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渐是成形。盆罐因材施用，或植梅、植竹、植玫瑰、植紫藤、植有花又结果的各种果树。石桌石凳、杯茶、卷书，花香撩人，便说不上内心的适情和惬意了。

    没想过种花何以与怀古扯上。栽过的瓦松，枯荣如恒，年复一年古旧陶盆中，不怀疑它们是从古屋鱼鳞小瓦上生长而来，见了，便生古意。因此可怀古，怀那远逝的岁月、人和事。但有滥情之嫌：一株植物如此，若许多植物，哪株不经风沐雨，从远古承继先祖基因而各自呈现眼前？这样的古，怀不得。

    我说的怀古仅因种花而对所获之物的感怀。

    毋庸置疑，花要土种。水培的有，不说，只说土种。花园在六楼之顶，起先无土，决定种花时，便从河塘硬是一桶一桶拎上许多。墙根砌了花池，倒进土，种了诸如桃树、李树、石榴、山楂之类的，而多数花木仍种旧花盆、旧陶罐里。

    那时想法简朴，种花就没买花盆，就觉得能盛土的器皿都可。匠心别具，反倒因之种出别样情趣。如陶罐种小叶榆，借陶罐口小、圆肚的势，将小叶榆种成斜柏模样，便古趣流动，艺术，美。那天文友红卫、维倩、灵芝来，特意把一罐掩映花木后的花端出，便有赞赏不停。

    那些旧陶罐、旧花盆，及至旧缸自然是寻来的。年前，单位附近小区拆迁，建小高层（不知是否还有“大”高层），住户们纷纷搬走了。那些旧陶罐、旧花盆，旧缸被弃置。我如获至宝，一一搬到楼上，种植所爱。

    那天红卫看着一只极旧的陶罐说：“像是古董。”我看也像。像古董的就舍不得把底儿打破了种花，便摆花台上，让它们有花的待遇和花的位置。

    而心里，它们已是花园里更美的花了。

    有次从拆迁数月后小区空房里，意外发现一口弃置的旧缸。紫砂胎，黄釉双龙戏珠，缸内绿釉，极古朴。若非裂纹严重，或因了搬家，想必主人舍不得弃置的。和夫人将它架回，一路上想着的是把底儿打破，种一株桃的鲜艳。路上有人见了缸，不忘回头说：是老缸，至少解放前的。他这么一说，即刻我就打消了种桃的想法。知道它的不被再次损毁，亏了那路人。这也奇了，该它这命，所谓姻缘巧合！后从网上查知，缸属清朝所制。之后，于老北关拆迁处又拣过一只旧陶罐，自认也应为古董，便一起摆在周遭花架上。

    无疑，它们因我种花所得，得之也只为种花。不知它们为古董，更没想能拣到这等古董。一直不愿问内行人它们价值几何，只想它们是古董，这就足足够了。因之，它们便值得我珍惜，值得我给它们花的位置和心的位置。于是，由不得这样想：这旧陶罐，旧缸，已历了几世兴衰，又几易其主？一双双素手曾鲜活地用它腌制过滋味的生活，或如我喜种花卉，缸里养了金鱼，种了清雅的荷。然而，其前的主人终是一一洇没了，仅这旧陶罐、旧缸穿越着茫茫时空。

    而又想，拣到它们，前世，我兴许用过它们，或一样腌制过滋味的生活，一样爱花,种着清雅的荷？而今，冥冥中续缘？

    晨昏里抚摸它们，虽不言语，却感受着世事沧桑。因了此，突然想起多年写过，老北关西顺河街被拆迁的一首诗，那诗感怀不尽，如此说：

       这条街，落满桐花

       粉紫的怀想

       绝然的， 它被拆了

       拆了的是我的深念

       和一触就疼的神经

       秋雨和着泪水

       瓦松还在

       之前的岁月和之后的岁月啊 

       梧桐依旧，落叶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