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如烟拖着沉重的步子徘徊在医院的大门前，隆冬里凛冽的风呼啸着刮过她苍白憔悴的面容，飘逸的长发随风散乱地舞动着……

　　明天再不交钱，只有让他出院了。

　　想起昨天医生无奈而又坚定的话语，如烟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了一下，一股刺骨的冷穿透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紧了紧穿在身上的黑色羽绒服，在感知没有一点温度的时候，木然地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无助的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

　　27岁的丈夫凌然在一年多前就患上了白血病，短短的光景，凌然健硕的体魄，经过六次化疗，全身已经开始肿胀，苍白无力的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生龙活虎的凌然了。

　　为了治病，她不仅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亲戚朋友的三万多块，就连上次同学聚会为她捐款的两万多元也用完了。该借的都借遍了，不该问的也鼓足勇气问了，如今亲戚朋友见到她不是绕道走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她该上哪儿去找钱？

轻轻叹了口气，如烟心中隐隐作痛。

　　吱——

　　一声紧急的刹车声惊醒了尚在沉思中的如烟。

　　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在她前方停了下来。

　　缓缓下降的车窗里，一个方脸，浓眉，留着小平头的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如烟……他轻轻地唤她。

　　（二）

　　两个月前，高中同学组织了毕业十年后的一次聚会。

　　惦记着老公病情的如烟本不想去，在同学一次次的电话催促之下，想想还是去了。

　　那天晚上，如烟是最后一个到的，坐在KTV包房里昏暗的角落，如烟看着热情高涨的同学们K歌，跳舞，喝酒碰杯，高谈阔论好不热闹。沉默寡言的她仿佛与这沸腾的世界格格不入，凌然的面容在晃动的人群中若隐若现，心中忽的一酸，她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悄悄躲到洗手间里呆了很久很久……

　　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掌声，如烟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白皙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黑黑的长发，虽然略显憔悴，但仍不失为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她安慰着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当她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脸上已挂着浅浅的笑容。

　　那天的同学聚会，躲在角落里暗自伤神的她又怎么能逃得过他凌厉的眼睛。虽然多年不见了，他依然在她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她，看着她落寞单薄的身影，他的心在黑暗里翻江倒海。

　　高中三年他一直默默的暗恋着清纯而又美丽的她，她是学习委员，而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大学毕业后，满腔豪情的他跟着哥哥下海经商，经过7年的打拼，顺风顺水的他如今已经拥有了一家规模不算小的房地产公司。

　　年轻而又成功的他其实内心是孤独与寂寞的，他身边不乏很多女人，但在他的情感世界里，那个文静善良纯真的女孩仿佛从来就没有走出过他的视线，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她始终是他梦里一道独特而又美丽的风景。当他辗转把事业转向家乡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结婚了。

　　他以为她过得很幸福，他以为她嫁的老公至少是健康的，可现在……

　　这个始终萦绕在他生命里的女人让他生出莫名的痛。

　　让如烟想不到的是，这次聚会，知道她一些情况的同学早已发动大家在为她捐款了。

　　聚会结束，宽大的包房里，几盏橘黄色的小灯带着暖暖的色调亮了起来，当组织捐款的一位同学把钱送到如烟手里时，如烟的泪顿时款款流下……

　　（三）

　　你是？她迟疑地看着已经走下车的他，一时竟认不出他是谁，当年身材瘦小，不爱说话，却老爱偷窥她的他，如今已是膀大腰圆，一副老板的派头了。

　　我是金铭呀。他笑笑，寒风中，她似一株快要凋零的玫瑰在他前方摇摇欲坠，冲击着他内心的狂乱与疼痛。

　　哦，对不起，上次聚会灯光有些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都别说了，赶快过去交钱吧，别耽误了。他催促着她。

　　聚会以后，金铭就一直在关注着她，只不过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愣了一下，来不及思考的她，看着赶到医院的金铭为她及时的交上了3万元的住院费，心中感慨万分。

　　这个柔弱的女人，他又一次看到她婆娑的泪水，他多想上前紧紧地搂住她，给她一份温暖，给她一份依靠。

　　（四）

　　这天，医生兴奋的对她说，找到了与凌然相匹配的骨髓。

　　那一刻，如烟像个孩子抱着凌然又哭又笑。

　　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的凌然瞬间又恢复了黯淡的神情，他搂着怀中的妻子，轻轻为她擦去泪水。

　　烟，苦了你了。凌然在心里默默说着，他抚摸着妻子的长发，笑里泛着苦涩，他心里明白40万的手术移植费用，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那时候凌然与如烟同在一家公司，高大帅气的凌然是生产主管，而如烟是统计员。工作的关系，同龄的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虽没有轰轰烈烈的大起大落，却也有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也有对视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在同事郎才女貌的羡慕声中，恋爱三年的他和她十指相扣步入了婚姻的红地毯。

　　婚后的凌然对如烟是疼爱有加体贴入微，几乎所有的家务活他都抢着做了。然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的是，刚结婚两年，凌然就患上了白血病，紧接着他们所在的公司又倒闭了……

　　（五）

　　穿过前面的一条大路，再拐个弯就到家了，可没有凌然的家还像个家吗？少了凌然的家还能称之为家吗？里面冷冷清清，过往的欢声笑语已成了昨日黄花。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随风飘落的树叶被如烟沉重地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就像如烟一样无奈与无助。很多时候，人抗拒不了命运的安排，就像落叶抗拒不了自然的规律一样。如烟看着发黄的落叶默默地想着。

　　40万，我该到哪里去找40万来挽救凌然的生命？

　　黄玫瑰，别落泪，所有花儿你最美……黄灿婉转凄美的歌声传来，低迷的空气中缭绕着一股伤感的味道，不知何时起，如烟喜欢上了这首歌，并把它设置成了手机铃声。

　　（六）

　　庭院深深，茶香袅袅，古色古香的茶室里，他和她相对而坐。

　　如烟，这是40万元的支票。他望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她。

　　金铭，我不能再收你这么多钱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烟低垂下眼帘，轻轻说着。

　　如烟，我要你嫁给我！金铭抑制不住内心翻滚的浪涛，猛的握住如烟的手，冲口说出了这句话。

　　一直以来，你都活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十多年来，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几天来，为如烟无法成眠的金铭此时滔滔不绝，再次遇到她，那种思念竟然更强烈了。他渴望得到她！渴望给她幸福安定的生活！在他眼里，一个随时有可能死掉的白血病人，如何给他最爱的女人幸福？

　　如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活在金铭的心里。

　　窗外北风呼啸，躺在冰冷的床上，如烟翻来覆去，想着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丈夫，想着他夜深人静轻拥自己入眠的温柔与温暖，她一夜未眠。

　　当她第二天一大早步入病房，看到凌然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时，她毅然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先救自己的丈夫，其他的以后再说。

　　手术很成功！

　　（七）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又是一年。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也躲进了云层。

　　如烟的手机响起……

　　刚出院不久，在家静养的凌然看看手机响了好久，而妻子刚进卫生间洗澡，他便顺手拿起了手机，想让对方过一会再打来。

　　如烟，如烟……你快来……一个含糊不清的男人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凌然愣了一下。

　　如烟，钱都给你了，他也已经出院了，你的承诺呢？什么时候才实现，你说……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跟他离婚！？电话里的人似乎喝醉了，没等对方回答，就已在那不停地说着，叫着。

　　一刹那间，凌然的脑子像要爆炸了一般，他默默挂了电话，重重地跌坐到椅子里。

　　难怪问起那40万的来源，她总是支支吾吾……

　　在他看来，他和如烟早已像两株紧紧缠绕着的蔓藤，互相偎依着，一起抵挡风雨，一起享受阳光，一起向上攀岩。可现在呢？自己的妻子竟然背着自己红杏出墙，还要和自己离婚？自己的尊严何在？

　　难道真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吗？

　　出院那一晚，她对自己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吗？凌然紧握着拳头，再慢慢放开，摊开的大手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在心里呐喊着。

　　（八）

　　走出医院的大门，如烟悄悄地摸了一下自己肚子，灿烂的笑容洋溢在脸上。

　　今晚就告诉他，让他开心开心。一抹羞涩爬上如烟的面颊，迎着温暖的春光在幸福里轻盈地绽放。

　　黄玫瑰，别落泪，所有花儿你最美……手机里熟悉的歌声响起。

　　咖啡屋里，花香弥漫，笛声绕梁，二楼一单间，他和她临窗而坐，窗外，车水马龙。

　　如烟，你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金铭望着眼前面若桃花的如烟，动情地说。

　　金铭，我知道，我们欠你很多，可是，我是爱他的，他也需要我的爱。你能理解吗？

　　如烟知道要面对的总要面对，当初跟金铭签了协议，说等凌然出院了就和他离婚。而金铭也信守承诺，在凌然住院期间没有打扰过她。对于这个有恩于他们的男人，如烟虽然觉得于心不忍，但她知道，此时她该让他明白。

　　可你又能理解我吗？也许你觉得很荒谬，觉得很可笑，认为我对你的爱是假的，认为我在用钱买你的爱，可我不是！我不是！金铭情绪激动。

　　金铭，对不起。如烟缓缓站起身来，她走到金铭跟前，缓缓地跪了下去。

　　钱，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可离婚我不能答应你，因为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如烟眼里含着泪，她抬眼望着金铭，梨花带雨。

　　孩子？！金铭愣住了。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小时候，母亲对着离去的父亲呼喊的画面在眼前重现，金铭颤抖了一下。

　　他内心激烈地斗争着，痛苦的他伸手去扶如烟，他把如烟紧紧拥在怀里……

　　呵呵，你们都有孩子了。一声凄惨的笑声传来。

　　门开处，凌然拍着手朝着他们大笑。

　　我的命是你们给的，现在我来还给你们！说完，他转身冲了出去。

　　一早就跟踪妻子的他，先是跟着妻子去了医院，接着又跟来了这。果然让他抓住了他们，他觉得自己很可悲。

　　冲下二楼的他手脚冰冷，目光漠然地着着门外飞驰而来的车流，摇摇晃晃的他迎面奔了过去！

　　凌然……一声凄厉的叫喊自身后传来。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推到了一旁。

　　砰——

　　温暖的阳光下，如烟的身体似飘飘的蝴蝶在风中摇曳，坠落，白色的衣裙瞬间盛开出火红的鲜花……

　　尘埃落定。

　　如烟含笑闭上了她美丽的双眼……

　　（九）

　　夜幕下，一座坟茔，两个忏悔的男人，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