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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动乱岁月(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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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传球 发表时间:2014-12-08 17:32:25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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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这是一篇难得的艺术精品,读后不由黯然泪下。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史无前例”的年代,在那个年代里,社会秩序被打乱,人们的正常生活被破坏,人性也被普遍扭曲,正直和善良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然而,就在这个“动乱岁月”里,作者却能入木三分地挖掘了人性的真谛,刻画了爱情的真善美。小说截取了生活的一个侧面,背景选择了北京,讲述了两派从成都出发串联的故事,没有直面那个年代,而是全景式地着笔于邱林和蓝素素的爱情,由相遇、相知到相爱,无不深刻细腻、深切感人。如果说故事文笔如行云流水,那么他们的爱情恰如细涓长流,和现在“井喷式”的爱情恰是一个鲜明的对照,从文学的角度出发不可否定。小说涉及了那个年代,属禁忌范围,如有违规违纪和其他不妥,责任由编者本人承担,与网站和其他编辑无关。

      【一】

      公元196612月的一个夜晚,我们“千钧棒造**团”一行二十几个人,在司令孙大圣的带领下,挤上开往北京的列车,开始了革命大串联。火车上挤满了南来北往的造**派战士和红卫兵小将,连行李架上都坐着人。那时出川的火车速度本来就慢,一路还常常遭遇造**派栏车,开开停停,经过三夜三天的折腾,才到达北京站。一下火车,刺骨的寒风就给我们这些南方来的人一个下马威,那一股股雪风像小刀一样往脸上扎,似乎要将脸皮刮下一层。虽然很冷,但我们心里都烧着一把火,一想到将看到天安门,可能还会受到毛主席接见,就觉得冷得很值了。我们将衣领竖起,再用围巾将半个脸遮住,才觉得好点。一出车站,就看到两辆造**派的广播宣传车停在街上对骂,每辆宣传车周围还站了十几个戴红卫兵袖套、手持棍棒的年轻人,那是准备“武卫”的。

      因为我们厂是部属企业,下车后我们首先找到主管部,要求他们给我们安排食宿接待。领导虽然都靠边站了,但是对来京串联群众的接待却不敢怠慢,专门负责接待串联群众的机构还是运转有效的,他们立刻就将我们安排在一个临时接待站住下。接待站原是一所小学,学生停课闹革命了,学校就被借来用做了接待站。我们二十几个人被安排在一间教室里,睡的虽然是地铺,但是被褥很厚、室内有火炉、每天伙食住宿全免费。虽然吃得不算好,但一想到免费也就没话说了。住下以后,带队的头头便给我们布置任务,几个骨干成员负责与北京的造**派串联建立关系。我和几个年轻人被派到大街上搜集大字报上的信息,说具体点就是抄大字报。

      抄大字报是个轻松愉快的活,每天早晨出去,沿街转悠。虽然当时北京也搭建了不少大字报棚,但是大字报还是贴得满街都是,一出门就能看到。那时候报纸很少,版面一样,没有什么看头,而大字报内容丰富,不仅涉及的人物多种多样,且内部消息多、花边新闻也不少,所以常常能抄到很多在成都看不到的消息,把这些消息传回家去,往往能引起不小的轰动。我每天在街头阅读大字报,遇到有些新奇的消息就抄下来,如果真要抄,往往一天要抄上几千字、上万字,但我没有那么傻,北京是第一次来,我又年轻贪玩,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把大好时光都用来抄大字报,我得到处玩玩,逛逛北京街道公园,所以我每天最多抄上一千多字,完成任务后不是逛街,就是跑到公园玩去了。

      有一天,我抄完大字报,正在北京街头闲逛,突然碰见了四五个男孩子在追逐一个长辫子姑娘,口里还喊着,“坚决剪掉封建尾巴!坚决剪掉封建尾巴!”被追逐的姑娘一边跑一边吓得尖叫,我连忙赶过去,想看看热闹。不料跑近一看,才认出那姑娘竟然是我们厂部的打字员蓝素素,由于她辫子又长又黑,人也生得苗苗条条娇小玲珑,且性格活泼能歌善舞,一副招人怜爱的模样,在厂里很有名,不少男孩子都喜欢她。我在计划科工作,与她同在一个办公大楼,只不过她在四层我在二层,偶而打印文件还要找她打打交道。她待人热情,做事麻利,打印文件的人都喜欢找她。她的可爱伶俐早就让我动心,只是一直没有更多机会接近她而已。眼看着她在外地被一帮中学生欺负,我当然不能不管,这也正是我引起她注意的绝好机会,我一下子就冲了过去,拦住那帮孩子说,你们不去批斗走资派,追一个姑娘干什么!追逐蓝素素的男孩子都戴着红卫兵袖套,看那年龄也就是十三四岁,可能都是些中小学生,他们从我身边冲过去,依然不肯放弃追逐目标,把蓝素素吓得脸都青了。眼看她已走投无路,我便向素素喊道,蓝素素,往这边跑!素素闻声就从我面前绕到身后跑走了。

      蓝素素跑走后,我就矗立在道路中央,像做老鹰抓小鸡游戏一样,嘻嘻笑着舞动着双臂挡住了紧紧追来的红卫兵。红卫兵见素素被我放跑了,便对我进行围攻,扭住我问是哪个派的,要查我的政治立场。我笑嘻嘻说,我是蒯大富一派的,不信你们去清华问问。这些孩子说,你不是造**派,不然为什么要保护四旧!我说,你们这些毛孩子只会破四旧,知不知道现在运动发展到什么阶段了,要造**就跟我们蒯司令一起去斗走资派呀!他们愣了愣,傻傻地互相望望,忽然对我动起了拳脚。我看素素已经跑出很远,危险已经过去,便且战且退,趁他们不注意就逃脱了。那些红卫兵远远地对我大骂了一阵,却也没有再追赶。这时,蓝素素迎面跑到我面前,惊魂未定地说,打伤哪儿没有?我很豪迈地笑道,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屁娃娃,拳头还没有馒头硬,挠痒痒都嫌不过瘾!素素长出了一口气说,要不是你,我的辫子就没有啦!我说,“破四旧”的高潮已经过去,现在斗争的大方向已经转向走资派,剪辫子这种小儿科的活,除了这些中小学生,谁还感兴趣!她就腼腆地笑了。

    我歇了口气,定定神,才问她,你怎么也来北京了?她笑道,大家都造**了,厂长也靠边站了,老老实实抓革命促生产的人都被说成保皇派,谁还愿意坚守工作岗位?正好“革造司”的头头天天找我动员游说,说他们可以带我上北京,我就参加了“革造司”。没有多久他们果然就带我到北京串联来了。说着她就有些羞涩地问我,你是计划科的邱林吧,到北京出差来了?我说,厂里乱成那样,有什么差可出,还不是和你一样,想来北京玩玩,就加入了“千钧棒造**团”,跟头头一起到北京造**来啦!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相视着笑了起来。我问她,住在哪一个接待站?她说,住在三接待站。我说,天天都干些啥,去哪里玩过没有?她说,有时打打字,没有打字时就上街抄大字报,偶而头头到部里造**,为了壮声势也会把我拉上,北京的名胜风景还一个都没有去耍呢!我就说,来一趟北京不容易,有机会最好多玩玩,等大串联风潮一过,想来北京可就不容易了。她点头说,就是,不过北京太大了,我怕迷路,今天又遇到剪辫子这种事,以后更不敢出去了。我笑道,别怕,有我呢!她笑道,你总不能时刻跟着我吧?我说,怎么不能?我们天天约好在这里见面,我陪着你抄大字报,有人骚扰你我就负责文攻武卫,你想到哪里玩我都陪你。她羞涩地低下头,就把辫子拉到胸前抚弄起来。

     

      【二】

      这天回去以后,我激动得一夜没合眼,一想起第二天我还会见到她,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第二天我起得特别早,匆匆吃完早餐就上街去了,孙大圣叫我给他带早餐的事都忘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我一心想再见素素,但又不敢肯定她一定会来,心像个悬垂一样七上八下。快走到约定的地方时,我的脚步放慢了,望着素素可能出现的方向,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正在这时,只听到一声清脆温柔的喊声,邱林!我循声望去,素素正从街对面的人行横道走来,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穿着件紧身的中式小棉袄,外边套着红底白花的罩衣,围着大围巾,额前流海拂动,辫子就藏在围巾里,远远看去很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我连忙跑过去,迎着她喊了一声,素素,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她说,你不是说每天在这里等吗!我故意一拍脑袋说,哎呀,我还以为你不过是说说耍的,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她矜持道,反正我每天都要来这里抄大字报的。我笑道,刚才我还担心,怕你把昨天的约定忘了!素素只羞涩的笑笑。

      我们沿着大字报棚慢慢走着,不知怎么的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一时都沉默了,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在大字报前走走看看。其实我并没有真看大字报,而是在偷偷欣赏她。她的脸很瘦削,线条柔美的鼻子像工艺品一样精巧别致,嘴唇稍薄却很丰润,尖尖的下巴翘翘的,一双灵秀的眼睛在睫毛的扑闪中显得格外清澈、格外妩媚。好像感觉到了我在注视她,她显得很拘谨羞涩,脸都不敢往我这方侧一下。我知道她也没有专心看大字报,或许也在偷偷看我,不然为什么我一瞅她,她总是迅速埋下头,或者慌乱地将视线投向大字报,装作看得很专心的样子?我的心咚咚狂跳起来,想找点话说,打破眼前的沉闷,却总找不到适当的话题。久久的沉默使我们更拘谨了,越不说话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只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说,以前你来过北京吗?她说,没有来过。我说,我也没来过。她就哦了一声。我接着说,要不是大串联,我还来不了北京。素素就笑了笑。趁气氛活跃了一点,我就指着一张大字报说,你看那标题好新奇,我们一起抄抄吧,不然回去还没有交差的呢。

      抄了一篇大字报后,我们又一起沿街慢慢走动起来。我看她一直把辫子藏在围巾里,就说,怎么不把长辫子放出来?她腼腆地说,还不是怕惹麻烦。我说,有我在不用怕,长辫子在身后摆动着真好看。她就羞涩地一笑,拉出辫子摆弄起来。当时的北京人不像现在时髦,大都穿着臃肿的黑棉袄棉裤,在那个以黑灰色为主色调的城市人群里,很少能看到一点亮丽的色彩,素素的花衣服长辫子就显得有些惹眼。她本来就生得小巧俊俏,可身的棉衣外面罩着红底白花的中式罩衣,额上留着刘海,辫子在身后摆动,显得与当时的服饰潮流格格不入,惹得路人频频回头。我们在一个茶水摊喝水时,卖水的大妈竟忍不住抚摸着素素的辫子说,瞧这闺女长得多俊俏秀气,那么漂亮的长辫子真少见!把素素说得脸红到耳根。我当时听到夸赞素素,心里感觉特别受用。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她要告辞回去吃饭了,我说别回去了,我请你下馆子。她有点不好意思,推辞了一番,我说,我侦察到一家四川味的小饭馆,味道好得很,你出来都这么久了,未必就不想吃点家乡菜?她听我这么一说,就犹豫了起来,我乘胜追击,将她连拉带劝,就带进了一家川味馆子。单独与异性下馆子,在当时是很敏感的事,她显得很拘束,眼睛也不敢看我,菜也不敢拈,只埋头默默吃饭,我不时找些话逗她说,把她爱吃的菜直往她碗里拈。

    吃完饭后,我带她来到文化宫游览,在门口我特意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给了她一串,她没有推辞,就高兴的接下了。第一次吃北方的这种零食,她有些不好意思下口,我就先咬了一口给她鼓励,她这才小心地吃起来。我们两人边吃冰糖葫芦,边在林荫道间漫步,看着一群嘻笑快乐的孩子互相追逐,我们不时对望着甜蜜地笑笑,就像一对情侣。她似乎感觉到了不妥,脸就突然红了起来,故意走到我前面去,与我保持一点距离。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苗条柔美的背影,看着那两条韵致生动的辫子,合着轻盈的脚步有节奏地在腰际间左右摆动,就觉得有一种诗情画意,心就跳得特别快速。转悠了一会后,我们在一张长条椅上坐下,互相隔得很开,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话,却尽量回避着对方的眼睛,这时的一个不经意的眼光都可以在我们之间点燃一场熊熊大火。

     

      【三】

      或许那天遭遇红卫兵的追逐真吓着了她,几天来,素素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看她那小鸟依人的样儿,我忽然感到了男人的责任,一种自豪感也随之而生。她年龄小,长得又乖,我总是迁就着她,处处护着她,照顾她,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疼爱,不愿她有一点不高兴。虽然我俩分属两派,但我们都不是那种铁杆分子,对派性问题并不固执,有时候讲到派性上的事,我都会主动回避,她也不会坚持,所以我们从没有为那些事闹过矛盾。

      每天下午我们分手时,总会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第二天我总会提前到达等她。等待她的时间有长有短,其实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但对我来说那半个小时简直比一个世纪还漫长,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我焦躁地在大字报棚前来回走动,频频向她走来的方向张望,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望眼欲穿。终于一个鲜亮动人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现了,我一下子就认出她来。当时北京正在修地铁,也不像现在有防尘设施,地面到处是土堆,有点小风就尘土飞扬,一天下来,浑身上下都扑满了灰尘。但素素每天出现在我面前时,总是一身干干净净。常见她穿的两件罩衣,一件浅蓝底小白花罩衣,一件红底白花罩衣,每天一换,辫子梳得油光水滑,一身上下总给人清清爽爽、鲜鲜亮亮的感觉。我见她来了,心跳不由一阵过速,却故意装作很淡定的样子说,北方的天冷,我也是刚到,你来那么早干啥,小心冻感冒了。她说,我不怕冷,我最喜欢下雪天了。我说我们来了那么久了还没有看到一场雪,真扫兴,要是哪天下雪了,我们俩都到天安门广场去,天安门城楼的雪景一定很美!她也高兴地说,那就说定了,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到天安门广场赏雪。

      我们见面后,就在街头边溜达边抄点大字报,到临近午饭时我们也不愿意分开,就在街头买两个馒头充饥。成都妹子都很挑嘴,喜欢吃味道大的东西,对北京的饮食很不习惯,加之素素口细,吃两天馒头就不愿意吃了,我也不忍心看着她跟我遭罪,就找了一家卖稀饭包子的饭馆,让她去吃点热乎的稀饭包子,可是她又非要我一起吃不可,不然她就不吃。我们只好一块下馆子。

      有一天,我们正亲亲热热吃着,忽然碰见了与我一起来京的小罗,他一走进馆子就发现了我们,我只好硬着头皮招呼他,请他来和我们一起吃。小罗看了一眼素素说,你就是蓝素素吧?素素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罗笑道,你那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在厂里谁不知道,那时我们想招呼你也高攀不上呀!素素就羞涩道,我就是个普通的打字员,和你一样的平头百姓,有什么可高攀的呀!小罗笑说,凭素素千里挑一的人材,有几个小伙子不想高攀呢?素素一下就红了脸,娇嗔道,讨厌!小罗就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我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买两个包子就走!说着他就起身到窗口取了两个包子离开了饭馆。他走了以后,我和素素更不自然了,拘拘束束吃完了饭,就出了饭馆,各自回驻地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忽然眼前成了银白世界,北京终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我想起了与素素的约定,连忙起床洗漱,赶到天安门广场。我来到天安门城楼前时,素素已经到那里了。她看到我来了,竟像个孩子一样跑到我面前,高兴地给我讲她半夜就知道下雪了,就盼望着早点天亮,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就第一个起床跑来了。面对着眼前的银色世界,她显得特别兴奋,拉着我在天安门城楼前跑来跑去,从各种角度欣赏天安门雪景。看见大屋顶上的黄色琉璃瓦被白雪覆盖,整个城楼呈现出银装素裹的壮丽景像,我们都非常激动。对于我们这两个来自四川的人来说,能这么近地亲眼看到天安门雪景,真是太难得了。她一高兴,突然忘乎所以地扑到我怀里,我趁机抱起她在雪地上旋转了一圈。抱过之后,我们才知道做了什么,她的脸一下红到耳根,我傻笑着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只短短的一会儿,她又活蹦乱跳地欣赏雪景去了。

      激动渐渐过去,我们的心情平静下来,就在天安门广场散步聊天,溜达了好一会才离开广场,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王府井大街。素素想到百货大楼看看,我便陪她进去了。虽然那时候全国物资短缺,但是这里的商品比成都还是丰富多了,很多在成都见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卖的,只是我们工资低,很多东西只能看看,却买不起。不过,她仍然逛得津津有味。后来,她看中了一款纱巾,花色很好看、价钱也不贵,就叫服务员拿出来。看了一会后又拿不定主意,就想找镜子试一试。女服务员大大咧咧地说,还试什么,你男朋友不就是镜子,叫他看看不就得了。素素的脸就红了。我听了这话也有些尴尬,心跳得扑扑腾腾,但又不便解释只好装作没听见。不料那服务员干脆指着我笑道,小伙子,你说这纱巾是不是很配你女朋友?我只好硬着头皮附和说,嗯,很好看。女服务员说,那还不快点给你女朋友买下来!素素羞臊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我也紧张得张口结舌,不知该怎样向人家解释,只想赶快脱身,就替她把款付了,包起纱巾就走。素素跟着我离开那柜台后,连忙掏钱还我。我将她的手挡了回去,对她说,这纱巾就算我送给你的。她拘谨不安地说,那怎么行?我装作满不在乎道,为什么不行?她犹豫了一下,终于羞答答地缩回了手。我们默默地走出百货大楼,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百货大楼那位服务员的一句话,仿佛一块石头扔在我平静的心湖上,顿时激起了阵阵涟漪,深潜在心底的思绪随之浮出了水面,我才发现自己对她是很在意的。而她自从那天以后,看我的眼神里也有了许多羞涩,我们在外面抄大字报逛街时也添了几分亲昵。过街时,我会拉着她的手,她便乖乖地跟着我,穿过马路后我如果忘记撒手,她也不会主动把手抽回。有时走在路上,她会突然叫我停下来,替我拍打一下衣服上的尘土,或者整理一下衣领围巾。偶尔在饭馆里吃饭,她总是把肉往我碗里拈,不断叫我多吃点。

     

      【四】

      自从那天在馆子里碰到小罗以后,每次看到他总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我总以为小罗会把我和素素的事传出去,但是过了几天,我们“千钧棒造**团”赴京人员中间都平平静静,大家看我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变化,就觉得小罗还是比较可靠的,他没有将我和素素的事告诉孙大圣。如果素素和我是一派,我们谈个恋爱也没有什么可躲躲闪闪的,问题在于,素素是“革造司”的人,而“革造司”与我们“千钧棒”在一些问题上是有分歧的,如果我与素素耍朋友的事被头头知道了,麻烦肯定不小。

      晚饭后,我约小罗出来喝啤酒,小罗异样的笑道,为什么请我,如果是想封我的嘴,那就大可不必了。我说,就是想尝尝啤酒的味道,我在成都还没有喝过呢!小罗就跟我来到附近的一家馆子,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盘粉肠,两杯啤酒。小罗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就猛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我说,你与蓝素素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举起杯子与他碰了碰说,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现在是关键时期,所以我要感谢你。小罗与我碰了碰又喝一口说,那就抓紧,像素素这样的姑娘后面可排着老长的队呢!我喝了口酒,吃了两片粉肠说道,可能我的缘分就在北京,我在厂里时就看上了她,却一直没有机会与她接触,偏偏这机会在北京让我碰到了。小罗说,缘分这东西有时还真神秘,我有一个女朋友,关系都到快结婚的程度了,可惜就因观点不合,常常争论,最后分手了。我听后很震惊,就说,你们也是,何必那么认真,我和素素就从不为了这些事争执,群众组织都长不了,早晚要解散,为这些事分手太不值了。小罗叹口气说,分手后我也想通了,想和她重归于好,她却不愿见我。我说,她不是在厂里吗,给她写信嘛,一天一封,狂轰滥炸,看她能撑多久?小罗说,她也到北京了。我就问,她住在哪里?他说,她是“革造司”的叫梅红,和素素在一起。我吃了一惊,沉吟了片刻说道,这还不好办,叫素素给你们牵线嘛!小罗就说,我正想求你们了。我说,你今晚写封信,言辞肉麻点、态度诚恳点,明天我叫素素转交给她。

      我托素素将信转交给梅红后,等了两天梅红才叫素素捎来口信。素素说,梅红个性强,她当初参加“革造司”时,曾叫小罗和她一起参加,可是小罗因观点不同不想参加,两人就为这事闹崩了,现在,梅红还没有气过,她说要重归于好也简单,只要小罗退出“千钧棒”,参加“革造司”,就马上与他和好。我说,这恐怕有点难吧?素素就说,这有什么难的,既然爱人家,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做出?我说,不是这么简单,还要给小罗留点面子嘛,虽说群众组织也不是党团,但是大家毕竟都捆在一起这么久了,突然退出是会遭人戳背脊骨的。素素就说,那要是我叫你退出“千钧棒造**团”你肯吗?我反问道,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吗?素素一下子红了脸,连忙跑开了。看着素素的背影,我心里甜滋滋的,正是素素说漏了嘴,让我掌握了她心里的秘密。

      告别素素之后,我将梅红的回话转告了小罗,小罗只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几天后,孙大圣说要声援一个造**派组织,吃罢早饭就带了十来个人来到北京展览馆。我们来到“北展”时,大会快要开始了。坐了一会,我才发现“革造司”的人也来了,他们都坐在后几排,素素也和他们在一起。素素看到我后,就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我紧跟着也从侧门出去了,在门外会合后,她紧张地对我说,樊司令说了今天要动手,你还是早点溜出去罢。我小声对素素说,打起来场内就乱了,你更容易被人袭击,趁会还没开,你跟着我坐到靠边门的位子上去,一打起来咱们就从边门梭出去。她就点了点头。

      大会开始,台上的一个头头刚刚讲了几句话,台下就有人发出了嘘声和哄闹,接着一股人便打着旗子、喊着“造**有理”的口号从场子后面往台上冲,主席台前呼啦站起一泼人保护主席台,两股人顿时打了起来,会场大乱。孙大圣挥了挥手喊道,坚决声援首都的革命造**派,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就带头冲到台前,排成人墙,接着两派人便在主席台前扭打起来。当时还没有动真刀真枪,主要用拳头和棍棒,但就那样已经有人被打出了鲜血。素素吓得脸色苍白,摇着我的手说,我们快跑吧!我用身体挡住她说,别怕,紧跟着我。我拉着她正往外跑时,一个小伙子在门口拦住我们,问我们是哪派的。我对他说,我们是群众,什么组织都没有参加。素素也说,你就放我们走嘛!那人打量了我们一下,气势汹汹地说,我看你们不像革命群众,把袖章拿出来看看!我说,哪里有袖章嘛!他就说,不行!我见势不妙,强拉起素素就跑,对方突然抓住了素素的手腕,素素吓得惊叫起来。见素素被拉住了,我不顾一切地回转身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使劲搧了他一耳光,大吼道,你敢对我女朋友耍流氓,打流氓啊!那人一紧张就松开了素素。我趁乱猛推了他一把,抓起素素的手就往门外跑去。才跑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我,邱林,你往哪里跑,快点回来帮忙,孙大圣被打了!我没有回应,只顾拉着素素狂奔,跑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角落后,我们相互看了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说,你今天真不该来,万一出了事咋办呀!她低着头羞涩的说,樊司令也叫我别来,但我猜你会参加,想给你报个信,就偷偷跟他们来了。我说,多亏你了。她就拽过辫子一边摆弄一边说,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跟着去,万一出了事咋办!说罢,她就背过身去。我连忙答应道,记住了。

    晚上回到接待站,只见孙大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也成了熊猫,他见到我就劈头盖脸叱道,你今天在北展是怎么搞的,正在关键时刻你却当了逃兵,战友们被人家围住打你倒拉了个小妞跑了,你还有没有一点阶级友爱?我支吾了几句,想混过去,但是孙大圣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我当众做检讨。我只好做个检讨,说自己天生胆小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生怕被打伤就趁乱溜了,以后再有武斗我一定冲到最前面。孙大圣缓过气来就问,那小妞是谁,你为什么要保护她?有人就酸溜溜地说道,是我们厂部的打字员小姐嘛,不会是被长辫子缠住了吧!我知道瞒不住了,就坦白说,是我们厂部的打字员蓝素素,她当时很害怕,都是一个厂的我能不帮她吗?孙大圣说,她是哪派的人?我说,她参加了“革造司”,但并不是铁杆。孙大圣怒道,你保护她不就等于帮助敌人吗!我说,她怎么能算敌人呢,最多只能算个站错队的群众,再说她和我们一个厂,又是个女娃娃,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小罗就在一旁帮腔道,他这样做也是争取群众嘛!孙大圣说,亲不亲,路线分,她和我们不是一个组织的,就不是一条路线,以后遇事还是要站稳立场,不要中了“革造司”的美人计。

     

      【五】

      虽说小罗遭到了梅红的刁难,但他对梅红的追求并没有放松,隔三差五就会叫我托素素给梅红转信。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罗的诚心终于感动了梅红,有一天,素素传来口信,梅红约小罗到景山公园见面,小罗听到消息后,高兴得一夜没合眼。小罗和梅红在景山耍了一天,晚上回来以后,我问他耍得怎么样,他就咧嘴笑,看样子是非常开心。小罗与梅红重归于好,我和素素也替他们高兴。

      第二天,天气很晴朗,在街头胡乱抄了些大字报后,我对素素说,人家小罗和梅红都去转过景山了,我们来北京都那么久了,却连个正经的风景名胜都没有去过。她说,咱们就去颐和园转转嘛,我早就听人家说颐和园好玩,就是有点远。我说,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远也得去看看。她立刻点头附和。

      尽管颐和园是“封资修”的产物,离城区又较远,但是去颐和园游览的人仍然很多,而且大多是到北京串联的造**派。去颐和园的公交车很挤,发车又不正常,半天才来一辆,一来就被等车的人包围,上百人蜂拥而上,根本没有一点秩序。看那阵势不来点“造**精神”是绝对上不了车的。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一辆公交车进站,我拉着素素就冲到前面,然后将她往车门里推,谁知有人从车门旁斜插过来,将素素生生挤开。素素为难地说,上不去,我们回去罢。我什么也没说,就重新将她拉回来,托住她的腰就往车门里塞,紧接着自己也跟上来用身体挡住旁边蜂拥而至的人群,拼尽全力拥住她挤进车门。上车以后,我又继续“发扬造**精神”抢占了两个座位,让她靠窗户坐里面,我就坐外面保护着她。

      走进颐和园,素素高兴得连蹦带跳,她指着昆明湖说,好大一个湖,都结冰了呀!我虽然早就知道颐和园里有个昆明湖,但是当亲眼目睹时,仍然很惊讶。北京干燥少雨,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湖!昆明湖虽然已经结冰,但依然可以想象春天碧波荡漾,烟波浩淼,山清水秀的情景。湖边楼阁成群,湖中有一道西堤,堤上树木成行,十七孔桥横卧湖上。湖中岛上也有形式各异的古典建筑,廊回阁耸,金碧辉煌,十七孔桥、石舫、画中游、铜亭、铜牛等等艺术古迹令人目不暇接。我们想上石舫玩玩,可惜石舫已经封了不对游人开放,只能望舫兴叹。铜牛任人抚摸,还有人骑在牛身上照相,根本没有人管。素素就对我说,你看那人瓜兮兮的,还自以为得意,真不自觉。我说,小声点,公园都不管我们管得了吗!素素就叹口气说,也不知还要乱到何时!我说,管他的呢,我们不乱来就行了。

      沿湖漫步了一会后,我们登上万寿山。素素说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就找了个僻静处坐下。她掏出苹果削起来,不一会儿就将一个苹果削得干干净净,切了一块递到我嘴里,又切一小块给自己,你一块我一块,直到把一个苹果吃完。她说你爱吃苹果吗?我说以前很少吃苹果。她问为什么。我说,不会削果皮。她笑道,真笨!就又拿了个苹果教我削皮。我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她就说,算了,以后想吃苹果还是我来给你削皮罢。我说,你能给我削一辈子吗?她脉脉含情地说,你说呢?我心跳加速起来,周身热流奔涌,一下抓起她柔嫩的小手,只觉得那小手冰凉,就捧起来往她手上哈了几口热气,替她轻轻揉起来。素素的小手很好看,手指细长圆润,手背关节处有四个动人的肉窝,小手柔嫩光洁,伸开来像兰花,摸上去如无骨一样绵软,握起拳头像个小馒头,我忍不住就在她手上亲了一口。她没有将手抽回,只是脸红红的望着我,任我继续揉她的手。替她揉暖和了,就将她的手塞进我的大衣插包里。她温顺地靠在我肩头上,任我在衣袋里捏着她的小手。我问,暖和点了吗?她看着远处嗲嗲地说,再给我揉揉嘛。

    回到招待所时,天已经全黑了,同伴们正坐在房间里烤火聊天。他们看着我们进来,一脸的异样表情,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进屋以后,孙大圣就把我叫到一个角落,对我说,你怎么抄大字报抄到这时候?我说,走迷路了,转了好久才找着回来的路。老孙冷笑一声,接着非常严厉地对我说,别再撒谎了,你在干啥我们都知道了。我嗫嚅道,我怎么啦?孙大圣冷笑道,你和“革造司”的蓝素素发展得怎样了?我吞吞吐吐地说,什么发展不发展的,我们只是在街上碰到了,一起抄抄大字报而已。孙大圣说,我们与“革造司”势不两立,观点都不一样,你竟然会与她一起炒大字报,还有立场没有!我说,大字报上的内容各种各样,她选她的,我选我的嘛!孙大圣说,别狡辩了,你们俩今天手牵手逛颐和园都被人看见了!我知道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天事情是要败露的,只好沉默不语。孙大圣接着又问道,你给她提供了多少有关我们的情报?我说,什么情报不情报,我们在一起从来都不说组织内部的事!孙大圣说,我也不多说了,你如果要与蓝素素好,就必须先退出我们“千钧棒”,马上离京回厂,不然就与她断绝往来,你想想吧。我没有吱声。他又说道,明天你哪里也不用去了,就在家反省。

     

      【六】

      我知道自己被人看起来了,哪里也不能去,索性就睡大觉,直到十点多钟才起来。起来后心里老想着素素。我和素素每天都有约,她看不到我该着急了。下午,孙大圣带着老李、小罗等几个人一起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小黄,我就对小黄说,我的牙膏没有了得出去买只牙膏,便溜了出去。搭上公交车直奔与素素每天约会的地方,那里除了几个看大字报的群众外,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我知道素素肯定等了我一上午没有等到,就一个人走了。想起她一个人在风里四处张望、为等我受冻挨饿一脸失望的样子,我就一阵阵心疼。

      当天晚上,孙大圣回来了,带回了中央文革某首长的指示,还带回了一台打字机。原来他参加了一个中央文革小组接见各地造**派代表的大会,亲耳聆听了首长的指示,激动得不得了,会见后立即联络上北京当地的造**派,一起冲到部机关造了个反,查抄了很多材料,还从部里“缴获”了一台打字机。他显得很得意,告诉我们这部打字机是向部里“借”来的,本想再“借”一个打字员,没想到打字员也造**了,不知都跑哪儿去了。说着他就对我说,邱林,你不是和蓝素素很好吗,能不能把蓝素素请来给我们打几篇报送中央文革小组的文件材料?我说,她和我们又不是一派的,你不怕泄密?孙大圣说,这些批判文章有什么秘密可泄,只不过打印出来显得正规些好看些。我说,就怕她不愿意。孙大圣说,你给她做点工作,把她拉到我们组织来,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们也可以天天在一起谈恋爱了嘛。我说,你这不是叫人家叛变吗?孙大圣说,这是把她拉回到正确路线上来,怎么能叫叛变呢?我想了想说,我尽力罢!孙大圣说,你一定要把她争取过来,我这里急等着用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二天见到素素后,她就问我为什么昨天没有来?我说,头头发现我们俩的事了,把我狠狠骂了一顿,也不准我出来见你。素素说,那为什么今天又准许你出来了?我说,他是要我争取你!她笑道,争取我,什么意思啊?我说,就是要我劝你加入“千钧棒”。素素一听就一脸的疑惑,冷冷说,难道你与我这些天的交往都是有目的,你对我的爱也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把我弄到你们组织里去?我看她生气了,就连忙说,别生气,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对你的爱没有一点是装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喜欢你。她说,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说,孙大圣想找你为“千钧棒”打印文件,就叫我请你,我怕你不同意,他就说要我劝你加入“千钧棒”。素素说,我不会当叛徒的。我说,何必那么认真,这又不是战争年代,你们“革造司”不是国民党,我们“千钧棒”也不是八路军,大家都是革命造**派,你参加我们组织还不是一样干革命!她就说,那你为什么不参加我们组织?我就说,如果你要我参加我就参加,只要你不烦,我愿意时时刻刻紧跟着你!她就笑道,我就是要你做我的跟屁虫!我说,这样,你帮我们打印完这几篇文章后,我就跟你加入“革造司”,就算帮孙大圣一个忙。素素笑道,孙大圣如果知道你要叛国投敌,不一金箍棒打死你!我说,他打我,我就跑你们那里避难嘛!素素说,我看你还是继续在“千钧棒”潜伏吧,只要不背叛我就行。我说,背叛谁也不会背叛你。素素想了想说,不就是打几个文件吗,我同意帮你们,明天悄悄去你们那里,打完了还回“革造司”,不过你们要替我保密哟,叫樊司令知道了可不得了!我说,这样也行,等今晚我跟头头说好了明天再告诉你。当天晚上,我就把素素的想法给孙大圣说了,他很高兴,一口答应替素素保密。

    素素第二天果然来了,她动作麻利地把打字机调试了一番,又根据自己的习惯调整了字盘,然后就叫我做她的助手,帮助校对文件,孙大圣另外派人负责油印。安排妥当后,素素就打起字来。我守在她的身边,她打好一页,我就校对一页。素素手法娴熟,眼疾手快,下午四点不到,全部文件就已经打好。为了感谢素素,孙大圣特意在馆子里办招待,请素素和我大吃了一顿。素素告辞的时候,孙大圣又劝她留下来,说“革造司”路线错了,早晚要被打垮。素素就说,事先说好的,我完全是看在邱林的面子上才帮这个忙的,如果你还要说这些,就没有意思了。孙大圣咧着嘴笑道,好好,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挽留你嘛。

     

      【七】

      经过这次打字,素素和我们“千钧棒造**团”的人混熟了,有空就爱跟我到这里来玩,孙大圣也不再有戒心了,经常还跟她开些玩笑。

      素素一到我们的驻处,就指着房间说,你们这些男人简直就像一群猪,这么脏乱的地方你们也睡得下去!孙大圣就嘻着嘴说,不就等着你来给我们收拾收拾吗!素素说,好意思,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呢!孙大圣就说,连邱林也不管吗?素素的脸就红了,骂道,讨厌,以后再也不理你了!接着就将长辫子往后一摔不说话了。孙大圣连忙上前哄道,开个玩笑嘛,还真生气啦?素素道,没有那么小气,谁跟你计较!我也帮腔道,素素才不会生气呢!孙大圣就说,看看,跟得多紧,邱林你以后就等着当帊耳朵罢!素素一下就笑了出来,说道,孙大圣你还真是猴子变的,不惹事你就不舒服!孙大圣就得意地说,要不人家怎么会叫我孙大圣呢?素素说,你的真名就叫孙大圣吗?我插嘴说,孙司令的真名叫孙得胜,造**以后他成立了“千钧棒造**团”,名字就顺理成章改成孙大圣了。孙大圣接着说道,金猴奋起千钧棒,我是“千钧棒造**团”司令,当然就变成美猴王孙大圣了。说着孙大圣就学京戏里猴子的模样比划了几下,把素素逗得笑弯了腰。

      孙大圣出去以后,素素就边数落、边替我叠被褥整理睡铺。将我的睡铺整理整齐后,又叫我将脏衣服脱下来替我洗了。几个同事看到后,既羡慕又嫉妒,老李就意味深长地跟我开玩笑说,都有人给你洗衣服了,你娃娃有福气啊!素素正好听到了就说道,毛主席教导说,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帮同志洗洗衣服还不是应该的吗?说完就将辫子往身后一甩晒衣服去了。

      有一天素素又帮我们打了两篇文章,孙大圣叫人买了些吃的在住处摆下,一是招待素素,二也是大家热闹一下。喝酒时孙大圣就说,素素,你干脆嫁过来吧,我们邱林天天夜里说梦话都叫你的名字!素素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娇嗔道,你要再乱说,我就不帮你们打字了!孙大圣笑道,我不是想给你们解决一下两地分居问题嘛,牛郎织女的味道可不好受啊!素素说,那我就把邱林带到我们“革造司”去!孙大圣连忙说,只有娶媳妇的,那有嫁女婿的,邱林去了你们那里不就成了倒插门呀!素素就说,你要这样说我还偏要问一下邱林。我连忙打岔说,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搞个击鼓传花游戏怎么样,手绢停在谁手里谁就唱歌。有人就说,不会唱歌咋办?孙大圣接道,不会唱歌就喝酒!大家都一致赞同。说完以后孙大圣就叫一个人背过身去用筷子敲洗脸盆。随着敲击声大家开始紧张地传递手绢,刚传递到素素手里,敲击声忽然就停了,大家就一起欢呼起来,要求素素唱歌。素素红着脸说,一定有假,为什么第一轮我就中枪了,不干,这次不算,我要求重来。大家都七嘴八舌表示反对,要求素素快唱歌。但是素素就不干,一时僵持不下,最后孙大圣就说,好好,我们就依她一次,重新来过,但下次绝不能反悔,这事要邱林担保,如果素素再反悔,就罚她和邱林亲嘴!大家就一阵哄笑。

      击鼓传花重新开始,这次传递了两圈敲盆声都没有停,大家都很紧张,手绢刚刚落到素素手里,敲击声忽然停止了,大家都望着素素笑了。素素虽然仍说有预谋,但也没有办法,只好起来唱歌。孙大圣就说,唱个《红灯记》选段!大家就是一阵掌声。素素便站起来,将辫子往前面一摔,像李铁梅一样手握辫子唱起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素素唱得起伏跌宕、声情并茂,一板一眼如行云流水、珠圆玉润,那做派就和样板戏里的铁梅惟妙惟肖,立刻赢得一片叫好,都要求她再来一段。她推辞了一下,但经不住大家的热捧硬劝,想了想就又唱了首《五彩云霞》。这首歌本来就非常优美,更适合素素这样气质温婉的姑娘演唱,她不仅声音柔媚缠绵、婉转悠长,而且唱到动人处,她还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舞,更博得大家一片喝彩,甚至又缠住她要求再唱一首,好不容易才被她推脱。我以前虽然就知道素素能歌善舞、是厂宣传队的积极分子,但这么近距离听她唱歌还是头一次,素素歌唱得那么好,舞也跳得那么好,不禁让我暗暗为她骄傲。

    接下来又开始第二轮击鼓传花,谁知才传了半圈,手绢刚到我手里敲击声就停了。我说怎么那么巧呀,素素刚表演过,我又被击中了!有人就喊道,不要耍赖啊,快点唱歌!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唱个什么歌,你们说吧!孙大圣说,你和素素俩来个男女声对唱吧!大家就一阵鼓掌,素素马上起来反对道,该谁唱就谁唱,少拉别人陪杀场!我马上说道,我就唱个语录歌吧,说着就唱了个《下定决心》。唱完之后,孙大圣就说,邱林,你小子还得跟素素多学学,你看看人家要唱腔有唱腔,要做派有做派,哪像你,唱的还没有说的好听,小心素素把你蹬了。素素就说,少说人家,等会就知道你唱得怎样了!接下来又开始第三轮击鼓传花,谁知手绢转了三四圈,刚传递到素素手上敲击声又停了。我和素素都不约而同站起来,说击鼓的人作弊,要击鼓者交代,不然就罚酒。击鼓者开始声辩自己无辜,后来就笑了起来,说他击鼓时孙大圣就给他递点子,只要咳嗽一声,他就会停止敲击。他这么一说,孙大圣连忙起身要跑,却被我抓住,将其按在座上,素素手端着一只大茶缸说,怎么说,你认罚吧,是喝酒还是唱歌?孙大圣笑道,我认我认,我唱不好歌,那就喝酒吧!素素给他倒了满满一茶缸酒叫他当面灌下去。他喝了半茶缸就跪地求起饶来。看到他那狼狈相,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八】

      第二天见面时,素素告诉了我一个消息,“革造司”昨晚接到厂里一个电话,说宋厂长在批斗时被“革造司”的人打伤了,他老婆董子怡要来北京找老上级告状,已经悄悄坐上成都到北京的火车出发了,估计今晚到京。樊司令叫全体人员今晚到火车站守候,一定要抓住她,不许她去找老上级告状。我听后说,宋厂长不是走资派吗,谁敢保他?素素说,宋厂长是个老红军,带着一身老伤成天泡在车间里,和工人师傅热乎的就像亲兄弟,怎么会是走资派呢?他爱人董阿姨解放前还做过地下工作,我们难道就忍心让她落到樊雄手里再受毒打,你快想个办法嘛!我为难地说,这样的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素素噘着嘴说,还说爱人家,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都是假话!我见她生气了,就说,别生气,让我再想想吧!想了一会,我突然脱口叫道,调虎回山计。素素笑道,只听说有调虎离山计,还没听说过“调虎回山计”!我得意道,妙就妙在一个“回”字上。素素就说,什么调虎回山计,那你说说呀!我说,马上制造一个假消息,就说今晚“千钧棒”要带人去抄“革造司”的驻地、活捉樊雄,你们樊司令听到后一定不敢外出,这样我们就可以到火车站去迎接董阿姨了。素素听了后高兴地说,果然是个好主意!但想了想又说,如果樊雄不相信,问我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办?我说,你不会说抄大字报时遇到我了,是我悄悄透露给你的。素素说,他要是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说,就说我在追求你,怕你在武斗中受伤,要讨好你嘛!素素一听就笑道,我看可以,不过这次事情之后,我也不能在“革造司”呆了。我说,那就到我们这里来,跟着孙猴子干呀!素素白了我一眼道,你巴不得吧?我就笑了。

      我们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定了以后,素素就回驻地去了。

      下午五点多钟,我一个人悄悄溜出驻地,来到了北京站。我看了看火车时刻表,从成都来的火车应该六点多钟到,却还没有一点消息。不过文革期间,火车晚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等到八点多钟还没有音讯,问车站服务员,他们也说不知道。我就走出车站,到站外散步。刚走出候车大厅,就碰到了素素。我看她一脸慌张,就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了?素素说,樊雄相信了我的话,已经与北京同派的造**派联系,借了几十个人把我们的驻地严密保护起来。我问她你是怎么出来的?她说,我是借口生病,到医院看病才跑出来的,临走时,樊雄还叫我路上小心点。我拍了拍她的肩头说,你还真行!说话间,就听到车站广播通知,从成都开来的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我们就连忙向出站口跑去。

      不一会,大批旅客开始从出站口涌出,我们目不转睛地盯住人流看,直到人都走完了,也没有发现董阿姨的身影,素素担忧地说,董阿姨不会出事吧?我想了想说,董阿姨解放前做过地下工作,对付这些乳臭味干的造**派还不是小菜一碟,她肯定知道造**派要抓她,怎么会束手就擒呢?素素说,那她会躲到哪里去呢?我说,估计她要不就化了妆,出站时经过我们面前也认不出来,要不就在丰台站下车了,我看不会出事,你就放心回去继续装病吧!

      事情过去之后,我着实得意了两天,觉得樊雄就这么被我骗过去了,在素素面前也露了脸。那天,我照例在街上等素素,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可是她还没有来。我有些不耐烦了,正想走,素素出现了,手上提着旅行包,奇怪的是梅红还跟在身旁,手里也拎着个包。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迎上去便问,你们提着包干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等素素开腔,梅红就喘着气说,你们的事已经被发觉了,昨天晚上樊雄突然召开素素的揭发批斗会,说她是“千钧棒”安插在“革造司”内部的奸细,要她坦白交代把董子怡藏到哪里去了,目的是什么,谁是黑后台等等,一直整到半夜。最后樊司令宣布,将素素永远开除出“革造司”,勒令她第二天离开接待站。梅红还没有说完,素素就扑到我怀里委屈地哭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到火车站接董阿姨的那天晚上,樊雄真以为“千钧棒”要攻击他们,为了防“千钧棒”,他带领手下人,手持木棍铁棒,紧张守候了一夜,谁知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就觉得受骗了,一下子就怀疑上了素素。接着他就派人对素素进行跟踪调查,仅用一两天时间,素素的什么事都让樊雄搞清楚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出的点子竟害得素素挨了整,就对素素说,实在对不起,都怪我的点子没出好。素素说,说什么呢,为救董阿姨我一点也不后悔。梅红说,樊雄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现在他既然要开除素素,离开他这样的坏头头倒是好事,我也陪着素素一起退出“革造司”。梅红的仗义使我非常感动,就说,感谢你关键时刻与素素站在一起。梅红说,我们是姐妹,她帮过我,我也应该帮助她。

      素素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对我说,昨天晚上批斗我时,要不是梅姐挺身而出保护我,樊雄还要捆绑毒打我呢。我安慰她说,事情都过去了,你们就住到我们接待站吧,干脆加入我们组织,孙大圣肯定欢迎得很!素素却心事重重地说,也不知宋厂长伤得怎样,现在好了没有,我当初真不该加入造**派组织,现在真后悔,我看透了,只想赶快回成都,与打字室的姐妹们在一起。梅红也说,我也不想参加任何组织了,还是回家当个逍遥派安逸些。我笑道,你不是还强迫小罗参加你们组织吗?素素打了我一下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梅红笑道,我以前叫小罗参加我们组织还不是想考验他,现在我要叫小罗退出你们组织,跟我一起回去结婚过日子。我说,你这个老造也要当逃兵了!素素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们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粮票也被他们扣下了,怎么回去呀!我说,没关系,我们去找孙大圣,他一定能替你们解决。

      来到接待站后,我替梅红找到了小罗。小罗知道梅红已经退出了“革造司”,高兴地说,你终于回到正确路线上来了!梅红就打了他一下说,什么正确路线错误路线,我现在要你也和我一起退出,咱们回成都结婚去,要是不同意,我们就马上吹!小罗一下子为难起来,苦着脸说道,姑奶奶,你也太霸道了吧,我们孙大圣可是个好人,他很讲义气,从没有亏待过我,我总不能背叛他吧!梅红就说,不背叛他,就背叛我,你选择吧!我和素素看她那么霸道,只在一旁笑。

      孙大圣回来后,我对他说,素素帮我们打字的事被樊雄知道了,他就将素素开除并撵出了接待站,梅红打抱不平也跟着退出了“革造司”,现在来求你帮忙了。说话时我故意隐瞒了帮董阿姨的事,我知道孙大圣在炮轰宋厂长问题上与樊司令是一致的,对他不能不留一手。孙大圣听后一拍胸脯对素素说,你是为帮我们挨整的,我们也得帮你,老子今天晚上就带人去把樊雄的窝端了给你出气!素素连忙说,孙师傅,你千万别这样,好歹大家都是一个厂出来的,不要为我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大家都出门在外,离成都那么远,真打出个伤残来咋个办嘛!孙大圣想了想就说,还是素素顾全大局,那我就暂且将樊雄的这笔账记下以后再算,你干脆就留在我们组织吧,为了安全也不要去抄大字报了,就在家给我整理一下资料,打打字,还可以天天和邱林在一起谈情说爱,安不安逸?素素羞涩地红了脸,过了一会才说,我都想过了,以后什么组织都不参加了,真的烦了。我也在一旁帮腔道,孙司令,她一个女娃娃长期在外地也不方便,不想参加就不要勉强了,再说她母亲身体也不好,需要她回去照顾。孙大圣有些失望地说,革命靠自觉,实在不想参加也不勉强,不过你们的事我还是要帮忙的,正好我们也有几个人要回成都,我到部里一起给你们把车票搞了,几个人同路,互相也有个照应。

    当天晚上开会,孙大圣对大家说,还有半个多月就是春节了,公安部要求各地造**组织减少驻京人员,现在我们所带的经费也所剩不多了,只好让一部分同志先离开北京回厂闹革命,接着就宣布了名单。本来小罗要主动提出离京,没想到回厂名单里恰好有小罗,他高兴地看了一眼梅红,就没有再出声了。而我反被留了下来,就很不情愿,想到素素都回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北京还有什么意思,也要求回厂。孙大圣说,你不能走,这里就你的文化水平高,还有好多批判材料等着你写呢!看孙大圣一脸的为难,素素心就软了,劝我道,算了,你就在北京多呆些天吧,孙司令帮了我和梅红这么大的忙,我们也不能拆他的台呀!孙大圣趁机说道,你看人家素素好通情达理,再说我们最多再呆一个多月也得回去,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几天不见面就受不了啦?我就没有说什么了。

     

      【九】

      临离京的头天,孙大圣特意给大家放了一天假,让大家游览一下北京,顺便买点东西。他还特别叮嘱我,要我陪素素逛逛北京的街道。上午我陪素素逛前门大街,中午一起到全聚德品尝了北京烤鸭,算是给她饯行。饭后,素素说,早就从图片上看到过天坛,一直想去看看,我们下午一起去天坛公园吧。

      走进天坛公园后,我们便直奔向往已久的祈年殿。祈年殿建筑宏伟,设计精湛,整个建筑由28根楠木大柱支撑,柱子环转排列,分别支撑三层屋檐,相应设置三层天花,中间设置龙凤藻井,殿内梁枋施龙凤和玺彩画。我爱好美术,自然对这些古代艺术非常感兴趣,我边看边给她讲解那些图案的艺术特色。她一脸惊奇地注视着我,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断提些问题。我们在里面转悠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出了祈年殿,就向寰丘坛走去。文革期间公园也不正常,寰丘坛外面的围墙门被关上了,无法进去。正在发愁时,发现围墙不知何时被人捅开个缺口,几个游人正从缺口处往里翻,我们也就跟着过去。围墙很矮,我一下就从那缺口翻了过去,但是素素却不敢翻。我就从围墙缺口处先将她拉上来,再揽腰将她抱下。素素身体很轻,我没用劲就将她抱过来了。我抱她时正好被几个游客看见,素素有些不好意思,臊得脸绯红,从我怀里挣脱后急忙跑开了。

      寰丘坛为雕砌的三层露天圆台,坛面为艾叶青石,汉白玉栏杆,两道外方内圆的围墙象征着“天圆地方”。皇穹宇造型像是一个小祈年殿,可惜那天关着门,我们只在外面看了看,没能进去。在皇穹宇的外面,有一道圆形的围墙,门向南开,这就是有名的回音壁。早就听说过回音壁,就想亲耳试试。天色已近黄昏,游人大都离开,我们就学着别人的玩法,分别站在东西配殿后,贴墙而立,然后就靠着墙壁向北说话。开始我们念了几句毛主席语录,素素回了我几句语录。说着说着,我看游人都走远了,就小声说道:素素,我喜欢你!素素没有回答。我又说,我喜欢你,听到了吗?素素小声答道,听到了。我又问道,你喜欢我吗?素素回答,讨厌,明知故问。说完以后,我就跑了过去,素素有些不好意思等在那里,虽然低着头,却仍能看出脸上洋溢的甜甜笑意。

      从回音壁绕出来,天色已晚。我们走进了古柏林。天坛的古柏,有的雄伟壮观、有的形奇古怪,每棵古柏都有着自己的神韵,可以说是“一柏具一态,巧与造物争”。虽已数百年高寿,至今仍是枝繁叶茂,苍翠青葱,把天坛点缀得古香古色。我们在一长椅子上坐下,想起回音壁的对话就相视而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头,下意识地松开了辫子,浓郁的黑发在风中脱手而出,纵情飞舞,仿佛是一群要挣脱束缚、逃离鸟笼的燕子一样。瘦削的脸颊被乌黑的头发衬托得有些苍白,隔着披散的头发望去,就像乌云中的半轮月亮。她下意识地将发辫时而解开,时而又编上。晚风带着寒意吹来,她冷得缩作一团。我抱住她,用体温给她驱走冬寒。我的脸紧挨着她蓬松的发丝,脸颊被头发骚得痒苏苏的。随着一股寒风吹过,发丝飘溢出淡淡的幽香。她问我,我走了以后,你会想我吗?我说,会想你,我会给你写信。她哭了。我给她擦着眼泪,劝道,人分开了,心会更贴近的,北京的别离,是为了成都的相聚,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回去,归根结底我们还得回厂。她动情地说,都那么久没有回厂了,也不知道厂里现在是不是还那么乱,真有些想念老厂长、想念打字室的姐妹们,真想回到以前平静有规律的上下班生活。我说,今年大家倒是耍得安逸,厂里的生产计划肯定泡汤了,这样下去明年连饭都吃不上,我真想跟你回厂,天天用自行车搭你上下班,星期天逛逛草堂寺、望江楼,在茶馆里听人摆老龙门阵。她扑进我怀里,哽咽着说,我走了你也不要太想我,要吃饱休息好,不要生病了,现在社会秩序乱,遇到武斗要躲远点,别往里面冲!

      临别的那天晚上,我将她送到火车站。因为与她同走的还有其他几个人,我和素素也不便太亲热。临检票前,她给我使了个眼色,对我说,马上要检票了,你快回去吧!说着她就将我送出了候车室,我握住她的小手说,到家以后就给我写信啊!她从身上掏出钱包,从几张元角票里面抽出了一张五元的大票塞在我手上说,招待所的伙食你吃不惯,就到外面买点吃的,别太节约了,不够的话我回去再给你寄点。我推辞道,你身上也没有钱了,在火车上还要熬三昼夜才能到成都,路上还要花销,还是你带着吧!她说,快拿着,我身上还有两三块钱呢,火车上又没有什么用,带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只好将钱接下。

      我们边说话边往候车室外走,在站外的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我们情不自禁地扑向了对方,紧紧相拥在一起,两人的嘴唇像被胶粘住了一样久久不能分开。不知过了多久,她挣脱了我,喘着气对我说,好了,你回去吧,快要检票了,我得走了!说着就匆匆回候车室去了。我望着她消失在候车室的人群里,像丢了魂一样,就又悄悄跟进了候车室。在她排队检票上车的队伍旁悄悄守望,直到她从检票口消失,我才懵懵懂懂地往回走,却总走不到招待所。路似乎比夜更漫长,我那晚在街上走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走到招待所。

      三天后,我给孙大圣留了个字条,便悄悄混上了开往成都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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