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鸦鸦一片，将苍白的月光完全遮盖，而南门镇的会议室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等各式停车声在院门口响起，最吸引人耳的一辆轿车声，低沉而有力，一切吵杂在它的面前显得软弱，被顿刻刹住，也打破了会议室沉闷许久的气息。

梳着大背头，皮肤白晰，微眯着眼神的刘镇长，坐在厚软皮椅上，正一边暗自享受从屁股底传递全身一股权力的温暖，一边微微打量会议桌前一张张或晴或暗的面孔。听到车声后，也立刻从沉陷的座位上抽起了身子，瞥了眼窗外，迅速向楼下走去。

不久，楼梯上隐隐传来刘镇长和几个人寒喧和“咚咚”的脚步声。

走进会议室的是一个大腹便便，衣着讲究，眼睛狭长，头发稀疏，弥勒佛似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个男子，身体瘦单，戴着厚眼镜，一手拎着黑公文包，一手拿着泡好浓茶的玻璃杯子，一看就是典型的传统秘书身份。两人一胖一瘦正好像《侠客鸟》里的两位使者。

最后，刘镇长微微抢过步子，走到首席位置上，伸手了右手对大腹男子的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陈书记，请——”

“不用。”陈书记谦虚地直接走到左边位置坐下，一边意味深长指了指中央的皮椅。

刘镇长面带勉强地坐了下来，稍停了会，清咳了下，扫了眼会场，向端坐如佛的陈书记探着身体低声询问道：“可以开始了吗，陈书记？”

“好!”陈书记精练地点了下头，边用一道短促有力的目光打量了全场。

对于今天夜晚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大家都有些心知肚明，张书记被纪委请去喝了几天茶了，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他自己回来了，一种是别人替他回来了。尤其看到刘镇长异常冷清的脸色，和突然从天而降的纪委领导，一切已是开棺定论了。

“今天临时召开这个会，是关于张宗华同志……”刘镇长无比庄重地对会议内容作了简单的传达，在直呼“张宗华”这个名字，他心里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感，心底闪过一丝匿藏的笑意。像一个被五指山压了五千年的孙猴子终于挪开了身上的石头。

接着略带笑容地向大家介绍来会人员，一位是市纪检陈书记，另一位则是纪委龙主任。换成平时，台下早已是雷鸣般的掌声，此刻，却静得出奇。一下子失去鼓掌权力的与会者都有些别扭，倒是陈书记习以为常，大度地笑了下。

龙主任瘦长的手臂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了份文件，递到那位陈书记面前。

“鉴于南门镇党委张宗华同志……”

沉寂许久的陈书记接过文件，像一台突然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一直沉默似金的嘴唇，开始饱满政治觉悟地念了起来。一份简单的处理决定，从他嘴里一下子变了有血有肉有感情起来。念完，他又机关枪似的代表组织深恶痛绝地批评了一顿张书记，中大有不共戴天的国恨家仇，最后，又一改讨厌，流露出许多同情，代表组织对该同志表示深刻的婉惜与同情。

“关于刘志贵同志临时代理南门镇党委书记的决定……”陈书记浅饮了口茶，拿起桌上另一份决定念了起来，脸神中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弥勒佛似祥和的笑意，念完满念关爱地看了眼刘镇长，又继续指示道，“对于刘镇长代理书记的事，我相信刘书记的能力，会带领大家走向一个更好的明天，下面请大家向组织表个态。”

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但听完这个决定，刘镇长的心里还是有股像刚跑完马拉松的感觉。除了他只有邱副镇长知道，在张书记贪污事件被查处的关键时候，他不失时机地向纪检递上一份匿名举报信的举动。

听完这个任职决定，他侧过目光正好迎接到邱副镇长饱含祝贺的目光。

“我坚决拥护……”邱副镇当仁不让地站了起来，并第一个庄重地作了表态，并对张书记的恶劣行为表示深恶痛绝。说完，暗藏深意地望了眼刘书记。

接着，与会人员纷纷作了表态，无非是程序性地支持这两个决定。

在旁人的眼里一切只是程序，但对于刘书记而言却意义非常，这个时候透过看似擦边球的话其实却可以清晰地辩出了“岔音”。当然，这些“岔音”也注定会成为他下步大刀阔斧的改革对象。

作为土生土长的邱副镇长，对于张书记的落马心底还是不免有些遗憾，遗憾作为他长辈，和他一样同样的土生土长的张书记，以一介平民子弟从村书记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走到镇书记的位置，一下子跌回原点。比较欣慰的是，他适时提前调整了风向标，不然真会成千古遗恨。

开完会，看着纪委领导远去的车灯，刘书记感觉到夜比之前明亮许多，夜色里隐藏许久喜悦终于彻底布满脸上。

任职后，他知道凭他老爸是原市委办公室主任的关系，代理不过是过渡，想到这些他心里更升起一股冲天豪气。他先把财务会计、出纳都叫到办公室好好了解了下镇里财务情况。了解完，他不得不佩服张宗华这位对手。这位对手虽然没有大手大脚做什么政绩，属于典型的农民思想，因循守旧，但对土地和山场的保护上看却毫无疑问比例任书记都好，视土如金，间接为他积累了很多资源。

他相信凭着自己的高学历，人脉广以及厚足镇家底，无疑自己会成为南门镇载入史册的一把手，甚至相信这里也会成为他一个新的起点。

刘书记上任后，想到第一件事就是形象工程，要一改老土冒旧样。现在什么年代了，连镇上小卖部都开面包车，一个这么大的单位还开这车子，亏了那个张宗华放个丰富的资源不用，当个书记还天天一个两手面包车跑来跑去。所以直接把老面包车扔给了办公室，给自己另外购置了一辆高档别克，想着合适的时候再给自己配个司机。其次，对客厅也进行了重新装潢，并从桌公楼里腾出一间会客室，摆置了一张精致的功夫茶桌。最后，把围墙圈了起来，拦上了高档铝合金大门。几下功夫，南门镇像一个暴发户一样全方位进行了装扮。从此，门清客冷的南门镇车水马龙，高朋满座。

夜，以前对于南门镇只是座庙门，天越黑，镇越静。现在相反，天越黑，越充满商机。刘书记觉得，现在全国上下干部都要年轻化，如果个个像张宗华一样连夜生活都不会过的人，怎么会有生机

“刘书记，又来了。”一位莲步轻移，嘴唇腥红，衣着暴露的女子端着酒杯走进了包间。

“来，小莲。”说完，刘书记伸长戴着金表的胖手，搂过小莲的肩膀，一起对着话筒唱起的起来。

唱了几曲，刘书记的手也悄悄移向了小莲的小蛮腰，没有拒绝的动作，让他更欣喜无比。又点了首“纤夫的爱”，终于感觉有点累了。这时真觉得四十出头已经不是“年轻化”的范畴了。

“再来一首……”一首歌喝完，掌声从包厢里雷鸣般响起。

下半夜，醉意浓浓里，刘书记在众人拥簇下搂着小莲走出了包间。

一缕阳光照进了宾馆房里，看着皮肤细嫩，长发如瀑布般散在床上少女，刘书记觉得有点陶醉了，尤其云被挪动，春光轻泄的那刻，更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个小女人了。顿时作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决定答应小莲当司机的要求。

“小莲，你明天就去报道。”

“啊！刘书记真好……”车子已经有了，现在就差正而八经的工作了，小莲虽然知道是迟早的事，但还是吃了一惊，有点感动地嗲声向刘书记雍肿的身体藤一样搂身过去，并在刘书记油亮的额头上甜甜亲了下。

刘书记被这个跨跃年龄的吻吻得更是心旷神怡。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天，一袭吊带花裙，朱唇浓涂的小莲来到了南门镇报到。

“你找谁？”看到这个浓抹的艳丽女子出现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守门的老李吓了跳。

“找刘书记。”小莲露出了娇媚的微笑。

当天上午，南门镇召开了一个项目会，会上刘书记特意向大家介绍了小莲。

“罗小莲同志是组织安排到我们镇的，希望大家……”看到小莲眼中兴高采烈的神情，刘书记不由稍微停顿了下，：“希望大家尤其妇女同志要多向这位优秀的女同志学习……”。

从此，小莲成了南门镇的专职司机。有了她的陪伴，刘书记更觉得年轻了数十岁，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缤纷世界。

月光如钩，在小莲的指引下，刘书记如约来到一幢别墅门前。

不一会，一位光头花衣的男子热情地迎出了门：“刘书记，张主任，您们来啦！”

“肖总好！”刘书记也是枕边风把他吹到这的，对于这个肖总，他早有耳闻，是个有手段的老板，近几年钻国家漏洞也挣了不少钱。

几句寒喧后，三人在厅里茶桌前坐了下来，刘书记接过肖总的中华烟，肖总双手把火递过来。刘书记很享受这个本地大款亲自为点的烟，用力吸了口，一边吐着飘浮的烟雾，一边听着他介绍房建项目上的事。讲到分成时，刘书记心底粗略一算，一想结果心里一阵激动，只是从公款里拿出来放回去，不出半年，几十万的利润就会变成自己的了，足够把自己几十年上班的工资抵消无数次了。

“刘书记，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这时，肖总满脸笑容将一个厚甸的信封双手递到刘书记面前。

“这个——”但一想到事情的另一面，刘书记还是有些犹豫。

“刘书记——还不行吗？”小莲嗲着声看着这个犹豫的男子。

“行！”一听到“不行”两个字，刘书记神经末稍都刺激了下，男人就要豁出去，心里想到“富贵险中求”，脸上刚刚的犹豫一扫而光。

签好字，小莲载着刘书记开着车子，听着温软的音乐，又钻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刘书记。”走到一个包间前，一群人纷纷站了起来，几个商人和几个部下早已在这包间候着了。

“大家都坐，让大家久等了。”刘书记微笑了抬了下手，找了个正中的位置坐下，一位商人已经恭敬地把一杯啤酒端到他的面前，想到房建项目给自己带来的利润，高兴地碰了下杯子，痛快地饮了一口，“干！”

几杯酒后，在一群人的称赞里，在闪烁不定的霓虹里，刘书记也觉得有点醉意了，突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刘书记有些厌烦地拿起手机，醉熏熏责问道：

“哪位？”

“你是刘志刚吗？”

这些年，他都陌生了自己的名字，没几个人敢这样指名道姓，可没来得及回话，另一头就传来冷冰冰的回话：

“我纪委，马上到纪委来一趟。”

“啊？！什么事？”刘书记惊了一身汗，一想到这几年没少请他们书记喝酒泡茶，心里又有了些底气。没等已经“嘟嘟”挂了。

一想平时这些纪委领导跟自己都称兄道弟，现在来了个陌生的声音，冷冰冰的，刘书记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不过，自从他上任第二年起，没少人上访，去纪委也去了几趟了，还不是吓吓胆小和关系不硬的人。当然，这半夜三更请喝茶肯定也不是闹着玩的，他还是打开车窗，醒了醒酒，理了理头绪。

一走进大门，远远看到两张冷冰冰的生面孔，刘书记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边让自己镇静下来，从口袋拿出包中华，试探着抽出几支：“两位兄弟来根？”

“不抽——”

一下让刘书记有点惊悸了，你们书记都是老烟枪，还不抽，玩哪一出啊，抑住心中不悦，跟进了一间在夜色下更显暗森的房子。

“坐下——”其中一个人指着摆在房子中间一张短钢凳冷喝道。说着，另一个已经拧开了桌上的刺眼的白灯。

“啊——”一阵麻热像刀一样割在刘书记白晰的脸上和眼睛里。

“那个张诚已经说了，你老实交待——”一个声音冷冷扔在他的面前。

“张诚？！”晃忽间，想起这个名字，刘书记一下子酒全醒了，这一刻，才真正感到夜的漫长。

另一头，邱镇长已经提前从纪委知道内幕，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站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浓夜中的满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