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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山野幽草 发表时间:2014-06-11 09:38:36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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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作者通过辛勤努力,写出了如此洋洋洒洒之万言小说,实属不容易,钦佩其执着的创作精神和热情。说的是龙虎坡村子里关于刘成和媳妇叶子的故事。描写详实、细腻、完整,但提炼欠佳,主题发挥不够,给人一种平铺直叙的感觉。望作者继续努力,创作出比较有深度、有内涵的作品,以飧读者。问好!

    龙虎坡村,人多姓杂,自古蹊跷古怪事儿就多。你瞧,又来了不是?

    “哎,告诉你个新鲜事儿,窝囊四家里……昨夜去了偷吃腥的野猫了!”

    “别瞎扯了,这事可不敢乱说。”

    “俺也是听来的,说得真真切切有鼻子有眼的!”

    “听谁说的?”

    “这个你别问,不信你再去打听打听。”

    ……

    “听说了吗?刘成家的偷汉子了!昨天夜里,一宿没消停!哈哈!”

    “真的假的?不是败坏人家吧?”

    “有人亲眼看见,可惜没看清是谁!”

    “这个狐狸精!比***王熙凤还泼辣!她看上的百分之百不是凡人!”

    “可怜老实巴交的刘成,眼下又不在家,戴上绿帽子了还被蒙在鼓里呢!”

    “要不能叫他窝囊四吗?找上这么个花哨女人,真够窝囊的!”

    “是啊!如今世道变了,老实人不像从前吃香了!”

    ……



    窝囊四。明白人一听便知,这是个诨名,其中的含义不说都懂。此人姓刘名成,兄弟四人:老大刘福,三十多了,光棍一条;老二刘贵,跟人闯过东北,领回一个半傻子,怀过两次孕,小产了;老三刘好,患白癜风,娶妻无望;另有三个姐姐,均已出嫁;刘成最小,身材矮胖,圆脸白净,性格懦弱,不善言辞,是龙虎坡全村公认的老实巴交的老好人。

    其实,改革开放之前,刘成并无诨名,更不窝囊。由于家中人口多,日子过得极为清贫,超过十岁才上小学,十八初中毕业,父母年纪大了,再无力供其继续升学,只得回家充当劳力,挣取生产队的工分,换得一家温饱。

    不久,刘成所在生产队的老会计被调到大队副业任职去了,急需物色新的会计人选。傍晚,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队长提名,民主合议,三个人名选其一,看看谁最适合担此大任。

    一阵交头接耳之后,便有人站起来说:“叫我说吧,刚下学的刘成兄弟就行。”

    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称“鬼子三”的刘三宝,他伸手插进坐在身边刘成的咯吱窝,象抓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弄得一阵哄堂大笑。

    等大伙平静下来,鬼子三接着说:“兄弟爷们你看看,四兄弟一表人才!(众借大笑)别笑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看俺这兄弟,有文化有知识,心眼好人老实,见了皇帝他不会下跪,见了穷酸他给人家客气。(众又大笑)再说呢,耍笔杆子拨算盘,最要紧的就得人品好,心术正,可不能有花花肠子!选这样的人管帐本大家才放心。兄弟爷们看我说的对也不对?”

    “我的乖儿,你可说了一回人话哈哈!”响嘴三婶指着鬼子三开腔了。“小四这孩子脾气好,心眼儿直,让他当会计,俺赞成!”

    鬼子三推推刘成的肩膀,问:“咋样兄弟,干不干?”

    “嘿嘿,就怕俺不行。”

    “咋不行?我说你行你就行!大伙听着,俺就看中刘成了!谁想换人啊,可别怪我和谁红胡子!”

    鬼子三是出了名的牛头驴脾气,莫说在这儿,就连整个村子也没人敢招惹他。

    “我同意!”

    “俺赞成!”

    好像早就商量好了,大伙纷纷举手,异口同声。

    本来生产队长另有打算,只是在会上吹吹风儿,看看大家啥反应,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断了退路。事到如今没了办法,只能将错就错,来个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哈哈,既然大家这么信任刘成侄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今晚咱就定下了,让刘成干会计,明天就找老会计交接!”



    可别瞧不起这小小的生产队会计。那时候,会计在乡下人眼里可是个既实惠又体面的差使。当地人常说:光棍会计,眼子队长。(何为“光棍”、“眼子”?答曰:方言。为人精明,处事圆滑,人前体面,身后实惠,谓之光棍,反之,则为眼子。)

    队长难当。一年到头起早摸黑,亲自带领社员东坡来西坡去——安排农活,督促进度,检查质量,奖优罚劣。当队长容易得罪人,出力不讨好,背后挨骂是常事,人前遭打也曾有;有本事的不愿干,没有能耐干不了。队长必须学会吃生铁拉犁铧、宰相肚里能撑船,否则,趁早别自找麻烦惹头疼。

    会计好做。每天办公桌前四平八稳安坐,一杯热茶,半包香烟,晃晃笔杆,拨拨算盘;风不着雨不着,清闲,安逸,快活!歪心眼的,还能利用职务之便,搞点儿小动作,捞点儿小实惠。难怪那些有文化的嫉妒,不识字的眼热!

    自从刘成当上会计,立马成了周围人眼里的香饽饽,只要一出门,总有笑脸迎上来。

    “刘成侄子,你吃过饭了吧?真是好人吔,打小就没见你和人红过脸,更别说言差语错啦。让你当会计,真事找对人啦!”

    “刘成兄弟,你喝汤了吧?真行,没见你学过呀,算盘打得啪啪的!”

    “四侄明天中午没大事吧?俺家小子明天定亲,麻烦你过去陪陪媒人哈哈!”

    “刘成爷们,麻烦你给合计合计俺家一春挣了多少公分了,不落后吧?哪天得闲俺请你喝酒。哈哈!”

    刘成的确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有求还是有请,他总是满口应允:行,行行。好,好好。去,我去。言简意赅,干脆利索,从来惜字如金,绝不多说一句。

    三四年后,刘成服从领导,听从指挥,工作认真,张目清晰,社员信赖,队长放心,很快就被大队党支部发展为新党员。有人说:刘成这小子傻人有傻福,说不定还有被提拔重用的可能性呢。

    于是乎,刘成在整个龙虎坡村红了火了!原本清贫冷落的小院,前脚近邻刚走,后脚远亲又来。攀亲的,说媒的,求帮忙的,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这不,连从不扎堆凑热闹的老黑婶子也坐不住了,一大早就来到门上。

    “大哥大嫂,咱是多年的老邻居老姊妹了!你一家老少的为人俺再清楚不过了。四侄儿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他的品性俺是打心眼里喜欢!俺来不为别的,就想给你们提个人儿——山后汪家峪的。不瞒你说,是俺一个远房侄女,二十二岁,高中毕业,人长得那是百里挑一没说的。俺那侄女呀,刚下学时心高气盛,总想找个家庭条件好的,人又标致的,她哪知道天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呢?眼下心眼儿反过来了,说是不管家庭贫富,只求人好就行。你们要有这个意,改天我把人领来,两家见个面儿,双方相中咱就是亲戚,一方不成咱还是好邻居!”

    “他三婶啊,咱是多年知根知底的老姐妹了!难得你为咱孩留神留意多操心!俺这拙口笨腮不会说句感谢话,你要能牵成这根红线儿,俺杀鸡宰羊谢谢你!”

    “大嫂莫说客气话了,咱这是谁跟谁啊,为自家孩子操心都是应该的!”



    刘成这是烧了哪家的高香呢?好运连连,一顺百顺——

    七月说媒,八月定亲,九月彩礼,十月完婚。看得人眼花缭乱,好不心热!

    “我的老天!刘成的媳妇真叫俊吔!”

    “是啊!瞧人家长的,瓜子脸儿,双眼皮儿,又白又嫩,水蜜桃似的一掐一汪水……”

    “你说怪不怪,这么俊俏的女人,咋就看上老母猪一样一戳一哼哼的老实刘成了呢?”

    “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可惜了!”

    沉闷的龙虎坡着实兴奋起来。街头巷尾,村口路旁,酒桌上,牌局里,不知多少人在谈论,说笑,感叹,羡慕甚至嫉妒。

    刘成的媳妇小名叶子,想必是取金枝玉叶之意吧。家有兄嫂,父亲早逝,自幼有母亲养大,娇宠疼爱有加。长大后,聪慧,灵巧,成熟,独立。平常不多说话,一旦开口,或温言软语,或伶牙俐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眨一眨就是心眼,动一动便有点子。这让刘成常常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进而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把叶子当成了菩萨,整天供在家中,不让她挑水,不让她扫地,不让她喂猪,不让她下田,不让她做一切脏活累活!叶子出口即为圣旨,刘成死心塌地惟命是从。

    后来,叶子生下一个白胖小子,取名保尔。她说自己这辈子命薄福浅,不盼什么好了,只求儿子长大后能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主人翁保尔柯察金一样,做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成就的男子汉。

    叶子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早在高中未毕业之前,她就托关系到老支书家里求情,希望自己能被推荐保送大学。她不想浑浑噩噩听任命运的安排,不想循规蹈矩步其他农家女孩灰色暗淡的后尘——出了校门进了农门,一辈子窝窝囊囊老死在穷山沟里!为此,叶子也曾把家中攒下的鸡蛋鸭蛋换成香烟美酒,赔上笑脸敬献于老书记手中,从而得到“一定积极争取,只要上级分给咱村一个名额,除非我死了,否则非你莫属”的信誓旦旦!听了此话,叶子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看见未来的一片曙光!

    从此,叶子就耐着性子等啊盼啊,盼啊等啊!等到了高中毕业,没有动静!盼到了花开花落,毫无信影!其间,不知有多少牵线的红娘系绳的月老,均被叶子一口回绝!叶子可不是那种目光短浅、三句话就能说转的小家碧玉。

    叶子的心在煎熬中度过了三年,幸运之神始终未曾眷顾!她不知道,一个大字不识、言轻势微的大队支书,如何办得了这天大的能改变人生命运的事情。期望,失望,终至绝望!叶子哭了,哭得悲悲切切死去活来!一连三天蒙头卧床,滴水粒米未进,吓得娘亲烧香磕头求神拜佛,眼都哭肿了,几乎赔上老命!

    叶子从床上做起来的时候,已是第四天的早晨。

    “娘,我饿了,想喝小米稀饭。”

    “啊?噢!”叶子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好,好好!我的儿啊,你等着,你等着,你可把娘吓死了!”

    叶子理理头发,接过娘用两只大碗倒来倒去不再烫嘴的稀饭,呼呼喝了个底朝天。

    叶子手拿空碗,抬头望着黑色低矮的屋顶,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睁一闭,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好一会儿,叶子长舒一口气,低头看看手中的饭碗,慢慢举过头顶,蓦地摔在床前,“啪”的一声,碗破心碎,片片刺眼!

    叶子娘大吃一惊,疑为女儿中邪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摇着搓着揉着,不停地叫着:“我的儿,我的儿!你这是咋了?你这是咋了?”

    叶子睁大眼睛,望着一脸惊恐而又茫然不知所措的娘亲,再次长舒一口气:“娘,你别怕,你闺女想开了。”

    “真的吗?真的想开了?”

    “真的。你不是常说‘宁可生瞎人,不叫生瞎命’,犟得过牛驴,犟不过天啊!从今往后,叶子啥也不想了,不求了!找个好人嫁了,也不枉来这世上做一回女人……”



    农村人有三怕:一怕失地,二怕饥荒,三怕无嗣,断了香烟,老来孤苦。自从叶子生下保尔,当真为刘家立下传宗接代继往开来的旷世奇功!加之她有心计,学问也高,说话入情入理,做事细致周密,(虽说家务农活做得少了些,然瑕不掩瑜,情有可原。)总而思之,统而言之,叶子各方面都比刘成强得多,因而很快便成了全家人的主心骨。凡有大事小情,均需叶子首先想办法拿主意,甚至连赶集上店、走亲访友、找找借借等等在乡下寻常只有男人才有资格出头露脸的事情也都让她一人包了!

    在家全管,对外总理;长得俊俏,吸引眼球;话说得漂亮,闻者开心;事做得圆滑,受人好评。叶子的名声越来越响,竟连十几里路外的公社领导都听说了。

    突然有一天,龙虎坡新上任的支部书记王宁,领着两男一女来到叶子家。王宁首先开口:“弟妹在家哈,我来介绍下——这是咱公社妇联王主任,这是党委席委员,这是咱柳下管区孙书记,你也许认识吧?”

    聪明的叶子一听都是干部,着装典雅,举止端庄,说话客气,心想来者大概不会有什么恶意,便立刻笑而搭话:“哎呀,认识认识,咋会不认识咱的父母官呢!王主任,孙书记,席委员,你们工作繁忙,怎么得闲来俺这穷家小院!快快请坐,请坐!”

    叶子不等对方答言,又转身对站着傻愣的刘成说:“刘成,咋还傻看呢?领导来了,还不快沏茶!对啦,把我从表哥家带回来的南方新茶拿来!”

    叶子边说边又追着刘成进了里屋,压低声音说:“快去买盒带嘴儿的好烟,孬烟拿不出手,麻利点儿。”

    刘成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叶子很快就沏好了茶水,双手捧杯递到各位手里。她找个凳子坐下,抬头试探着问:“王宁大哥,你领几位领导来俺家是有什么事吧?”

    “哦,没啥大事。”管区孙书记接过来说。“是这样哈,我们是来咱村走访了解妇女工作和计划生育落实情况的。早就听说刘成会计娶了一位漂亮能干的妻子,就顺便过来认识一下,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哈哈!”

    “哎呀,书记说得俺脸都红了。咱就一个烧火办饭的家庭妇女,整天灰头土脸的,哪有什么好瞧的,倒是让人笑话了吧?”

    “看到了吧?”王主任接过话茬,带着赞许的口吻说:“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说出话来就是非同一般!大家都叫你叶子,还不知你的学名叫啥呢。”

    “巧了王主任,俺娘家本来姓水,后来攀上您王家大户这门远亲,于是就改性汪了。哈哈!”

    “哦?”王主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哦!你这个叶子啊,差点儿把我绕晕了!这么巧啊,倒是越说越近乎了哈哈!”

    “是啊,王主任,你们几位领导这么关心百姓,平易近人,那就常来帮帮俺呗!”

    ……

    送走了客人,叶子懒得动弹,坐在门口,望着桌上的残茶散烟,静静地陷入沉思。

    刘成进屋,收拾茶杯,打扫烟蒂,看着发呆的叶子问:“这些人来干啥呢?”

    叶子瞟了他一眼:“你没听见他们说?我也不知道,还想问你呢。”

    “没听出来说啥。”

    “就知道你没听出来,矗在那里象木头!”

    “……”刘成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一下又咽回去。看得出来,叶子有些不耐烦。

    “窝囊废!”叶子嘴角一撇,心中暗说,并未出口。



    叶子揣着那次领导来访丢下的闷葫芦,思来想去好几个月未见谜底。

    过罢新年,叶子回了趟娘家,听说那个喝了她的好酒、吸了她的香烟却没给她办成事的老支书死了埋了。她的心,痛了一下,闷了一会儿,随口说了句:“早该死了!没用的东西!”

    有道是“风水轮流。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就是在这短短几个月里,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公社变成了镇党委政府,大队变成村民委员会,生产队一哄而散,土地均分承包到户,队长去职,会计失业……新鲜事一桩接着一桩,放电影似的,看得人眼花缭乱,肉跳心惊!

    走出办公室的刘成,突然失去了美丽光环。他稀里糊涂打道回府,成了普通村民,成了日出而作、日暮而归的土鳖农夫!那支一度别在上衣兜里的黑色钢笔,此刻也失去了原本价值和延伸意义,被好奇的保尔拿去,咬着啃着,摔着砸着,沦为不值钱的丑陋玩具,况且笔帽儿裂开一道硬伤,每次看见都让他有些心疼……

    轰轰烈烈的政策变革,让昏昏沉沉的乡村仿佛经受了一次又一次暴风骤雨的冲刷洗礼。一些人退入历史,风光不再;一些人走到前台,鸿运当头。叶子就是幸运的一个。

    阴历二月初四,叶子骑车到镇上赶集,割了几块钱的新鲜猪肉,买了些保尔爱吃的水果,还有香皂、洗衣粉、护肤膏之类的小东西。初六是她的生日,那时的乡下饭都吃不均匀,哪还有人在乎这个。她没有声张,刘成更不知道。她只想包几碗水饺,自己安慰自己,也让保尔高兴一下。

    叶子午后回到家,倒了一杯开水,刚坐下来还没喘上几口气,就听门外有人叫她:“四嫂,四嫂在家不?”

    “在呢,哪位?”叶子起身走到门口,见是刚当上村小组长的小伟。“是小伟兄弟呀,我赶集去了,刚回家坐下,你有事啊?”

    “不光有事,还是好事呢!”

    “啥好事,这么神秘?”

    “不告诉你,快跟我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嘻嘻!你这鬼精,还卖关子呢?快快如实招来,当心嫂子扭你耳朵!”

    “那我问你,打是疼不,骂是爱不?要是我就老老实实让你扭,嘿嘿!”

    “你小子人不大心眼不少!说正经的,到底谁找我呢?”

    “王宁让我来的,村办公室有人找你。”

    “噢!好吧好吧,你稍等。”

    叶子迅速洗了洗脸,一手拿梳子,一手拿镜子,左右照照,拢了拢头发,整整衣袖,抻抻裤脚,动作麻利而又仔细。

    “行了吧?四哥不在跟前,你捯饬这么漂亮给谁看呢!”

    “别提俺那窝囊四,他只会吃喝拉撒,天仙女来了人家也不翻下眼皮!”

    “哈哈,你把四哥说的也太……那个了吧?”

    “哪个了吧?俺这是夸老四呢。他老实可靠,送到女儿国里也放心,哈哈哈……”



    叶子来到村委办公室,进门发现在座的并非别人,正是见过一面的管区书记、镇妇联主任和王宁。她的心“咯噔”一下,马上意识到十有八九好事来了!

    “哎呀!是孙书记、王主任来了!上次一见,俺至今还想着你们呢!”

    王主任:“叶子就是会说话哈,你坐,你坐。”

    孙书记:“是这样,叶子。我和王主任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也看到了,自从国家实行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分田到户,激发了农民群众对土地的热情和劳动积极性。那咱农村基层工作呢,也要跟上时代步伐,不断改革,适应农村工作新特点,建立健全基层工作领导班子和规章制度,这样才能更好地为农民群众服务。综上考虑呢,我们已帮助管区各村选拔任用了一批新的年轻有为又责任心强的村干部。这不,王宁书记就是其中一位,上任以来工作做得很有起色哈哈!他已经找我反应多次了,你们村现在还缺少一位适合做妇女工作的同志,他向我们推荐了你,说你有文化,有魅力,聪明灵巧又善于与人沟通,都快把你夸成一朵花了哈哈!”

    叶子不漏声色地仔细听着,心说:这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玩意儿,都他妈的好嘴皮子!姑奶奶正盼着你们说这话呢!

    “是啊,叶子。”王主任接着说。“孙书记和我都很欣赏你呢!怎么样,愿不愿意出山帮我们一把?大家对你抱有很大希望,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一番好意哦!”

    叶子听罢,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然,叶子是谁?她才不会因这尚未到手的水中月镜中花而失去理智喜形于色呢。她欠了欠身子,平静且面带微笑,说:“王主任,孙书记,听你们一说,俺心里既高兴又激动,难得领导这么看得起俺!能为村里的姊妹娘们做事是俺叶子的福气,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俺是担心叶子年轻,阅历浅,没经验,这么重的担子,怕是力不从心。人家不是常说嘛——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哈哈!哈哈……”叶子还没说完,在场的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你这个叶子啊!吭,吭吭……”孙书记笑呛了,咳嗽了几声拍着胸脯说。“那就等你长出胡子来再决定?哈哈!”

    那天,叶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在办公室里陪领导吃饭,第一次端起酒杯碰了个叮当脆响!她觉得自己冥冥之中时来运转,眼看就有了出头之日!

    人逢喜事,千杯不醉。干!干!酣畅淋漓,痛痛快快!一边是众星捧月,一边是花枝乱颤!醉就醉吧,疯就疯吧!宁为女杰风风光光快活三天,不做布衣窝窝囊囊苟且一世!

    菜添五味,酒过三巡。满面潮红的叶子,眨着星光闪烁的眼睛,左一声主任,右一声书记,起来坐下,殷勤应承,真的是机灵鬼怪,艳惊四座。

    接下来,孙书记说的话简直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似乎听见了天外之音:“还有一件事,叶子你听着。咱村邱玉礼会计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在县医院住了好一段日子了吧?”

    “嗯,快有俩月了。”王宁回答。

    “你看看,耽误事不?所以呢,我和王书记商量过了,这个会计暂且由你兼任着。邱会计回来,就让他接着干,万一不行那就……那就劳你叶子多辛苦了!行不?可以吗?你说。” 

    听得出来,孙书记喝的差不多了。

    “行行行!领导下旨,岂敢抗命!看来,俺要学一回鸭子上架了!”

    “好!爽快,痛快,今天喝得愉快!哈哈!”

    ……



    天黑了,叶子还没回家。

    自从叶子当上村干部,办公室就成了她的家,刘成守候的房子成了她的小旅馆。遇上什么外出参观学习(其实公费旅游),三五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

    刚才还在吵着闹着要妈妈的保尔,此刻已经睡着了。

    刘成关上电灯,走出里屋,拿起叶子带回来的放在八仙桌上的香烟,拆开,抽出,点着,从不抽烟的他,猛吸一口,呛得吭吭哧哧一阵咳嗽。他拿过凳子,坐在门口,瞅瞅桌上扣在碗里原封未动的饭菜,转脸望着东南角黑洞洞的大门,若有所思,若无所思,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天上月明星稀,屋内静得出奇。正当六月天气,一阵风吹来,刘成却打了个寒战。刘成啊刘成,你这是咋了?也曾是被人称道的忠厚好人,也曾是受人尊敬的称职会计,如何说没啥都没了,咋就说变就变成叶口中的“窝囊废”了?刘成想不开,实在想不开啊!

    刘成站起身,出了屋子,一小步一小步踱至大门口,又一小步一小步挪回,如此反复好几次,竟然忘了叶子说过的话:你吃你的,不用等我。我不回来,就说明在外面吃了。看似不憨不傻,就是有点心眼儿不够用……刘成知道,还有三个字,话到嘴边她没说出。然而他还是想等叶子回来,他为她做了最爱吃的鸡蛋黄瓜、凉拌面条……

    “四哥,刘成哥在家不?”大门外突然有人喊。

    “在家,谁呀?”刘成听见了,边回答边往外走。

    “是我——小伟。嫂子在村东桥头摔倒了,她可能是喝多了,你快去看看吧。”

    刘成一听就慌了,撒腿就往外跑。



    早晨。为了不耽误刘成下地干活,叶子给保尔穿上衣服,准备带他去村办公室,填写报表,整理档案,迎接镇上组织的计生和妇女工作摸底抽查。正要出门,王宁来了。

    “方便不?陪我出去办点儿事吧?”

    “啥事在这么重要?还得有人陪着!”

    “出大事了!我也是刚听说的,孙书记的老婆前几天骑摩托车回娘家,遇上车祸,死了。天热,不能久停,说是今天发丧。咱不得送个花圈去?”

    “我的天,这可是飞来横祸!该去,不光该去,照理还得上点小礼吧?”

    “可不是咋的,去了再说吧,其他村肯定都去,看看人家咋办咱咋办呗。”

    “好吧,你等会儿,我把保尔送给他奶奶。哎?孙书记家的多大岁数?”

    “听说比孙书记小两岁,三十三四岁吧。”

    “哦……这么说孙书记也不大啊!我还以为……”

    “他还年轻着呢,不到三十就提干了,听说孙书记的老岳是县委退休干部,有后台。”

    “哦……”

    一路同行,看似漫不经心的交谈,却让有心的叶子从王宁口中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这让叶子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在官场上混,象王宁说的那些新鲜,谁的伞盖大,谁的根子粗,谁的官衔高,谁的实权大,谁是谁的老相好,谁是谁的死对头……这一切都是应该知道甚至必须掌握的,非聪明者不知个中玄机。

    到了孙家,献上花圈,奉上小礼。而后,自然少不了一番唏嘘扼腕,一番同情安慰。到场的不是辖区内的村官,就是管区镇直部门领导。小小的山村,高高的府第,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叶子见此情景,着实大开眼界,心说:当官好啊,当官真好!活的风光,死的体面,躺在棺材里了,还在为家人挣钱……!

    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然后便有管事照应客的过来,客客气气地把所有来宾带进饭店,领入酒家。偏巧叶子又与妇联王主任做到一张桌前,姐啊妹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座上官商雅士,眼前美酒佳肴。吃得津津,喝得有味。你捧我逗,谈笑风生!

    气氛感染,环境熏陶,一向颇有定力的叶子这会儿也把持不住了!但见她——娇态摄魄,秀目勾魂;手把金樽,口吐莲花;左右交心,上下联谊;兴致高时又与妇联主任论起水边王旁之缘,叶子悄语:定当报以涌泉,效以犬马!言之凿凿,语之切切!满眼嘉宾如林,惟其一枝独秀!

    天色渐晚,曲终人散。王宁临时有事去了别处,叶子一人骑车回家。十八里路程走过大半,顿觉胸中热浪滚滚,融了五脏,化了六腑。

    走着走着她就真的变成了一枚轻飘飘的叶子,轻飘飘地漫游在云里雾里……



    小伟帮忙推着自行车在前,刘成几乎是背着叶子回到家里。

    送走了小伟,关上大门。刘成进屋,愣愣的站在窗前,望着躺在蚊帐之内酒气刺鼻的叶子,左手搓着右手,右手搓着左手,茫然不知所措。他在想自己该不该上前把叶子身上的脏衣服脱了,这事做呢,怕叶子反感,不做又怕叶子醒来说他不心疼。近几个月,叶子越来越疏远他了。叶子不高兴时,绝对不让碰她,哪怕睡在床的另一头,伸脚蜷腿不慎惹了她一下,也会招来闷声一踹,然后翻身背弃示之,有时牙缝里还会迸出几个字:“一边去!”

    “死得好,死了换新的。”叶子说话了。刘成老实,但却不傻,他知道叶子说的什么,只是不知,她说的是梦话、酒话还是心里话呢?

    后半夜的时候,叶子醒了,揉揉眼睛,做了起来,抬头看见站在床前的刘成。

    “老天爷,你吓死我了!”

    “看你睡着,没敢惹你,你把脏衣服脱了吧。”

    “哦,没惹我就好。你会办事,你可不是窝囊废!”

    叶子下床,脱下衣服。胸前双峰耸动,腹下桃红隐隐,油黑柔顺的长发,洁白如玉的肌肤,看得刘成心惊肉跳如醉如痴!然而他不得不低头转身,保持忍耐与克制,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变成花痴,乱了方寸,惹烦了叶子,招来了白眼!叶子的尖酸刻薄,让他实在不敢领教!

    刘成面前旁若无人,叶子心中其实有意——赤裸裸搓揉擦洗,娇滴滴撩逗挑弄!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难道是要刘成发疯?

    戏罢了,玩够了,叶子累了。进里屋换上干净的短裤短褂,出来地上铺张凉席,放下被卷摞上枕头,屈膝,就坐,接过刘成递来的一杯温茶,呷了两口,放在地上,半倚半躺,说了一句“你睡去吧”,闭上眼睛,进入幽境……



    天黑了。

    叶子幽灵一般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门,脚步轻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以致走到屋门口了刘成才发现。

    “回来了!”

    “吃饭没?”

    “没呢。”

    “给你说多少回了,不用等我,不用等我,没长耳朵啊?”

    “……”

    刘成坐在桌前默默吃饭。

    叶子拿着一卷刚带回来的报纸,拉一只小椅子坐下,取开,漫不经心地翻着看着。

    “哎,老四,和你商量个事儿行不?”叶子破例对刘成说出“商量”二字。

    “商量啥事?”

    “咱俩……离婚吧?”

    “?!”

    “没听见?”叶子加重了语气。“我说——咱,离婚吧。”

    “……正好好的,瞎说!”

    “正好好的?这是正好好的呀?你看看啊,我是一天到晚在外抛头露脸,又疯又野又张狂,害得你这男子汉又带孩子又下地,又当爹来又当娘,又在人前丢面子,难说你就不生气?”

    “俺不生气,好好的日子。”

    “你这人啊,说你直吧,你就直接四十五里不拐弯儿!你听不懂啊?俺这都是为你好。给你说句实话吧,俺是听了媒人的花言巧语才迷迷糊糊嫁给你的,自打进门来就……没有一天看上你!俺心里很苦,你心里也不怎么痛快对吧?这样好不,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答应离婚,这家的一个草棒我也不要,不光不要,还答应倒贴给你万儿八千的票子!你手里有了钱,可以把这旧屋翻新,再娶个比我好的、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好媳妇,舒舒服服过日子!想开点儿吧,别再钻死牛角啦!”

    “你别说了,俺不听。”

    “不听是吧?不听就吃饱喝足死一边睡觉去!”


    十一


    次日早晨。叶子一反常态堆着笑脸,语气温柔,极有磁性:“老四,俺昨天晚上是和你说着玩的,你可别当真呀!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咱的保尔都这么大了,哪能说离就离,真要这样,俺还舍不得呢!”

    “嘿嘿!”刘成笑了。

    “嘿嘿,傻样!我和你说点儿正经的。前几天赶集遇着汪家峪的咱哥了,听说去年村里出去五六个到南方打工的,年底回来,个个成了万元户!算算每月除掉吃喝净挣一千多,比在家种地强多了!人家都干馋了,今年一下出去十几个!这不,过几天咱哥也要奔他们去。”

    “干的啥活?”

    “建筑,搬搬砖头递递灰,不多出力,不少挣钱!”

    “你想让我也去吧?”

    “哎呀,保尔他爹真聪明!俺在想,人家傻的愣的都能出去挣大钱,咱咋就不能呢。我想好了,你要同意的话,那就先把咱家三口人的承包地租给别人,年底咋说也能收千多块钱。你呢就跟着咱哥去,在外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咱小两口同心协力干他几年,条件好了就把这破屋拆了盖新的,以后来个亲戚朋友啥的,你这当夫君的脸上不也光彩啊!”

    “那……你常不在家,我走了,孩子咋办?”

    “你可真够细心的!放心吧,咱村党员会上已经讨论决定了,下个月就先在村小学里增加两个学前班,鼓励青壮年外出打工挣钱,孩子入托,解除后顾之忧。秋收之后闲下来,村里就动工建一所幼儿园,让孩子们白天吃住在园内。”

    “这事行呗?”

    “怎么不行?保证错不了。俺是想把日子过得好点儿。人穷不怕,怕的是不会算计不想干。撒撒泼,我就不信咱这日子过不好!”

    “说的是,你再让我想想。”

    “行,你就仔细想想吧。我出去办点儿事,晚上给你带好吃的,有些天没有好好陪你了,想了不?”

    “嘿嘿!”刘成笑了……

    六月初六那天,顺顺利利送走了刘成,送走了碍手碍脚的窝囊废!叶子好像出笼的鸟儿,官场、会场、酒场、戏场,扑棱棱飞来,扑棱棱飞去,所到之处光鲜靓丽,倾倒仰慕者不计其数!

    回到龙虎坡,这个上千人口的村子,谁敢小看身兼二职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叶子,谁敢怀疑叶子巧舌如簧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多年来一直拖着全镇后腿的计生工作,叶子只需跑跑腿儿,串串门儿,说说话儿就搞定了——男人结扎,女人引产;老实的带套,无奈的放环;跑的跳的一刀切——狠罚重罚严惩不怠!龙虎一夜翻身,一跃变成先进单位!叶子红了,叶子火了,叶子胸戴红花占到了台上,叶子手捧奖状挂到了墙上!孙书记对她大加赞赏:叶子有三十六计七十二心眼,巾帼不让须眉,只要叶子出马,就没有她拔不掉的钉子搬不倒的大山!叶子前程远大,总有一天会平步青云,放开手脚好好干吧!

    是的,叶子还有发展的空间。叶子并未因眼前的小小成就沾沾自喜,她还有更加远大的理想和追求。面对突然到手的机遇,她要牢牢抓住,奋力一搏,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突破重围,改变命运。昨天晚上她还看着结婚证上的刘成,用手戳着他的鼻尖,心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十二


    叶子骑车带着保尔,走在坑洼不平的沙土路上。

    正午时分,晴空一碧,不见一丝云彩,热辣辣的太阳已燃到了白炽状态。路两旁的杨柳树荫,知了扯着嗓子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一辆大货车轰然驶过,将叶子和一台乌龟爬行般的拖拉机甩在身后,淹没于滚滚黄尘之中。叶子心想:强者风光,弱者受气。我叶子何时才有真正的出头之日呢?

    走着走着,叶子一扭车把,拐弯儿进了管区大院。

    大院内静悄悄的。叶子走到办公室门口,向里伸头一看,通信员小张正坐在电话机前打瞌睡。

    “哎哎,睡得好香啊弟弟!”

    “嗯?”小张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汪主任来了!”

    “做啥好梦了!想媳妇了吧?”

    “嘿嘿!”小张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别不好意思了,小男孩哪个不想媳妇?哈哈!怎么,管区就你一个人啊?”

    “不,孙书记在宿舍呢,我给你叫去?”

    “不用叫。我去镇上路过,顺便过来看看。孙书记家里刚出这么个大事,很受打击不是?”

    “嗯,一天不说几句话。那你就去看看吧。”

    叶子领着保尔来到孙书记宿舍门口,轻轻咳嗽两声,进了门,见其正半躺在床头揉着眼睛。

    “孙书记,打搅你休息了吧?俺不放心,顺路过来看看你!”

    “哦,谢谢你了!你坐,你坐!”

    “孙书记,俺知道你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好人!嫂子遭遇不幸,对你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可得万事想开了。你这么年轻,一家老小还得你照顾,即便为了他们也须打起精神来,你说对吧?”

    “是的是的,我也在不停地解劝自己,只是一时缓不过来。”

    “嗯,我注意到你最近说话少了,笑脸少了,像换了一个人!照此下去会闷出病来的!这样吧,我去镇上买些酒菜回来,到俺家小坐半天,俺陪你喝杯解解闷儿。今天俺有钱了!”

    “哦?你哪来的钱?”

    “俺那窝囊废外出一个多月了,寄来一千二百块钱,我来就是取钱的,怎么样?哦,天太热了,我把保尔托付给你,快去快回。咱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哦!”叶子转脸又对保尔说。“保尔听话,在这里听伯伯给你讲故事,妈妈去给你卖好吃的。”

    “别,别了。你那刘成挣点血汗钱不容易,让你花钱多不好意思。想喝酒找个地方我请客,去你家招招摇摇的多不好。”

    “那……好吧!听你的,回来跟你沾光!嘿嘿!”


    十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岔河村外,有个“桥头饭店”,桥下流水叮咚,桥上灯火通明。单间里,雅座上。鳏夫潇洒,少妇风流。满斟美酒,罗列佳肴。吃得正香,喝得正酣!

    “孙书记!自从有了你,俺叶子就像苦海边上遇着贵人,让俺重新看到了希望,感觉日子过得有意思了!唉……啥话不说了,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里,俺敬你!”

    “……”

    孙书记刚想开口,被叶子抢了过来:“你别先说!这是俺叶子的一片心,你可不能辜负了!”

    “哎呀,你怎么越说越客气了。千万别一口一个孙书记,这是私底下,不必如此俗气。再说我们看上你,是因为你叶子有能力。自从你上任后,工作做得很出色,这已经是对我的最大支持了,应该我敬你才对!这样好吧?咱们共同干一杯,用你的话说,这叫‘两好合一好’哈哈!”

    “那……不让叫你书记,你想让俺叫你啥?”

    “嗯,你就叫我老孙吧。”

    “丢,丢丢!才三十出头你就老了?你这不是欺负俺这小女子吗!”

    “噗!”孙书记一听忍不住笑了。“你呀,你呀!”

    “别你呀我的!你说俺该叫你什么?你说!”

    “叫大哥行了吧,论岁数我比你大。”

    “大哥?嗯,不中。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叫大哥俺还是觉着吃亏了。要说叫你小哥哥还……差不多!”

    孙书记一听,立马红了脸,低下头去,几乎不敢看叶子。

    静了片刻,孙书记看了看手表,说:“哎呀,八点多了。我得走了,小张还在等着开大门呢。”

    “哥哥,你喝醉了吧?黑天半夜的,你想让俺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家,你忍心啊?”

    “怎么?你还想让我送你去?”

    “可不是咋的,妹子胆小,你可不能甩手不管俺!”

    “那……好吧,豁出去了,我就做一回护花使者!”

    “谢谢小哥哥!”叶子欠身抬头,迅速在孙书记脸上亲了一下,红着脸儿抱起保尔就往外走……

    一夜游龙戏凤,翻云覆雨,放浪不羁!

    天将晓,一个幽灵般的影子,悄悄走出窝囊四家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叶子垂首抱膝坐在床头,瞅着身边熟睡的保尔,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应该喜呢?还是堪忧?她更想不到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同样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泄露出去,并且迅速成为开头提到的龙虎坡村街头巷尾嘁嘁喳喳的桃色新闻……



    (下部)

    自从当上妇女主任,与管区孙书记有了那一夜风流,窝囊四的媳妇——叶子,仿佛走火入魔,一回到家中就不由自主,走进里屋,站在床前;眼睛,一忽儿模糊,一忽儿清晰;心如风中的叶子,悠悠然,飘飘然,陷入幽思、遐想和没完没了的回忆。



    叶子紧紧搂住身边呼呼牛喘的孙书记,如同搂住了整个世界——兴奋、冲动、满足而且暗自得意!此时此刻,叶子已经朝着新的人生目标迈出了关键甚至是决定性的一步——聪明的一步,大胆的一步,出人意料的一步,又是最为原始的一步。

    叶子眼睛微闭,嗅着男人的体香做一次深呼吸,一股股热流涌遍全身,她觉得自己就要被融化了,四体绵软,娇弱无力……

    把他送走之后,叶子终于弄清楚了——那个叫孙小龙的管区书记,今年三十六岁,其父曾任公社党委委员,现已退休;他的叔叔孙骏,原为县委办公室主任,去年升任组织部长。孙小龙能在两年之内从一位普通中学教师先由镇里借用,再到升任管区书记,皆因有一位能量巨大的叔叔!因此叶子暗想——只要自己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小龙这条臭虫,总有一天会把他那位叔叔派上用场。

    叶子心思缜密,从不做无准备之事,更不打无把握之仗。她每于行动之前,必须深入调查研究,全盘考虑,重点分析,掂量轻重,权衡利弊;一旦决定,立马行动,全力以赴,不择手段,不畏艰险,不达目的决不收兵!叶子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了刘成这个窝囊废——你看他一家老小,人人老实,个个无能;腰里没钱,手里无权,虽说品德良好,难道能当饭吃?叶子要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叶子要的,窝囊四给不了她,小小村官给不了她,就连天王老子也给不了她,能给她的只有那些有权有势能呼风唤雨的非常人物。如今叶子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只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施展性别优势,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幸运之草,走出低谷,鱼跃龙门,开拓一片新的人生天地!

    然而,让叶子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好梦才刚刚开始就出了破绽露了马脚,惹得整个龙虎坡村大街小巷风言风语。叶子一出门,眼前有人交头接耳嘁嘁喳喳,身后有人口吐眼瞅指指戳戳!叶子何等聪明,怎会看不出来?

    叶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回忆了那天夜里的经过,始终没有想起到底哪儿出了问题,心想,幸好人眼不是夜猫子,即便有人看见家中来人也绝不会看清来者是谁,这便给她留下了自圆其说、洗白面子、保住名声甚至反戈一击的理由和机会。叶子不是柔弱胆小的羔羊,不会任人鞭挞宰割;她是一枝带刺的玫瑰,为悦己者美丽芬芳,给鲁莽者一针见血!



    吃过早饭后,叶子就匆匆去找村里几位小组长下达任务——分工包片下去,大街上吆喝,小巷里咋呼,挨家挨户下通知,爱说笑的还擅自篡改了叶子的原话:      “大嫂子,叶子主任说的,听好了哈——午饭后,育龄妇女都去村委大院开会,媳妇不在男人代表。女人看肚子,男人查裤裆。不按计划胡乱搞,公的骟,母的劁,省得以后再发骚。哈哈……”

    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农民的集体主义观念变得淡薄,再不象从前,生产队长站在高处振臂一呼,赵钱孙李马冯刘,那个不提着裤子往外走?如今大家谁不自私,谁不自顾自家各管各的。

    这会儿你瞧,村委大院里,几个小组长跑弯了腿磨破了嘴,都三点多了,开会的人还未到齐。

    叶子问:“还有多少能来却没到的?”

    “还有十几家吧。”

    “真让人头疼,一点素质没有,一点集体主义观念没有!你几个再去辛苦一趟,尽量吧,能来几家算几家,不来的会后再单独安排。”

    几个小组长很不情愿地领命而去,一出大门就摇头:

    “就***这个女人认真,害得咱哥几个跑断了肠子!”

    “骚货!白天使唤咱们,夜里偷人养汉!公的私的好事都让她一人占了!”

    “都在说她养汉,都不知她养的是谁,真是个狡猾的狐狸精……”

    鬼子三的媳妇因为两口子打架去了娘家未回,小组长好说歹说把他请来了。人声嘈杂的会场里,鬼子三坐了不到三分钟,不甘寂寞的他又要闹腾开了——他站起来,见前面准备开会用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杯茶水,心想八成是给叶子准备的,便嬉皮笑脸走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开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引得下面不少人嘿嘿发笑。

    鬼子三故意咳嗽两声,摆出一副官僚做派,捏着嗓子开言道:

    “兄弟爷们们,姊妹娘们们,我先说两句……说点儿啥呢?”

    “鬼子三,再来一段顺口溜吧!哈哈!”

    “行。说话的把嘴封住,吸烟的把火掐死。老爷们别犯迷糊,老娘们别老叽咕。计划生育就是好,挺着肚子生不了。不用跑不用跳,男的放环女带套。嗨,一激动说反了哈哈哈!”

    鬼子三每说一句都会逗得全场哈哈大笑掌声四起。这小子年少丧父,上面有两个哥哥夭折,到他这一辈算是第三代单传,做梦都在盼着有个儿子延续香火,谁知媳妇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千金。他心里着急,可嘴里还在拿媳妇开涮:

    “媳妇啊媳妇,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的肚子搞大,我容易吗,啊?可你倒好,拿两个丫头片子糊弄我!我告诉你,再给你一次机会,听好了,只一次!再不给我整出个儿子来,当心我晃晃笔尖打个叉叉就把你休了!”

    媳妇嘴笨,说不过他,抓起笤帚疙瘩便打。

    鬼子三撒腿就跑,边跑边喊:

    “你个母老虎,真舍得打啊?看我夜里怎么收拾你!”

    别看鬼子三只上过几天小学,认不得几个大字,可他天生机灵鬼怪,好嘴皮子,一张嘴就出顺口溜,幽默诙谐,令人喷饭。

    鬼子三放下手中喝干了的茶杯:

    “这个……奶奶的,忘了词了嘿嘿!”

    “再来几句溜的吧!”

    “行,来两句哈!毛主席他老人家‘哼哼’地教导我们……”

    “错了错了!三叔,那个字念‘谆’不念‘哼’。”

    提醒鬼子三的是老黑叔上小学的孙子田良,刚才鬼子三还拿着一张破纸片问他那两个字念啥。

    “去去,别打岔,你念你的谆,我念我的哼。(众大笑)毛主席他老人家哼哼地教育我们,毛主席都生气了!(众又大笑)生啥气呢?这个计划生育不好治,想要个带把的吧,偏给个丫头片子!(众再大笑)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叫你注意你不注意,那咱就对你不客气!”

    “快说说,咋不客气?”

    “我说了,你别笑,女的放环,男的带套。”

    “哈哈!哈哈……”

    鬼子三的讲话精彩至极,笑得大家前仰后合肚子疼。

    “哈哈,累了吧三哥?你先歇会儿,下面该妹子说正事了。”

    会议开始了。叶子先后传达了上级文件、领导指示,安排本村育龄妇女孕情检查工作;大至方针政策,小到新风时尚;伶牙俐齿,声情并茂,说得通俗,听得明白,连鬼子三也不得不说:

    “这个小妖精,真能把满地坷垃说成堆儿,比咱强多了!”

    谁也想不到,滔滔不绝的叶子,竟然话锋一转,说起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话题:

    “关于咱村的计划生育工作,该说的都说了,该讲的也讲了。趁今天全村老少聚到一起,俺叶子还想说点儿题外话,也是俺的真心话、实在话、明白话。叶子今天能够站在这个台上,都是全村父老、大娘婶子、兄弟姐妹抬举俺!俺打心里记着大家的好!自从让俺当上这个妇女主任,俺是时时刻刻心里捏着一把汗,生怕一不留神就碰了哪个、伤了哪个!叶子虽说生的是女儿身,却也学了些男子气,为人做事图个好名,绝不亏心!行的正,站的直,坐的端!叶子最瞧不起那些当面作揖拍马、背后专使绊子的小人!这些日子就有个别人,暗地里嘁嘁喳喳鬼鬼祟祟,说俺偷人了,养汉了!真有哪位眼珠子长出针尖的看见了、耳朵里伸出钩子的听见了,今天你就站出来告诉大家,俺是偷的哪乡人、养的哪家汉?常言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真凭实据面前,俺叶子有错就改,有罪受罚,宁可三头碰死南墙上,不愿叫人泼脏水!实话告诉那些有心人,那天夜里俺家确实来过一个人,可惜不是你想的那一类!你想认识一下,我可以亲自带你去找他,说不定啊,人家一高兴还能摆酒设宴谢谢你哈哈!我说的话,信不信由你。咱今天把话挑明了,你那里说书唱戏编排故事哄人开心叶子管不着,只是不要再捕风捉影乱嚼舌头!谁要专心给俺过不去,可别怪俺对你不客气……”

    叶子一番慷慨陈词,令全场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大家本就不明真相,如此一来更被推入云里雾里,弄得人人茫然个个糊涂。



    叶子的巧妙化解,加之时间的沉淀消磨,村里的风言风语明显少了,指指戳戳的人不多见了。叶子长舒一口气,意识到未来必须更加小心谨慎,绝不可脑袋发热、冲动坏事、惹上麻烦、乱了大谋。

    摆脱是非、换了心情、腾出手来的叶子又把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这不,叶子正一连三天忙得焦头烂额,——每天一大早就得出门,召集育龄妇女,安排接送车辆,统一到镇医院接受孕情检查,现已发现两位怀孕的,按规定当场做了流产术。总的说来,事办得还算顺利,唯一不足的是,鬼子三的媳妇没有到场,小组长已往他家跑了不下十几趟,叶子和王宁也去了两次,无论谁问,鬼子三的回答均是一个内容一套说辞:两口子打架,媳妇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扬言不跟他过了,离婚。他去请了好几回了,前两回媳妇还给见面,后来再去,丈母娘就说闺女走了,外出打工去了,去向不明,无法联系云云。

    鬼子三的话,说给别人也许相信,叶子听了表面点头,心里却是百分百的怀疑,她问王宁:“鬼子三的话,你信吗?”

    王宁摇头笑笑。

    “十有八九是怀孕了,这事有点扎手啊。”

    “是啊,鬼子三这个家伙难缠的很,不想办法怕是要捅娄子!”

    “我的哥,你这当头儿的还不快想想办法?”

    “咱能有啥好办法?”

    鬼子三是出了名的牛头驴脾气,别看他平常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真要性子上来,老天也敢捅个大窟窿!有一年公社领导来龙虎坡村召开村民大会,传达一个中央重要文件。鬼子三听着听着站起来,嘴里嘟嘟哝哝:“念的啥玩意儿,一句没听懂,头都大了!”鬼子三转身欲走,被老支书叫住了,板着脸说了他几句,他嬉皮笑脸坐下,第一次这么老实,啥话没说。当天夜里,老支书院外柴禾垛突然起火,火借东风,越烧越旺,他家偏又离水井太远,扑救困难,结果殃及东边两间草屋,烧的只剩四面土墙。老支书明知是鬼子三干的,立即报了案。上面来人,把鬼子三叫到大队部,一连询问了三天。这老客装憨卖呆,一问三不知,有时耍起贫嘴来,逗得戴大盖帽的公安忍俊不禁,拍着屁股往外跑。最终因证据不足,只得放人。谁知鬼子三出了大队哪里不去,径直进了老支书家,拉过一只长条凳,当屋坐等老支书回家理论——她说老支书平白诬赖冤枉好人,害得他提心吊胆三天两夜没能吃好歇好,没能下地干活挣工分,要求老支书必须赔礼道歉给予补偿,否则就吃住在他家不走了!老支书一看这个无赖就是一贴扒不掉的狗皮膏药,实在没法子,只得搭上一瓶白酒、四个小菜,让鬼子三又吃又喝又是数落,一家人硬着头皮陪到半夜鸡叫,好不容易才把这个瘟神送走!从此,全村再没人敢招惹鬼子三了……



    “我说三哥啊,你不是用的障眼法吧?你叶子妹子也是这么好糊弄的?谁不知道嫂子是个温柔贤惠的好人,从没见你俩闹过别扭,咋就说走就走,连家都不回了呢?”

    这是第三次来鬼子三家了。叶子明白,眼前这位是个黑脸白脸都会唱的主儿,对付他需要动动脑子,非常之人施以非常手段才行。前两次来,叶子均作好言相劝,争取以面子敦促感化,盼其自觉把媳妇领回,接受妇查,终止妊娠。然,鬼子三是钢钩子抓不住的溜溜蛋,任凭你煎炒烹炸,他是冷热不惧油盐不进:

    “牙和舌头怪近吧?有时还咬得流血呢。我这个女人平时看着不多言多语,挺好的,一旦上了性子,执拗的很,十二头水牛也拉不回来!为了叫她回家,我把腿肚子都跑抽筋了!你瞅瞅我现在,又下地又做饭,又当爹又当娘,还不如老寡妇的日子好过呢!”

    “这样吧三哥,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俺都相信。妹子干的是公事,说话对事不对人。政策是上边定的,俺只是个中间传话的。现在政府对计划生育抓得很紧,对违反者罚得越来越重!你是个明白人,咱可不能因小失大,违犯了计生政策,惹来一身的麻烦!我劝你啊,还是尽快把嫂子找回,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也想啊,可她硬是闹别扭不给见面。我***现在够烦心的了——老婆跑,孩子闹,天天夜里睡不着觉。我还想求你帮帮三哥,你要有法子把我那个不争气的女人弄回来,我摆酒杀鸡谢谢你!”

    叶子出了鬼子三家大门,心情抑郁,脸色阴沉。这是她出山以来第一次碰上这么难缠而又棘手的事情,心想——若让鬼子三的如意算盘得逞,将在全村造成极坏影响,导致工作被动,甚至给自己的前程带来不利。如何才能抓住这条又奸又滑的泥鳅,灭掉他的威风,以期达到敲山震虎、杀一儆百的效果呢?叶子与鬼子三之间的较量就此拉开了序幕……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太阳偏西的时候,外出打工的刘成回来了,一进大门就喊:“保尔!保尔!”

    听得出,刘成的声音激动、迫切、颤抖,他想儿子了,想得厉害!

    叶子手扶屋门,不禁一惊——老天!这是刘成吗?刘成黑了,瘦了,蓬头长须,目光潮湿,充满期待!

    “爸爸?……爸爸!”保尔从屋里出来,愣了一下才喊着叫着迎上去,抱住蹲下来的刘成,伸手抚摸着他毛乎乎的嘴唇和面颊,动作轻柔缓慢,尽显父子情深!

    “爸爸!你去哪呢?保尔想你了!”

    “好孩!好孩!爸爸打工去了!”

    “打工是啥?”

    “打工就是干活挣钱,给保尔盖屋娶媳妇!”

    “嘿嘿!爸爸,你的胡子真长!”

    “来,进屋,爸爸给你买好东西了!”

    “啥好东西?”

    “米糕,甜的!还有小汽车!”

    “噢!噢!爸爸给我买好东西了哈哈!”

    “老四,辛苦你了!快把背包放下进屋歇歇!”叶子以少有的热情把刘成迎进屋,端来脸盆,倒了些热水,满脸带笑。“老四,先洗把脸,我去做饭,你是咱家有功之臣,俺得好好犒劳犒劳你!”

    “嘿嘿,不用!”看得出来,刘成已受宠若惊……

    晚饭时。叶子破例做了一桌象样的饭菜,买来一扎啤酒,陪着刘成大吃二喝,有说有笑。

    保尔胡乱吃了几口鸡蛋面条,急不可耐地抱着刘成给他买的红色遥控汽车去院子里玩了。

    娇妻,美酒,佳肴,说有全都有了!刘成啊刘成,登上了天堂,掉进了福窝!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这个受宠若惊的男人,激动、感动以致冲动,他端起满满的酒杯,仰脸一饮而尽,慌乱中筷子掉在地上也顾不得了,转身拉过那个灰色的行囊,翻出一个鼓鼓的包裹交到叶子手里。

    “啥好东西?”叶子猜到了,明知故问。

    “你看看!”

    叶子去开,果然是钱!数了数,立作惊喜状:“我的天!孩他爹!这么多啊,整整四千!”

    “还被老板压了五百块呢!”

    “啊?凭啥压咱的血汗钱?!”

    “他怕咱明年不去了呗。”

    “哦,这些黑心的资本家,鬼点子就是多!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能挣到钱,咱为啥不去呢?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才出去不到半年,比在家种上三年地收入还多!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咱家的日子就能脱平致富!到时候,供保尔上学,盖屋娶儿媳啥的,绝对没困难!来,为咱今后过上好日子,也为你平平安安回到家干杯!”

    “好!干!”

    叶子并非因为看到钱了就改变初衷,对刘成刮目相看大献殷勤,她只是想暂时稳住局面,万一刘成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不致于引起足够的怀疑,否则,放弃外出打工,在家防贼似的跟踪盯梢,坏了她的大事。她要继续努力,干好工作,提高声望;利用美色作为诱饵,钓到孙书记这条精干潇洒又有后台支撑的小龙;然后,离婚改嫁,攀龙为凤;继而,拉近哪位组织部长叔叔,助其一臂之力,跳出农门,转非从政,混个一官半职,步入上流社会,活得风流,死也风光!

    “哎呀老四,只顾说话,都忘了吃了。这么多好菜,你得多吃点儿,别亏了俺的好心!”

    “嗯,多吃,多吃。嘿嘿!”

    “傻样!”叶子用手一指刘成的鼻尖。“就会‘嘿嘿’!快吃饱喝足了,晚上洗个热水澡,光溜溜地钻被窝……”

    静悄悄的夜,暖融融的家。

    保尔白天玩得高兴,此刻梦里还在摆弄小汽车:“嘀嘀——嘟——哈哈!”

    叶子躺在被窝里,死人似的闭着眼睛,无声无息,任凭刘成搓、揉、抓、挠,大胆一回,放纵片刻。

    折腾够了,发泄完了,刘成带着满足倒头呼呼大睡。

    黑暗中,叶子睁大眼睛,听着身边如雷的鼾声,心中潮起潮落,久久不得入睡……



    过罢春节。正月初六,是当地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叶子也不例外——带着保尔去娘家住了两夜,初八傍晚回到家中,初九便把刘成送上了他乡远走打工之路。

    叶子不愧有心之人,到娘家后的次日,趁机走了几个村子,串了几个远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听打听鬼子三家的下落。

    鬼子三的丈人家离叶子的娘家十七里路,她判断,这新年团圆之际,鬼子三媳妇肯定放松警惕,十有八九就住在娘家。通过多方打听,果不其然。叶子暗喜:     

    “小妖精,给我打游击,你还嫩点儿,看姑奶奶如何收拾你!”

    初十一大早,叶子就骑车直奔管区,约出孙小龙,二人如影随形去了一个三十里外的陌生乡镇,进了旅馆,开了房间,跑了热澡,要了酒菜。席间灯红酒绿,悄语嘤嘤;床上男欢女爱,高潮连连!

    多情的女人真真假假,痴心的男子假假真真。颠龙倒凤,翻云覆雨,昏天黑地,如梦似幻!惹得值班的姑娘小伙挤眉弄眼指指戳戳:

    “嗨,听听去吧,036号有好戏了!”

    “一看就知是***野鸳鸯!”

    “真够开放,真够浪的哈哈!”

    赤条条的叶子蛇一样扭动在床上,左右亲吻,上下爱抚,娇态千般,风情万种!弄得小龙醉悠悠的,软绵绵的,欲仙欲死,欲死欲仙!

    “哎,给你商量点儿事呗。”

    “啥事?”

    “鬼子三家的下落,我打听清楚了——就躲在她娘家,现在去,一抓一个正着。你说咋办好?”

    “这个……我看这么办……”



    一夜无话。翌日,天还没明。由镇政府、计生办、派出所、司法所、民政等部门组成的计生工作行动小组,在孙小龙的带领下,风驰电掣赶到鬼子三的丈人家,十几个人四面包围,翻墙而入,来了个瓮中捉鳖,不由分说,将鬼子三家的拖拽上车,呼啸而去。回到镇上,直去医院进行妇查,果然发现已怀孕仨月有余。于是,立马送进手术室,终止妊娠,流产了事,送其回家——偏巧鬼子三下地干活未回,众皆如鸟兽散,避免了一场不愉快的遭遇。

    此次猫与老鼠的较量,从头至尾都是在孙小龙挂帅、王宁协助进行的。叶子始终呆在家中,哄着保尔满院子疯狂飙车(玩具车),嘻嘻哈哈,不亦乐乎,连前院的鬼子三隔着墙头也听见了。这个比鬼子还精的女人,昨天就与孙小龙设计好了——她不想抛头露面,不想让鬼子三知道她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在乡下人眼里,此等致人断子绝孙的不仁不义行为,无异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搞得不好会惹来永久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因此,叶子来了个一退六二五,甩手不沾泥,没事人似的躲在背后,远观云起云涌,近听风声雨声。

    午后。鬼子三回到家中,见媳妇卧床泪流满面!一问情由,二目圆睁,傻了似的站在那里,半天未能缓过神来。

    傍晚。鬼子三一斤白干、两瓶啤酒,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愁苦,怨恨,悲哀,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出一面破锣,东倒西歪出门,满大街狠敲猛砸,咚咚锵锵,霹雳闪电!他扯着嗓子呼天喊地,上骂祖宗,下咒子孙,发誓此仇不报绝不为人!

    鬼子三一连三天喝得酩酊大醉,天天走街串巷,叫骂不停,龙虎坡一下子变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这种事儿,谁敢上前劝解,个个躲在远处,有的看热闹,有的暗咂摸……

    叶子本想在事后拿些礼物到鬼子三家坐坐,一来表示关心同情,二来洗洗自己的清白。可是,她见鬼子三这般反应,心想,鬼子三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不会想不到自己的身上,此时主动上门,会不会搞成此地无银三百两呢?思来想去,还是不去为好。反正他无凭无据,即便怀疑上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没有理由正面找她,是好是歹走着瞧吧。



    鬼子三发了三天酒疯,骂了三夜邪人,第四天竟然没了动静,人也不见了。以后的日子,鬼子三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从人们视野里消失了。

    二十多天后,有人在县城远远地瞟见了鬼子三一眼,是不是他并不确定。再后来,有人见他穿着大衣、捂着棉帽、低头袖手在管区附近路边溜达,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什么,给他说话也不搭理,估计是受了刺激,犯了魔怔。

    “鬼子三算是第三代单传,到他这里就断了线了,真够可怜的!”

    “是啊,这些当官的做事也太急了点儿吧?咋着也得先给他啦啦,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太不近人情了!”

    “是啊,这种事,换了谁也一下子接受不了……”

    叶子照常村委家庭来去行走若无其事,路上遇见人也会驻足有话无话搭茬:

    “大嫂、二嫂在门前呢!这几天看见三宝哥了没?唉!那么一个嘻嘻哈哈的爽快人,摊上这事真够背运的!都怪那些乱嚼舌头的主儿,咋能捅到上头去呢?幸亏那天黑天半夜的人家没叫俺去,真要去了,俺这个妇女主任,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噢!原来妹子你也不知啊?”

    “俺哪知道呢!就算知道,都是几步远的老邻居,咱也不忍心啊!你说不是?”

    “妹子可真是个好人呢!”

    ……

    昨天叶子在自家门口遇见鬼子三家小女唤弟,便和颜悦色地问:

    “哎哟,小唤弟,长得这么俊呢!吃饭了吗?”

    唤弟睁着一双大眼睛,点点头。

    “去俺家找保尔玩,好不?”

    唤弟摇摇头。

    “你爹在家不?”

    唤弟又摇头。

    “哦,没事儿,你玩去吧,别走远啊。”

    叶子瞒天过海的伎糊弄了别人,未必糊弄得了猴精猴精的鬼子三。然而,谁也琢磨不透鬼子三因何表现异常,他真的疯了傻了?还是装疯卖傻另有图谋?叶子也不知道,她只能稳住心神随机应变,只要火炭不落到自己脚上,别人的死活都与她无关。



    今天是正月十四,家家都在为明天过节做准备。正月十五,当地人没有吃元宵的传统,因而也不叫元宵节,老辈子都称花灯节或小年。这里除了放烟花、挂红灯、包水饺、蒸年糕、办酒菜之外,还有一样其他地方没有的习俗,就是点胡萝卜灯——胡萝卜洗净,约四五厘米分段切开,粗的一头挖出凹窝儿,插入火柴棒缠上棉絮制成的捻子,注入花生或豆油。待夜色降临,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胡萝卜灯点燃,大人孩子开始送灯——大门旁,屋门口,香案、粮囤、油瓮、面缸、井台、石磨……凡能想到的地方均要放一盏色彩亮丽的胡萝卜灯,总之多多益善。近看灯火风中跳跃,远望恰似星光点点!即为节日增添了喜庆气氛,又预示着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灯)。

    叶子白天就做好了足够多的胡萝卜灯,还特意用红皮水萝卜给保尔做了一个大的,周围刻着漂亮的花纹和“光辉前程”四个小字,保尔看了非常喜欢,大白天就点着拿到里屋暗处欣赏。

    “真漂亮啊,妈妈!”

    “漂亮吧?只要保尔听话,明天妈妈还要给你更好玩更好吃的呢!”

    “噢,保尔听话!”

    “好儿子!玩去吧!”

    天黑前,叶子就做了荤素两样菜馅。她准备今夜晚睡会儿,提前把饺子包好,把该做的事尽量做完,给明天腾出手来,她想去王宁家串个门,打探一下有关鬼子三的事,听听他的看法,顺便联络联络感情,毕竟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许多时候用得着他。

    十点多了,保尔已经睡熟。包完最后一个饺子,叶子洗了洗手,正要关门休息,发现保尔玩的小汽车和遥控器还放在门台上,她担心出门时不注意踩坏了,便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弯腰伸手去捡,就在此刻,意外发生了——

    叶子突然瞟见一个黑影从门西旁蹿了出来,才欲发问就挨了当头一击,栽倒下去,往后的事就说明都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子醒了,睁开眼睛——电灯亮着,屋门关着;自己躺在地上,身上盖着被子,身下铺着被子。她做起来,只见自己坦胸露乳,下身赤裸,伸手一摸,鲜血淋淋!

    叶子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这是报应,人神合谋的报应!叶子哭了,哭得肝肠寸断,泪如泉涌!然,她没敢出声,没敢惊动四邻。她不能把这种丑事张扬出去,更不能让孙小龙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子在痛苦和恐惧的双重煎熬中挨到正月十六,天未大亮就带着保尔回了娘家。在家里,她睁眼闭眼想的都是那个黑影,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恶魔!那个不堪回首的噩梦!一贯细心缜密、从不误事的她,竟然忘了早就想好的正月十五去王宁家串门的事。惹上这么一件难以启齿又无以发作的窝心事,她感到自己的承受能力已到极致,再不自我调节一下,马上就要彻底崩溃。

    叶子在娘家一住就是七八天,其间去了附近一个私人诊所,买了些消炎止痛的西药,娘问她怎么了,她说身上有点儿不如适(不如适:方言,不舒服)。

    那天吃过早饭,叶子感觉心情郁闷,边去找嫂子说说话打发时间。嫂子告诉她,儿子毕业,高考未中,昨天有人上门提亲了,东村的,与儿子是初中同学……

    叶子一听提亲二字,立刻想起春节后王宁在村办公室对她说过的事,心中一惊,嫂子后边说的话,她只是嗯嗯啊啊应和,其实心不在焉,一句为听进去。

    “嫂,妹妹光听你说话高兴了,差点儿忘了俺今天还有个管区会得去参加。端谁的碗服谁的管,没办法,俺得走了,改天妹妹再来陪你说话。”

    “好吧,官身不自由,嫂子就不留你了。有空你就常来!”

    ……

    那天在村办公室,叶子正拉开抽屉整理单据张目。

    “哎,问你个事。”一旁的王宁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嫁了个吃公饭的,人品和家庭条件都不错。可惜,过门后才发现,那人有病,不能生育。为这事,我那同学不知哭过多少回。想离婚吧,有些舍不得,不离吧,那病始终治不好。这不,一直拖了好几年,去年五月才离开。我想给孙书记牵个线,你参谋参谋合适不?”

    叶子着实吃了一惊:

    “咋的,你也学会掏磨眼里的粮食(方言,即巧取小利)吃了?”

    “哈哈!我这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没经验,所以才向你讨教嘛。”

    “嗯,这倒是个好事。不过,俺觉得吧,孙书记媳妇车祸丧生,刚入土不久。看得出孙书记还没缓过神来,现在去提这事,不太合适吧,你说呢?”

    “说的也是,那就等等再说吧。”



    叶子匆匆告别了嫂子,匆匆骑车回到家。在她看来,啥事都可以拖延,唯独关系到自己未来福祉的事情绝不可丝毫麻痹大意!

    停车,开锁,推门,进屋,心,“咯噔”一下又想起了那夜、那人、那事!瞬间心跳加速,脸色煞白,不能自己。

    “叶子!”

    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王宁来了。

    “是你啊,吓我一跳!”

    “老远就看见你进大门了。回娘家了?”

    “嗯,刚住脚。”

    “怎么了?脸这么难看!不欢迎啊?”

    “说啥呢!可能是受凉了,浑身不得劲儿。快进屋!”

    “有几天没看见你了。你不在,又出大事了!”

    “唉!家里就一个老娘,大过年的,怕她孤单,就多陪她几天!你一惊一乍的,又有啥事?”

    “天大的是!真事万万没想到!”

    “到底啥事啊?”

    “前天晚上七八点钟,有人翻墙进了管区,偏巧孙书记正在屋里洗脚,那人手拿斧头闯了进去。一阵猛砍乱砸,孙书记没人腔地哭喊救命!小张和做饭的老头听见跑过去,门已反锁,就抄铁锨砸破窗玻璃,往里一看,我的天,孙书记倒在地上成了血人!”

    “?!”叶子一听大惊失色,拿在手中正要给王宁沏茶的杯子“啪”地掉在地上,碎了。

    “后来,小张打电话报了警,等派出所的人赶到,撞开屋门,进去一看,你猜凶手是谁?”

    “谁?”

    “鬼子三!”

    “谁?!”

    “鬼子三。这小子实在太狠了!听小张说,孙书记的四肢全被砍断了!右腿膝关节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还……还瞎了一只右眼……唉!吓死人了……”

    尾声

    王宁走后,叶子眼前一黑,两腿发软,“噗通”跌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后来听说,鬼子三消失的那些日子,实际是去了县委县政府,去了法院、检察院、信访……他想问个明白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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