，看看成色，老把式就晓得还要多久就能收获，尽管田里的油菜懂得人意，庄户人家还是希望它能够早成熟一天，越早，就越好存算工夫，春耕生产时候，多腾出一天时间，就能够多做好多事情，万一遇上连阴雨，心里就有底气很多。

    割了油菜，把油菜一担一担挑到附近的山坡上蓬起来。晒上一阵子，等秸秆的青色都变成黄白色，就可以揉油菜籽了。经过了这些天，油菜籽的后熟也够了，趁阳光正好，背了大竹匾，把一蓬一蓬的油菜荚揉破，黑油油的菜籽就散落在竹匾里。这些都是女人们干的活。庄户人家的女人，手巧，不仅仅是做得一手好女红，干起这样的活计，一样麻利。

    田里的活，就是男人们的。犁、耙、耖，一样都不能少，一头牛、一个庄稼汉子，就是这时候田畈上最常见的风景，也是最入心的风景，要是这时候不出力、出汗，“秋收万颗籽”恐怕仅仅是一种愿望。庄户人家都踏踏实实过生活，这种自欺欺人的事绝对不会做。人勤地不懒，这个道理庄户人家清清楚楚，有谁不希望有个好收成，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就算是阴雨连绵，只要不是很大，男人们都会在自己的水田里劳作，春耕夏种，都要抢时间哪，要是没来由耽误了，一步跟不上就步步跟不上了，乡里乡亲的，谁愿意老是落在人家的后头，尽管没有人说出口，这样的势头总是无形存在，哪个人的骨子里不都有点争强好胜？总是会有这样的画面：细雨如织，烟霭濛濛，整个田畈就是一大幅水墨画，披蓑戴雨的庄稼汉子，不言不语的老牛，就是这幅画面里动着的元素，有了他们，整个乡村都活泛起来，烟雨之中，不会沉顿的日子，活灵活现。

    埯瓜点豆，是乡下人的拿手好戏。做好的田埂上，待新泥稍干，打一个一个宕，靠水田的点上黄豆，靠坝边的点上红豆或香豆，合理利用，一举多得。夫妻两人，都挽起裤腿走在水田里，一个打宕，一个点种、盖土，左右开弓。脚下的泥巴，软烂，踩上去滑滑的，一丝直钻脚板心的清凉，特别舒畅。不要说乡下人没有智慧，这就是典型的间作、套作模式，只是乡下人嘴拙，说不出这么高深的道理，实质上，他们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完全对得住老把式这个称呼。

    田里的庄稼也有不急不慢的，譬如说那一田小麦，它就不着急，庄户人家再怎么火烧火燎，它就好像感觉不到。灌浆、晒籽，它一直都不慌不忙，就算隔三岔五有人来田边左瞧瞧右望望，它就是没看见。一直要等到吹够了小南风，一直要等到热辣辣的日头晒得它浑身金黄，它才肯撩开成熟的样子，把浓浓的麦香，散发得满田畈都是。等了这么久，心里急着呢，庄户人家哪还有心思慢慢来欣赏这些，赶紧拿了镰刀、绳索，忙着抢割抢收。刷刷刷，把满田的麦子先放到，再一担一担挑回家，时间富裕，女人们就在晒场上铺开来，拿来连枷，噼里啪啦脱粒，“乡村四月连枷忙”，说的就是这些场景。女人们互帮互助，晒场上要是有三两只连枷在响，不光是节奏好听，女人们一边动手，一边说的家常话一样暖心。田里的活自然又交给了男人，或犁或耙，该做的一点都不能少，累是累，等看到水平如镜，就等插上秧苗，心里的急迫，就可以缓一缓了。

    养蚕是女人们的事。四月正是桑蚕养殖的季节。桑园青葱一片，竹匾里里的蚕宝宝白白胖胖，女人们就在院子和桑园间来来回回。采桑也是辛苦的事，手脚还要麻利，蚕宝宝会吃得很，吃得越多，长得越胖，最后结出的茧越大越白，再怎么辛苦，还不是望着有个好的收成。一日三餐，都是抢时间，男人们在水田里做活，孩子们在上学，都要吃饭呀，再忙，再累，饭还是要做的。女人们累了，小坐一会，不想动，听到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就像是一声声催促，不想动都不行，周身酸胀，还是要挑了竹篓，去桑园里采桑叶。

    能够偷闲的，好像就只有背了书包上学堂的孩子们。一放学，就跟解了缰绳的小马驹子一样，到处乱蹦，到处乱跑，那种快活和自在，好生叫人羡慕。也有时候，娘老子一声吆喝，不得不牵了牛绳子，去门前屋后的山上放牛。做春时候的牛，一样累，不怎么跑，只顾自己吃草，只要瞅准了它不去吃庄稼，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偌大的一片山梁，又成了孩子们的游戏场。

    大麦收得早，地块抽时间整饬好了备用，要是遇雨，春分前后种的红薯秧长得正好，就可以抢先插一块红薯。用一根根整苗最好，只要活棵了，十来天工夫地里又是绿绿一片。早插的红薯芋头多，又长得大，到了秋天，挖出来一看，爱坏人哪。庄稼不欺生，土地也不欺生，一样要看准人哟。

    四月天气，正是生长的季节，又是午季成熟的季节，乡村人家，哪里闲得住！真要闲下来了，恐怕，好收成也就只是一种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