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五月

若大的影院里零星的只有几个人。这让慧子感到很意外，她原以为这部新上映的大片应该人气很旺，票价却只有两块钱而已。

今天是难得的周末下午。早在上午补课时慧子就已经很激动的在等待这场电影了，因为有人主动提出请她看。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同桌阮青。一放学两人就兴冲冲的骑上单车飞向这个电影院，虽然这里有些旧，但苍劲的松柏，古旧的石橙仍为这个落破的电影院增添了几分特有的韵致。

可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少啊。慧子从内心里感到几分尴尬，反而不如人多热闹的地方，两人反倒更能自如一些。而这里，连呼吸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偶尔会有笑声传过来，应得场内余音荡荡，音响里响着不知所谓的音乐，剧情也好像乱七八糟的不名所以。慧子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早知道这椅子这么硬不如连椅垫一起带来了呢。她忽然想起身边的阮青。

回过头一看，身边竟空无一人，吓得她当场一身冷汗，不安起来。她四处望了望，身后几排后有两对情侣，其中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女孩子整个人竟都趴在身边那个男人身上，吓得她立马别过头，臊得脸通红。心里大骂阮青这个混蛋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她是留还是走呢？

“渴了没？”阮青的一句问候，马上让慧子复活。

“还、还行。”慧子想尽量表现得自然些。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了。原以为只是一个玩笑，如果这次期中考谁若是考得比对方好，对方就请谁看新上映的大片，谁知道阮青竟当真了。自己也真是不懂事，竟不知道拒绝。

慧子捧过那杯饮料，阮青马上又递过来一份自己喜欢吃的爆米花。

“谢谢！”慧子接过来不再说什么。

阮青问道：“那个杰克怎么被锁起来了？”

“啊，”慧子答应一声，想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都怪自己刚才想太多，忘了看电影：“一晃就过去了，可能是因为女主角吧。”

然后又是长长的沉默，凉凉的空气似乎都被电影里那滔天的海水淹没了。这里的环境很容易把你带到一种氛围里，让人不由得沉浸在里面不愿出来。慧子认真看起电影来，随着剧情的发展自己的内心也泛起波澜，虽然她知道走出这里，门外面便是铺天盖地的作业、应接不瑕的考试、没完没了的父母师长的叮咛，但她现在什么也不愿去想，懒得去想，只想好好的享受这难得的假日，难得的电影与难得的……阮青。

阮青将爆米花吃得“咔咔”作响。慧子早就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可能男生都这样吧，吃东西时特不讲究。慧子也就没兴致的放掉手中的爆米花喝起饮料来。阮青说，这样的剧本他也可以写出来。

“开玩笑吧，”慧子不相信：“你写的东西我又不是没看过，不就在市内电视报上发表过一篇小品吗？”

“你就看过一篇！”阮青急起来：“这几天我参加了一个作文大奖赛，过几天结果就出来了。”

“祝你马到成功！”慧子笑起来，心想这小子学写东西还是自己教出来的呢。

等到二人从影院里出来，发现天空有些暗了，不曾想已到这个时候。她们马上回到学校，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慧子把泡在水盆中的校服捞出来，慢悠悠的洗着。这是阮青的，够沉的。她想着阮青的个子矮矮瘦瘦的，不曾想，校服硬是比自己的要大要沉许多，必竟是男生！她笑起来，这个月洗衣粉不用买了，全被阮青那小子给包了。

阮青说，如果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就可以发现整个校园会呈现梅花状。站在哪里够高呢？阮青又是怎么发现的呢？她有时会走遍整个校园的角角落落，希望发现点什么。为什么阮青说的话总要在自己的脑海里存在几天，而身影却有意无意的总要出现几回呢？ 

二〇〇〇年九月

“你是女生吗？”有一天后桌钢笑看着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校服都看不出颜色了。”

“看不出颜色是吧？”那女生回敬道：“我就给你点颜色看看！”说罢那女生伸出两手，扑向那男生，班级里起哄声顿起。

那个疯丫头啊！慧子有些羡慕的想道，自己就总是在人多的地方不自然，恨不得自己也“疯”上一回，能够痛痛快快的与大家玩闹一次，为什么自己总是要扮演安静凡人的角色呢？

阮青说自己就是想太多了，才放不开。又是阮青，为什么总会想起阮青，为什么阮青这么了解自己呢？是不是因为和他是同桌，自己的秘密才在有意无意中被他发现了？

但阮青又有什么秘密没被自己发现呢？这一刻，慧子觉得同桌两年多的阮青非常陌生，陌生到足以一转身便将对方忘记的程度，但慧子自升入高中后，从没有忘记阮青一天，哪怕只是在做作业，无意中也会想起阮青想出来的解题思路。

有一天，阮青带着慧子一同来到学校的后山，那里枯草漫天，秋高气爽，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慧子只是喜欢在教室里远远的望着这后山，感受着这里的四季交替，也想着哪天来这里好好的玩一玩，但从没付之行动。有时慧子会无意的望着后山说那凹地的秋景五彩斑谰。没想到，说完这话没两天，阮青便帮她实现了这个梦想。她发现，她们所处的高地，只能看那到山凹处林尖露出的一点，就好像一花盆似的，非常美。她放下裙摆找到一块平地坐了下来。

“感觉如何？”阮青骄傲的态度好像这里的美景全是他带来的一般。

“很美！”慧子眯起眼睛。

“从这里看，学校是不是像一朵梅花。”

顺着阮青手指的方向望去，慧子发现校园格局果然像一朵杂色梅花。她还看见自己晾晒的衣服挂在宿舍的阳台上。慧子眯起双眸，静静的欣赏。

“这个名片你拿着。”阮青递给她一张名片。

“这是什么？”慧子问道：“这上写着……画室？什么画室？”

“你不是喜欢美术吗？我帮你报名了。”阮青自豪的说道：“是快班，那老师专教高考学生的。我有个妹妹也在学画，所以顺便帮你报了名。”

“自作主张，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呀！”慧子突然莫名的发起火来，甚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不是喜欢这里吗？”阮青所答非所问：“那么就来一次好了，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吗？总比空想，远远的看着好吧？什么事，尽管去追，去做。做过了才知道好不好，自己喜不喜欢。其实我从来没觉得这山有什么好看的，但有一天自己心烦时来了一趟，发现这里果然很漂亮。”

“神经病！”慧子丢下一句话，忽然感到眼睛里似乎有东西，连忙低下头去抹。

“怎么了？”

“没事，可能眼睛进沙子了。”慧子的手指就湿了，将卡片慢慢放到校服衣兜里。

“学美术的费用我只帮你垫了一半啊！”阮青好像有意在破坏气氛。气得慧子立马跳起来要掐死他。

慧子这才发现自己也很会打闹。穿过那秋意浓浓的山坡，一路追着阮青跑下山去。

那天晚上慧子就到画班报到了。她一下子就迷上了那里的氛围。待一节课下来，才发现晚自习的时间已经过了。她有些害怕这一段回学校的路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担心万一回去晚了，进不去宿舍就惨了。

但她一出画室就放心了，只见阮青站在门口推着车子看着她笑呢。

“你怎么来了？”慧子很想问问阮青，可最终只是回给阮青一个笑容。两人就借着路灯回往校舍。

以后，阮青一直这样做。慧子也从没问过一句，阮青为什么要来接自己，站在画室窗外多久了？她只是害怕问出来的结果；或者还有更深一点的担忧，害怕一问过，阮青或许就不会再这样做了。他们在路上只是漫无边际的聊着，聊时事政治、聊历史天文、聊校内校外、聊功课、聊爱好、聊他们所能想到的一切。

“其实你也挺能侃的。”有一天晚上阮青在路上这样说道：“怎么从没见过你在班里这么开朗过呀？”

慧子那一刻只是沉默，她紧盯眼前的路，好像害怕被什么东西将行驶中的车子绊倒。

“其实我知道。你就是想太多了。有些人和事你总也放不下。”阮青好像掌握了一切证据：“你不必讨所有人喜欢，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有些人的确是很讨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你可以试着与别人交往一下。班里就有好几个都在学画呢，人也不错。这个画班我也是从他们那知道的。”

什么？慧子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怪不得一进画班就见到班里的两个同学。而且，他们一个劲的冲自己笑，那种莫名其妙的笑，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他们发现了似的。

慧子怒火中烧：“你以为你了解我，就可以替我安排一切吗？你以为这样做我会感激你吗？你究竟想怎样？是不是认为自己可以随意的摆弄别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三天后慧子便转学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因为她本来就不引人注目。她的离开只是让后桌的地方更宽松一些外，班级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阮青望着那空空如也的课桌除了悄没声息的轻叹一下外，也看不出太大的变化。直到有一天，老师在齐试卷费时，才忽然想到慧子还有二十块钱的试卷费忘交了。老师盯了阮青好一会儿，说道：“现在不表现还等啥时候呢？你女朋友的费用还不快帮下忙啊？”说完，自己先笑上了，大家一阵起哄，他马上掏出二十块，递给老师：“早想交了，一直没机会呀！”

直到那年高中毕业，直到高考结束，阮青也没再见到慧子。 

二〇〇一年九月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阮青很想就此告别自己那不识愁滋味的年少。拿着一纸通知书，来到陌生的城市读大学。那是他和慧子都。说好的约定呢？他落寞的拖着行李走进那尽是新生报道的热闹非凡的大学校园。而此刻，那些新生脸上写满“期待”二字。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他向新生报道处意懒懒的趟着步伐。

毫不经意的抬头，他忽怔住了，在他前面不远处，正有一束目光投来，一样的落寞，一样的惆怅，那岂不是阻止自己去想的同桌慧子吗？

“知道吗？”两人对望许久，慧子不可置信的笑道：“你那次去那个什么作文大奖赛领奖时，我也去了，我就坐在下面。那天你干嘛要穿黑色衣服呢？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瘦小枯干吗？就算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上，也显示不到你！”

“你还是那么刻薄！”阮青将慧子的一个行李扛到自己肩上：“不过你还是挺守约的，真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