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亲戚家看到了一副山水画，薄雾朦胧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小村庄，那里流水潺潺，那里鸟鸣悠悠，那里花开花落！于是，感觉很熟悉，在心里默默的反问着自己。为什么我不是生活在山里呢？仿佛，那是遥远的回音！在一片遗憾和寂静中思考着，幻想着、呼唤着！

如果，我的家乡依山傍水，那该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只是很可惜，我的家乡在农村，这里既没有俊秀的山，也没有清澈的水。鸟语花香倒是有的，只是少了很多遐想的意境。所以，心里就缺了那种诗情画意的感觉！从此后，我一直在寻觅，那深藏在心里的对山水的爱，一天比一天真。甚至，在我的作文里也一次又一次的提到了山和水！

直到有一天，我们班里来了一位女孩，长长的头发，洁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们所有的同学都惊呆了。有的，脸上还露出了几分羞涩。她的确很美！特别是她的作文，老师每次都会读，她写出了我心中的另一个世界。一幢幢高楼，一盏盏霓虹灯，一辆辆汽车，一条条公路！都市，一个新的名词跳进了我的视野。都市，那里该是怎样的繁华啊？

二

带着一缕喧闹的思索，我暂时放下眷恋已久的山山水水，开始了寻找都市的繁华！

大学之前，我去过两次大城市，但都只是匆匆而过。

第一次，我是在母亲的怀抱里。当然，不会有任何记忆。只是从那张发黄的照片上可以看出，我很迷恋大雁塔上空的风筝和蓝天，并没有被摄影师的镜头给吸引住。很多年后，我站在大雁塔前，驻足谛听，那大唐的梵音，夹杂着音乐喷泉，让我心事浮沉，感慨万千！

听父亲说，当时我们还去了碑林、八仙宫、王宝钏的寒窑、骊山等地方。那天，我出奇的乖，不哭也不闹。在母亲的怀里，在父亲的背上，乐着、笑着。我经历了一次，多么幸福的穿越啊！尽管那时我还在牙牙学语。许多年后，当我重返这条路，是否还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父亲的背、母亲的怀、我那只小小的脚印！

第二次，我是跟在父亲的身后。那时，我大概上小学五年级，有些腼腆！我用自己的眼睛记载了那天，坐在车上，一路风景，让我目不暇接。远处有山，近处有田。突然，不知啥地方会跳出一座古老的庙宇。钟声，苍白而古老；檀香，抑郁而温馨。我很害怕由于自己的不小心，漏掉任何一处风景！车摇摇晃晃的跑着，窗外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这次旅途真是让我大饱眼福！到了繁华的都市，又是另一番滋味萦绕在心头。人可真多啊！似乎都在为挤公交车而东张西望。

父亲带我去了书院门，那里仿佛是文化的天堂！一缕淡雅的书香，撞开了我的思路。心里想说，如果我能生活在这里，每天写着字，画着画，那该是多么的微妙啊！可是我没有那个福分，我的家在农村！这似乎成了我遥远的不可触摸的梦！

于是，怀里揣着梦，回到家，在没有星星的夜里，抱着书本、抱着记忆、抱着尘土、抱着遗憾、抱着眼泪，悄悄的睡去！我做了一个甜蜜的梦，梦见自己手中的笔长出了美丽的花！

三

就这样，我经历了两次远行。这些经历，对我的人生弥足珍贵。   

后来，我一直生活在农村，直到高中毕业。其实，我心里并没有真的把她们放弃过！一个是我怅惘的山水，一个是我眷顾的都市！而我的家乡，一直在她们之间默默的彷徨着，她一定在淡淡的月下犹豫过，她该何去何存！那忐忑的心情让她不安。我的家乡，她感觉自己太过于平淡了，没有山的高昂，没有水的清澈，没有都市的繁华！她太平淡了，平淡的生活着，养育了一辈有一辈的人，可是他们都走了！离得那么的远，只剩下一缕炊烟，弥漫在眼前。而那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一直守候在村口的石磨旁！

当然，我的家乡，有土山，有小河，但是太过于秀气，太过于脆弱，吸引不了我的遐想。最值得我怀念的，是家乡的三月，三月是我心灵岸边最美的季节，雪白的槐花开满了山坡，稚气未脱的孩子，拿着长长的钩子，挽着笼子去采摘家乡的味道！

三月的槐花，有各种吃法。采下上好的槐花，直接放进嘴里生吃，那甜蜜，让人感动。但不可贪嘴，不然会吃坏肚子。蒸熟了吃，刚刚采摘的嫩槐花，母亲用清水冲洗干净，拌上麦面，放在开水锅内，用文火蒸。大约半个小时，就可出锅。或是手抓槐花；或是放上盐醋辣子调好，就着馒头吃。槐花的香味，弥漫了故乡，也弥漫了童年的心情！

    槐花的花期很短，大概只有一周，温暖的春风轻轻地一吹，她就会在你的梦里纷纷落下。如果，能在月下，再吹来一丝寒风，朦胧中领略着淡雅、幽香，你会以为，又回到了冬天。这个季节，蜜蜂们是最忙的。匆匆的采着花粉，辛勤的酿者花蜜。槐花蜜清纯、滋补、味美，是上好的贡品。

可是，让人更动心的是三月的古庙会。童年，从老一辈人那里听来了许多故事，知道了庙会的由来，知道了所有的缘起缘落！索姑圣母，故乡人心里默念着的符号，成了一种信仰，一种精神食粮！可在孩子的眼里，那是一种幸福的期待，一种辗转归来的快乐！

三月十五，八社子弟组织好筹备已久的社火，杨柳春风里，细雨霏霏，锣鼓喧天。老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壮汉们抬着索姑轿子，媳妇们扭着秧歌，孩子们吃着糖葫芦，还有买各种各样杂货的小摊贩！车水马龙，笑声连天，这是家乡最热闹的时候！人们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三天的幸福里。或是在灿烂的阳光里、或是在清冷的雨声里、或是在柔美的月亮下，老人们坐在台下，点着烟，品着茶，欣赏着秦腔。孩子们则在人堆里窜来窜去，像只可爱的小泥鳅！

四

三月的家乡，掀开她神秘的面纱，在淡淡的月下，给我的童年写下了最美的梦！很无奈，人总是要长大的，总是要在某些时刻离开，总是要在某些时刻回忆，总是要在某些时刻微笑或流泪！当有了一些偶然的机会，我会沿着心灵的足迹去寻找，也许，人生的路上，我会遇到童年的我，可我又能说些什么？我们默默的对视着，站在三月的杨柳春风里，倾听燕子归来的喜悦，倾听细雨如丝的呓语，倾听麦子里散发出来的梦，倾听母亲的唠叨，倾听父亲的叮咛！可是岁月不饶人，回眸望去，只留下远处那傻傻的一笑，只剩下远方那悄悄的一哭。

五

童年的那一幅画，让我思索，让我徘徊，让我眷恋，至今，仍能在自己心里隐隐约约的找到，只是那一个在印象里纠结的梦，始终未能如愿！当然，我已经不再抱怨，那被遗忘在路边的风景，也只好在岁月的河里，成为心中最美的珍藏！都市的霓虹灯下，我是时常走过的，天空的月亮，在阴晴圆缺里，照着远方！月亮都是一样的，山水的美，家乡的美，都市的美，她没有嫌弃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空，她都会出来和你聊聊理想，谈谈人生！

童年的我，曾站在山坡上，我呼唤着远方，也被远方呼唤。我喜欢抱着一本书，坐在山坡上。我在书里寻找着寂静，我在心里凝望着远方！我的眼睛捕捉着每一个地方，我渴望草原的辽阔，那里骏马奔驰，那里雄鹰翱翔。我渴望沙漠的狂暴，那里飞沙走石，那里一望无际！等我回过神来，小羊羔正差异的盯着远方，那里是夕阳的故乡，笛声悠扬！我也曾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独自一人品读着书香，也是在这童年的月下，我平生第一次读了《红楼梦》、《平凡的世界》、《水浒传》等文学名著，我平生第一次为那书里的人担忧，流泪，微笑。

童年，像一颗哈雷彗星，在梦的窗前，倏忽而逝！如今，当我坐在窗前，静静地思索着。回眸望去，寻觅那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我潸然泪下！突然，在一片淡淡的惆怅和忧伤中，想起了自己初中时，写在信纸上的一首诗：

童年是写在春花上的灿烂，

披着那一缕快乐的细雨微风，

躺在青青的麦田里遐想，

远处是父亲背影；

童年是藏在芦苇里的快乐，

撑着那一片硕大的桐叶，

钻进浑浊的河水里嬉戏乘凉，

路上是母亲担心；

童年是画在墙壁上的梦想，

踩着那一丝弯弯的月亮，

睡在枯萎的树叶上寂寞惆怅，

心里是三月的故乡；

童年是挂在屋檐下的雪花，

顶着那一朵淡淡的梅花香，

坐在破损的书堆沉默猜想，

笔下是九月的远方！

......

童年就这样，就这样，在小伙伴的歌声里，在异乡的小女孩的眼睛里，在母亲蒸出的槐花的香里，在父亲的大大的脚印里，在我的远方的呼唤里，远了，远了，远了！

2014年11月6日

于宝鸡石鼓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