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邻座的姑娘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于是人们便被仓促地推进了故事。

    或许这声尖叫并不特别难听特别好听特别刺耳特别悦耳，但在突然驶入隧道的令人茫然的黑暗中，在这列设备简陋陈旧连列车员都看不见的慢车单调乏味的旅行生活中，这声尖叫却格外令人振奋，格外动人心魄。昏昏欲睡的旅客像听到空袭警报似的立刻睁大眼睛，支楞起耳朵，寻找着声源。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很多人还没辨清尖叫的方位，列车已经奔出隧道，车厢里又是一片光明了。当人们意外地发现这位尖叫的姑娘竟是个美女时，事件就变得发人深思起来。此刻，姑娘低着头，一只手往身后缩着，眼睛里流露着惶惑不安的神色，半块饼干掉落在地上，开水泼得桌面湿漉漉的，冒着热气。染黄发的小伙子和对面穿花衬衫的小胡子几乎同时问了她一声“怎么啦？”但姑娘只红着脸一声不吭。她为什么会红着脸一声不吭呢？这里面肯定有名堂。当然，这一点所有的旅客都看出来了，所以就都表现出了同样的怀疑，而坐在姑娘对面的花衬衫和坐在姑娘身边的黄头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怀疑对象。这就是说，在他们这两张双人座上，除了花衬衫身边那位一直鼾声不断的老农民之外，其余两个男人均有“作案”的可能。

    于是他们成了“嫌疑人”。很多旅客都向他们投来好奇和怀疑的目光，有些好事者甚至从座位上走过来，围着他们看。有位长者关切地走到姑娘面前，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别怕，”他说，“有这么多革命群众给你撑腰哩！”说着就轻蔑地瞟了他们一眼。接着，又有一个尖刻的女声回荡开来：“啧喷，你看那两个人，一个花衬衫小胡子，一个长头发染得跟美国人似的，哼……”随着这一哼两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话音未落便是一阵窃窃私语：“那个坐在姑娘对面的花衬衫最可疑，他一上车就盯住了姑娘，表面好殷勤，实际上还不是有所图！”

    黄头发立刻也注意起花衬衫来。他眼神呆直，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显得可怜兮兮的，完全失去了那声尖叫之前的活泼。记得，他一上车便抢了那个靠窗的座位，特别是当他发现对面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时，眼睛立刻放出光来，眼珠便像觅食的鱼似的不停地在姑娘脸上游来游去，随后便没话找话说，天南地北地神吹，替姑娘打开水、请姑娘吃糖吃水果吃饼干……莫非是他趁黑抓了姑娘的手或摸了姑娘的脸？

    但不一会儿，花衬衫也开始注视黄头发。眼睛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怀疑，好像是他趁黑摸了姑娘一把似的。黄头发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外挪了挪，想和姑娘保持一个较大的距离。但他的举动立刻引起人们的注意。花衬衫还异样地笑了一下，脸上分明写着“欲盖弥彰”四字。黄头发的脸腾地红了，愤怒地跳起来大声质问道：“我啥也没干你凭什么要这样看着我？”花衬衫却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要心虚嘛，谁看你了！”黄头发吼道：“我才不心虚呐，我什么也没干，不信叫姑娘作证好啦！” 

    吼过之后，黄头发看到人们都静静地看着自己，表情怪怪的，还有人掩着嘴吃吃窃笑。花衬衫点燃了一支烟悠然地抽起来。姑娘则不安地望着他们，窃窃地缩作一团，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带着歉意说道：“刚才我是被开水烫了一下……”

    花衬衫才想起列车进山洞前自己给姑娘打过一杯鲜开水。“听到没有，是开水烫的开水烫的！”两人像唯恐天下不乱的报贩子抓住当天的爆炸性新闻欣喜若狂地大喊大叫，但人们的反应并不强烈，似乎还有些失望。车厢内一下子显得很静，像突然凝冻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到站下车了。一个中年妇女坐到了姑娘身边，半埋怨半同情地说：“那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们明明占了你的便宜，为什么你要说是被开水烫的？”姑娘吃惊地看了看她，口气肯定地说：“我是被开水烫的嘛！”

    “黑灯瞎火的谁说得清，再说一个女孩儿家出门在外能不怕吗？”邻座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紧接着，列车又钻进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