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下午，有些人提前走了，机关里越来越冷清。张生和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欣赏窗外的春光。

    机关右边是兴州市的放鹤公园，主要有一座假山和一个大池塘，此外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和一些亭台楼阁，公园中部的一处依山面水的平坦地坪，放养着一些仙鹤。在兴州人民的强烈要求下，兴州市在地坪正中安置了兴州的老书记丶抗战烈士张鹏举，修了墓，立了碑。

    “山河壮丽，万千气象，怎容忍虎去狼来再受创伤……誓把那反动派一扫光！” 张生和上板上腔地来了一段。

    “好！好腔调！” 伍宇文一脚踏进张生和的办公室，大声称赞。伍宇文会拉京胡，平常偶尔也与张生和合作来上一段，他知道张生和的老生唱的不怎么样，有点唱歌的腔调，少些京剧味儿，他也不想指出来，怕扫张生和的兴。

    “老伍啊，吾意已决。你叫潘锡光来一下，我与你俩谈一谈。”

    伍宇文不知道张生和决了什么意，但还是走向了电话机。

    “老潘丶老伍，我们三个人合作了十几年，现在分手，难免有些不舍。” 张生和完全没有了一把手的架式和威严，非常诚恳地说。伍宇文和潘锡光没有出声，等着张生和的下文。张生和简洁而又坚决地说:　＂ 我在兴州有两个不了的心愿，我走以前必须加以了却，否则无颜复见兴州人民。我恳求你们两个帮助我做好这两件事。”

    “老张，你应该了解我们呀，你说。” 伍宇文有点急。

    “好吧。第一件事，前些年反投机倒把丶割资本主义尾巴，审查了一批人，这些人绝大多数是正规的乡镇企业业务人员，跑业务，签合同，没有违法。你们怎么看？”

    潘锡光与伍宇文面面相觑。张生和的态度很明确:“我们也无权给他们平反，但是如果这些人表现可以，提前将他们解禁，让他们继续去跑业务，办厂，这是合理的，也是可以做到的，或者可以说是必须做到的。如果有什么后果，责任算我的。”

    潘锡光正想说什么，伍宇文抢先说:“张书记的意思我很明白，你是在为兴州的今天和明天着想。行吧，我同意。有责仼也算我一份。老潘，你看呢？”

    潘锡光分管政法，以前关那些业务员以及禁止他们离开生产队的主要理由是他们赚的利润大，“挖社会主义墙角” ，而这些人现在在特区就算人才，在兴州却要被关丶被查丶被禁止外出，对潘锡光来说，这简直是耻辱！他红着脸想了半天，慢慢地说: “不用你们负责，我来负，我自已屙的屎，自已来擦屁股。”

    张生龙说: “谢谢你们！知错必改，依法办事，是共产党人应有的胸怀与担当。我要说第二件事了，” 张生和喝了一口茶: “我想与香海市搞一个政府间的活动，借助活动进行经济丶文化丶科技方面的人才见面丶交流，推动下一步的更大合作。” 话音刚落，他站立起来，自顾自地踱到窗口看风景，也不去关注伍宇文和潘锡光的反应。

    伍宇文和潘锡光交头结耳地谈论：香海支持我们上了不少项目，尤其是钢质自来水管一直供应了五年多，总量近四十万米，现在塑料管道上了市场，香海早已停产小口径钢质水管了，而我们对那个 “往事”还没有安排一种方式，好好地表示一下感谢。

    “张书记的考虑合乎情理，含义深远，我也时常想，香海……”潘锡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伍宇文打断了:     “就搞个兴州市管线改造竣工典礼，派人去邀请香海市革委会——呵，香海市政府派代表来参加典礼。”

    “唔，必须。礼多人不怪。我们是地区市，人家是大市，我们先派个小代表团去礼请人家，人家才会来。” 潘锡光说。

    张生和问: “你们两个，谁带队去？”

    “潘锡光去，他肚大腰圆的，又戴副眼镜，卖相好。” 伍宇文说。

    伍宇文曾经想去香海见李一民，但1976年以后，四人帮犯事了，香海曾经是四人帮的大本营，一些有牵连的人陆续受到处理。李一民虽然是四人帮培养上来的，但他当重工业局局长以后，没有参与四人帮更多的事，所以仅仅丢了局长一职，提前退了下来，享受退休待遇。尽管如此，伍宇文还是有些担心: 香海现任的干部对兴州与李一民的关系会怎么看？所以这次他力推潘锡光去试探一番。

    “伍宇文是个瘦猴，卖相不好，他家夫人卖相好，叫她去。”潘锡光嘴上不想去，内心又十分愿意去。

    “行啦，你去喊老伍家夫人，人家要是愿意跟你去香海，我没有任何意见。” 张生和笑了。

    伍宇文提出，听说香海已经开始搞工业集聚区，尽量给予政策上的扶持，类似于深圳的经济开发区，效果比较好，发展比较快，我们兴州有类似香海的条件，如果将沿江虹桥一带十八个乡镇组合成一个开发区，其发展前景将不可限量。张生和当即表示，撤十八个乡镇，建一个开发区，必须省里行文，中央批准，省里的“公关”工作，将来由他来做。现在兴州要做的是人才准备，也就是物色和培养能够经营明天的虹桥开发区的人才。最好在这次与香海交流前，将人选确定下来，以便在交流时与香海对口洽谈，接上关系。

    潘锡光先提到蔡汉，话刚出口，又一想，此人只适宜在办公室和会场丶饭店行事，对经济工作缺乏素质丶缺乏真才实学。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收回提议，张书记却叹了一口气，对他说：“老潘啊，蔡汉搞经济肯定不行，搞别的明堂倒很有能耐，我一直没有看出来。”原来，上一次省委组织部找他谈调任的事时，除了谈到要提伍宇文任兴州市委书记丶提潘锡光任副书记兼兴州市长的安排外，又透露了一个消息，要培养一名年轻能干的副市长，那位省委干部还顺便查问：你们党政办的青年干部表现怎么样啊？张生和一听就明白了——兴州市党政办副主任以上干部大多是四十开外的人，三十岁左右的只有蔡汉一个！张生和搞不明白：工作能力平平的蔡汉缘何得到省里的关注和重用？所以张生和要叹气。于是他说：“蔡汉可能另有重用，开发区的人选就免了。”潘锡光又提出了王玉成，伍宇文认为，王玉成是个实干家，搞上层管理不太适应，况且他的减速机工厂刚刚搞上去，他不肯离开，调他也不太合适。

    说到这里，伍宇文内心想到了一个人，想了半天，他也叹了一口气。

    “一个个叹气，得了传染病似的。”潘锡光心里这样想，嘴上没有敢说。

    伍宇文拿起电话机，拨通了何林：“何主仼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兴州发改委有哪些新思维啊？”

    撤掉工交财贸系统的编制，归口到工业丶交通丶财政丶商业等各个局去管理，原工交财贸系统的主要领导进入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何林将担任发改委主任也是公开的秘密。

    伍宇文接着说:“市委研究，要举行市政管线改造的竣工典礼，请香海领导来指导丶交流。你马上过来一下。另外，张书记提出了筹建我市经济开发区的设想，要求你物色一下将来这个开发区的负责人选，你要认真考虑一下哦，听明白了没有？你考虑好了直接向张书记汇报。”

    何林这些天也很搞脑子。他要了解情况，确保发攺委主任这个位置没有竞争对手。他要考虑发攺委班子的人选，他要考虑工交财贸老班子多余人员的去向安排。接到伍宇文的电话，何林很费了一番思量，他将市内的几个才华横溢丶脑子好使丶会抓工业的县丶局干部一一过电影，一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此人是虹桥县地方工业局副局长，南大硕士文凭，年轻气盛，潇洒倜傥，亲和力强，大小事务应付裕如，有开发能力，虹桥县经济总量原排全国第十二位，虹桥县划出三分之一给了兴州市兴港区以后，经济总量仍排全国前五十名。

    “孔真！就是他！”何林用手指头敲了敲电话机。

    何林确定推荐的这位孔真还有一个身份：他是伍宇文的女婿。

                                     二  

    伍宇文有些多虑。香海市委丶市政府对潘锡光一行的接待十分热情。得知潘锡光等人的来意，香海市政府办的那位主任居然表示不大了解十几年前支持兴州钢管的事儿，又说业务买卖很正常，算不上支持了兴州。谈到兴州的管道项目竣工典礼，那位精干斯文的办公室主任开诚布公地说: “我们香海有不少企业至今还在市区，甚至市中心区也有，随着发展的形势，迫切要搬迁，要向周边扩展。另外，香海科研院所多，银行多，技术要扩散，资本要运作，这都需要与你们巩固关系，交流丶合作。我感到兴州市这步棋走得很对，通过政府间交流，可以实现互补丶双赢。”

     “那么，香海方面对是否组团参加兴州的典礼，以及交流计划和人员安排有没有考虑？”潘锡光试探着问。

     “潘市长稍安勿躁。兴州贵宾一路劳顿，中午办公室安排便餐，接风洗尘。下午和晚上，打算安排各位游览一下普江风光，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可以先商量一下这次政府间交流的计划，我再向市委市府汇报，让他们决定。”

     “既这么讲，我看接风以及游览都免了吧，我们现在就开始谈。”潘锡光拎得很清楚: 游览可能是客气话，千万不能同意。接风便餐是接待常情，但也要推却一番。

    “呵，潘市长的工作作风扎实，值得我们学习，不过，这顿招待你们的午饭还是要吃的，说得不好听一点，这也是我的工作呀！”

    人家的话说到这里，潘锡光马上见好就收: “哈哈，那就只好从命了，我代表兴州人民感谢香海人民的深情厚谊啊！哈哈……”

    接风午餐席间，潘锡光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人物——李一民。兴州管道项目一二期的用管都是他帮助解决的，而今此人安在？于是他试探地向香海市政府办公室的那位主任打探。那位主任说，李一民退下来以后一直闲居，他可以帮助查问一下，如果李一民愿意回老家看看，可以随香海政府交流团一道去，不过不好进交流团名单。潘锡光无意中消除了这次典礼的一个遗憾，顿时感到几分得意，精神爽利，下午与香海市政府办方面谈得很好。

    第二天，香海市政府办那位主任告诉潘锡光，他们联系了李一民，李一民很激动，很愿意回家乡看看。不过李一民认为他与香海市的政府交流团同行不大妥当，今天早上李一民一个人己经坐公交去了兴州。潘锡光马上想到，李一民十有八九奔王玉成那儿去了。想到这里，他也就放下了这个心思。

    两周以后的一个上午，艳阳高照，惠风和畅，兴州市管线工程竣工典礼顺利进行。典礼以后，张生和领着香海交流团的一部分人去广林游览，香海交流团的其他人员分别与何林丶孔真等人聚首交流，形成了好几份合作协议。

    欢送香海客人的告别会上，张生和心情非常畅快，他向大家宣布了兴州与香海在纺织丶精细化工丶机械丶港口等方面的合作协议，还公布了两个谁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一是香海原重工业局局长李一民从香海迁归故里，担任王玉成的 “兴州减速机有限公司” 总顾问; 二是兴州市着手筹建国家级的虹桥工业园区，拟任的园区负责人孔真作为干部交流去香海金桥工业园区任党委常委丶园区副主任，交流时间一年。香海交流团的团长临走前开心地说: “感谢兴州党委丶政府交给我们一位优秀的干部，把兴州的好经验传给香海。我也希望孔真同志回到兴州时，把香海的一些有用的东西一道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