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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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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灵秀 发表时间:2015-04-19 11:40:32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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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作者的文章,给我们描绘出了一位性格刚强的外婆形象。干练的老人,要强了一辈子,且凭着自己的秉性生活了一辈子,虽然命运多舛,但却有着坚定的人生态度。从外婆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妇女有着在逆境中的坚韧不拔和自立自强的处世哲学,更多的是体现着中国妇女勤劳善良的人格魅力。一位要强的妇女,在那种生活不是很富裕的年代,独自顶着一个家庭的全部天空,且带大了孩子,并使孩子们都成才,不能不说是一种骄傲。老人们的內心,有她们自己那个时代形成的个人精神世界,是晚辈们无法理解的一种信念支撑着她们。也许老人内心有无限的酸楚而无人理解,也无处倾诉,在这种心境下,就可以理解老人有些偏激的言辞了。外婆走了,带走了的是作者心里的内揪与遗憾。往事里,有我们无法回避的人生百态,有让我们时不时回想起来甜甜美美的欢乐与痛心。欣赏作者细腻的笔触!娓娓道来就是多姿多彩的人生。期待着更多好作品!

    春天了。每天走过木塔都在想,燕子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春花开了时,日子暧和起来时。

    不只是木塔在静静地守望,还有多少人也在默默地守候。

    守望春暧花开,守候归来,期盼心上的人儿如燕子一样翩然而归。

    总是在无意间发现燕子回来了。

    总是在期待里错失了一颗望眼欲穿的心,成了一世的遗憾。

    燕子年年来,你却一年又一年不见归影,等老了一颗心,等荒了今生情缘,却一直没有等凉一颗心……那颗疼痛的心,如一颗星辰夜夜等日日盼,等到了地老天荒,等到了阴阳相隔……

    等你。等你。谁的一生等得过时光……

    外婆的一生似乎都在等待,最后却什么也没有等来,最后就那么安然地走了。

    其实,我们很难清楚生命里一个人走过的路上的那些凄怆不安,内心的孤独和岁月的清苦。

    ——题记

    小时候经常去外婆家。常常在外婆邻居舅舅的儿子看我们经过他家低矮的院墙时反反复复唱小曲似的那一句“外家狗,吃饱了顺墙走”的嘻笑谩骂声中,依旧嬉闹着欢快地跑进外婆家。我一直没有觉得那是在骂我们,更多嫉妒、羡慕的成份,宛如外婆一样,他是希望我们来,也给他青春的生命一点丰富的色彩。

    对外婆的记忆随着时间远去而欲发的清晰,却只是星星点点零碎的往事。脑海里的外婆始终就一个影像。及肩短发,从两侧的耳朵向后由一个长发卡整整齐齐地梳理起来,没有一根零乱,从来不留浏海。皮肤细白,一张福态的脸,温和的眼神,厚厚的嘴唇。衣服永远都干干净净,且永远的银灰色、蓝色、白色……我从未见她着花色的衣,那怕是同一色调的暗花。她比城市老太太还要拾掇得时髦、整洁、大气,绝对是一位时尚的老人,但她的确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太太。

    缘于父亲对外婆总是看不顺眼,所以,外婆来我们家的次数渐行渐少。外婆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人,遇事,她会拒理力争,不会与任何人妥协。

    我没有见过外公,连一张照片也没有见过。说来也奇怪,外婆、舅舅、母亲和姨都从来没有细述过外公。他们似乎深刻地记得外公去世前的那一天,村上起了一个碾子,为何要起?不知道。可就在那天夜里,外公突然去世了。人们就认为他惹怒了土地爷,动了不该动的碾子,遭报应了。那年外婆三十六岁,两儿两女,大舅十五岁,小舅八岁。母亲回忆她父亲去世前家底殷实,在村上是数得着的富裕人家。外婆的骨子里就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同时还有一种不安分的对于生活大胆的追求。外公去世后,家道衰落。外婆时常回娘家。她的娘家在酒泉,按那时的交通还是很远的。她有很多兄弟姐妹,我至今也没弄清楚她究竟有兄弟姐妹几人。我只见过两个舅爷、一位住在兰州的姨奶和外婆去世多年后寻根而来的远在哈尔滨她最小的妹妹。回娘家成了外婆年轻守寡寻求亲情抚慰的唯一能寄托情感的所在,也为养育儿女寻到一点可能的帮助。那个年月谁都不富裕,她有时一个人回去,有时带着一两个儿女一起去。随着家境贫困,母亲兄妹常遭村里人欺负。可不管生活如何的贫穷,我的母亲和姨却一直没有放弃学业。遇三年困难时期没有饿死已是万幸。

    从我记事起,我有个外公,他是母亲的继父。但他的存在似有似无,他独自住在外婆房间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那时已经和外婆分开过了。我见过他几次,他在煤窑做饭,很久回来一次。外婆也给她做饭,他坐在外婆的炕头,抽烟,不怎么看人,也不怎么说话,沉默得像个哑巴。再后来,听说他回酒泉了。从此,他就在外婆的生活里消失了。

    从我记事起,外婆就是一个人生活。她给大舅讨了一个她很喜欢的女人,偏偏大舅不喜欢,三天两头打闹,只好离了。后来大舅又结婚了,至于怎么找到现在的舅母,没人说过。外婆不喜欢这个儿媳,她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斜眼。我见过舅母讨好外婆。外婆坐在炕上,舅母进来笑着问:“妈,你别做饭了,我做好饭给你端来。”外婆没有一点笑脸,甚至有些不屑,好一阵才说:“不了。”舅母站在地中央很是尴尬。等长大了我才知道,舅母是看小姑子们都去了,才表现如此。

    外婆做得一手好饭,时常她一个人活得很精细。大舅母的确有点邋遢,做饭也很粗糙。至今,我只在舅母家吃过一顿饭,是牛肉汤面片。牛肉嚼不烂,饭没有一点肉香味。外婆与大舅一家住在一个屋沿下,战争不断,简直到了水火不融的程度。在姨上师范时,她的大女儿留给外婆带。外婆只帮大舅妈带过大儿子,后来两个儿子都是要么带着上地,要么锁在家里。最亲的人渐渐地演变成最恨的人。

    我的母亲结婚后,因为和父亲发生矛盾。外婆干脆带她去酒泉,坚决要母亲离婚。半年后父亲去了一趟酒泉把母亲找了回来。也许从那时父亲就有点讨厌外婆了吧。父亲总是把外婆和我的祖母比,说外婆不帮儿子看孩子做家务或参加劳动,整天收拾得人模人样东游西逛,成何体统。那时农村确实没有那么逍遥自在的老人。我现在也不明白,外婆怎么就能在斗争中活出自我来。

    外婆的老宅子早已没有了,但它深刻地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离外婆家并不远,隔着一条沟,名梁家沟。我们去外婆家常走捷径时,必须得跨越这条沟,正巧这条沟多数时间是干涸的,或是流着很小的一股水流,可以趟水而过。有大水时就只能绕道了,要多走两倍的路程。每到夏秋季节,去外婆家成了一种渴望。外婆家里有两棵很大的果树,一棵杏树,一棵楸子树。杏树结满了杏子,且杏核里是双杏仁,甜的。外婆上不了树,就让我们扒在树上去摘杏。她将吃不了的杏子晾成杏干,还有杏仁。有时,舅舅舅母从地上回来,虽然不说啥,我们也只是喊一声舅舅舅妈,但我知道他们不高兴,我总害怕随时可能暴发一场战争。可我又坚定地预知战争的赢家是外婆。舅舅是沉默的,自己的亲外甥吃几个杏没啥。有时舅母会对舅舅发火或是指桑骂槐。外婆可不会装聋卖傻,总是针锋相对,要么舅母先偃旗息鼓,要么是一场唇枪舌剑。外婆总会骂得头头是道,让舅舅舅母无言以对。我知道这样的战争其实谁都不是赢家,倒是在我们幼小的心灵砌上了一堵墙。我们去外婆家只是礼节性地问候一声舅舅舅母或是春节特意提着礼物进去拜个年。他们虽然就在一个院里,隔着一堵墙,进相邻的门,我们只在外婆的屋里说笑玩耍。渐渐地长大了,杏子楸子的甜美似乎也渐渐失去了最初的魔力,更是缘于最初留在心底的那些明明暗暗的阴影,我越来越很少去外婆家了。

    外婆是孤独的,也是寂寞的。外婆总是喜欢风风光光的日子,正如她一直将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有模有样,不到中年丧夫,寻寻觅觅最终再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依靠或是托付终身的人。日头就这样掠过她充满了渴望却又无望的孤寂岁月。外婆不会将就着过日子,因为她容不下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生活一辈子,确切的说是她不可能放下自己灵魂里尚存的那点高贵,但她又是不甘寂寞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折磨人,令人有梦,却又无法像梦想的那样如愿。这样的煎熬漫长而又飞快,转眼间儿女都大了,两个女儿都当上了人民教师,小儿子在新疆当兵。日子有意无意间又红火起来了,总算有了一些令外婆引以为豪的资本。除了与大儿子儿媳斗争的乐趣,她有了可以去的地方。但我的外婆不是那种只为儿女活着的人,她在谁那儿都不会呆得太久,因为她在那个人人为了吃饱饭在拼命的年代,她却活得太自我,她不是谁免费的保姆,她也看不了别人一丁点儿的脸色或是不愉快,那怕那些不愉快不是针对她,她也不容。我不知道这是自尊还是性格使然。她离我的母亲最近,可我的母亲又太忙,她来总是和我的祖母唠唠嗑,等我母亲从学校回来,见个面说上几句话,偶尔呆上几天。父亲听她娓娓而谈家长里短,总是不快,有时还会毫不客气地顶撞几句,这样一来,外婆就与父亲发生冲突,祖母在中间拦着。每在这样的时刻,外婆是执意要走的,要么哭泣着离去,要么谩骂着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来我们家。母亲抽空去看她,或是派我们其中的一两个去。其实,我们有时喜欢去外婆家,她做的饭好吃,一两个人的饭比我们一大家子人的饭好吃多了,尤其是外婆烙的烫面葱花饼,那真叫个香,仿佛那个味儿至今一直都还留在我的记忆里。外婆随姨住在姨所在的学校帮姨带孩子。那是一个离县城偏远的小学,下午学生放学后,只剩下姨、外婆和两个孩子。空空荡荡的学校,只有房屋四周树上小鸟的鸣叫,和孩子们的吵吵嚷嚷。晚饭后姨还要批改作业,或是给孩子们洗衣。忙碌的姨忽略了外婆的孤寂和无聊。姨夫在另外一个学校,只能周末回来一次。两周后外婆坚决要走,姨原以为她回家呆上几天会回来。一个人的日子都不空寂,却忍不了和姨一起生活在偏远的小学。后来姨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找我妈。我辍学去给姨带孩子。幼小的我仿佛有一种职责在身,身处何种境地,那都得坚守。姨必须得坚守,因为这是工作的需要。我也必须得坚守,领小表弟是我的任务。我在村子里有一大群孩子一起玩耍,每天饭后村子的角角落落都是我们疯狂撒野的场地。有祖母做饭,放学了和伙伴们一起打猪草,真是无忧无虑。然而,随姨在那偏远的小学,学生在学校时,我得看孩子,他们放学回家了,也就没人和我玩了。表妹表弟都很小,我也很想家。但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像外婆那样回家再也不回来。

    那年的一个黄昏,舅母嚎哭着用板车拉着满脸是血的大舅到我家。我们吓坏了。舅母只顾哭骂,却不想舅舅是否有生命危险?她不先拉舅舅去医院看病,而是先拉到我家,找我父母断官司。很快我家的院地里围满了看热闹和好奇的人。那时人们饭后没什么事可做,寻点新鲜事,以消磨那点无聊的时光,也刺激一下辨别是非的能力,也好有一点坐在墙角晒太阳时可以谈论的话题。我的父亲仔细看了看大舅鬓角的伤口,呵斥住舅母的哭声。母亲拿一条毛巾捂住涌血的伤口,之后她们一起送大舅去了医院,钱只能我母亲出。从舅母的哭诉里知道,舅是外婆打伤的。我清楚,战争无疑是从外婆和舅妈开始,舅又向着舅母,战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激怒了外婆。外婆拿起炉子上的铁闸板扔去,正好打在舅的太阳穴处。外婆没有那么恶毒,想杀害自己的亲儿子。但外婆确实打伤了大舅,她是气愤到一定程度,不计后果的误伤。我不知道此刻外婆的心情,但外婆即使无比后悔和担心,也不会低头。这是他们之间最严重的一次战斗,当然,这次众人都向着受伤又窝囊的大舅。外婆一时间成了恶人,哪有亲生母亲将儿子打是头破血流的。这次外婆没有来为自己辩解,她明白,我的父亲绝对向着大舅,她来了只能是得到我父亲一顿狠骂。外婆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我家。我的父亲也不会跑去教训外婆。母亲埋怨外婆,外婆可能也后怕过,没有多与母亲拒理力争。

    我的小舅十几岁就参军了。去了很远的新疆。在我刚记事起,小舅回来了,他把我捎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穿着军装的小舅的到来,像一阵清新的风,在家的上空荡漾着欢快和温暖。我小小的心田仿佛从小舅的身上看到了外面不一样的世界。清楚地记得小舅买了一样的两双绿色白方块的尼龙袜子,给我和姐。当时,那可是很希罕的东西,我们只买得起线袜子,几天就破了。姐舍不得穿,一直好好保存着,可她的脚丫却飞快地长大,后来发现穿不上了,只好给了我。舍得舍不得都只能给我,再希罕的东西,一旦失去它的作用,就不那么值当了。小舅十二、三岁时,因外婆回娘家,没人管。那时母亲已经结婚,小舅在我家生活了一年,放羊。我的祖父母和父亲很喜欢小舅,他聪明伶俐,人又勤快。所以,探亲回来,几乎天天都来我家。由于小舅的到来,家里天天都像是在过年,沉浸在无限的欢乐中。

    小舅通过自己的努力一路高升,从事务长、连长,一直升到团长。这期间他只回过三四次家。外婆可是有非凡的胆量,她在和大舅不断的斗争中,感到了疲倦,同时她又寄厚望于小舅。她独自一人去了新疆,到部队上找小舅。那时小舅还在南疆,不知要辗转多少次车,但她还是顺利到达了小舅所在的部队。部队上热情地接待了她,她自豪而幸福地在部队上呆了一段时间。由于小舅很忙,不可能天天陪着她,只能与部队上的警卫员或士兵聊她在家乡的故事。津津乐道于她生活周围的一切。看了一趟儿子回来,又有了新的唠嗑内容,能说会道的外婆四处夸她的小儿子多么能干,她如何才找到部队,部队上又是如何的接待了她。听得那些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婆婆媳妇们羡慕不已。小舅按时给外婆寄一些生活费来,外婆买油盐酱醋和零花。外婆的粮食由大舅每年秋收后分给她。外婆的穿戴几乎由姨负责,还经常给她一点钱。我的母亲因为我们五个孩子还有祖父母,只能偶尔给她买点白糖点心,就这点东西也是母亲舍不得给我们或自己吃。有一阵子,小舅好久没有给外婆寄钱。外婆一气之下又一人去了新疆,找到部队告小舅的状。这让小舅非常恼火,因为,对于一个人在外拼搏的小舅来说,打开一个适合自己发展的局面不容易。只有小学毕业的小舅,能升到团长级,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艰辛和努力。而外婆的这一举动破坏了他在陪队的形象,也影响着他的仕途。从那以后,小舅换防调动时,只给我父母来信,要他们绝对不要告诉外婆他的地址。

    后来,小舅结婚了。他在陪队上结的婚。没有一个亲人亲临祝福。小舅也没有请外婆去。他只在信上说他结婚了。

    一向喜欢热闹的外婆,我知道她心中即感到快慰也觉得遗憾,她竟然连小儿子的婚礼都没能参加。虽然与小舅相隔遥远,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但我清楚外婆一直都非常想念小舅,渴望去看小舅。

    终于小舅母生孩子了,小舅请外婆去帮他们带孩子。那时小舅已经调到了乌鲁木齐。外婆高兴地带了好多这边的特产,坐上了西去的列车。

    外婆就是外婆,看不惯就会说,她才不忍。她性格里没有这两个字“妥协”。当然,我也不知道外婆在那边呆了近一年的状况。小舅让姨去接外婆。姨去才知道,外婆住在别人家里。外婆与小舅母水火不融,还没有外人能容得下她。当然,基于外婆的性格和同样性格刚烈的舅母,肯定很难相处得好。另外,好像是因为外婆总喜欢和附近的一个老头聊天,舅舅舅母觉得丢人。从年轻就守寡的外婆,既使在老年能遇见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也无可厚非,就算外婆有意想和那个人生活在一起,又有何不可。在当时,人们没有这么开放和想得开,根本不会去考虑父辈的思想感情。你情我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子女阻拦开父母的婚姻远比父母强行包办儿女的婚姻还要坚决。外婆就这样随着姨回来了,她觉得大舅母和小舅母不但长得像,心眼也一样坏。

    回来后的外婆,仿佛更加孤独矜寡,不再渴望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守着她的老屋,继续与大舅大舅母争争吵吵的日子。

    有一年,我的一位舅爷爷从酒泉来了,来看他的姐姐我的外婆。他是城里人,又是位领导,与我们生活的这个尚且很落后贫穷的乡村似乎相差十万八千里。舅爷爷住在我家,我们全家以最高级别的待遇招待他。专门收拾出一间房,母亲拿出一床崭新的被褥,尽量让舅爷爷住得舒服点。祖母可着劲地做一些好吃的。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位舅爷爷,也是最后一次。他走时带着外婆一起走了。从此,我的外婆过上了真正城里人的生活,必定那是她的娘家,有她的亲人。大约半年后,就在我们开始想念外婆时,外婆回来了。她带来了好多舅爷爷的孙子孙女们穿旧或小了的衣服,也带来了一个令人不想知道的噩耗。外婆一边哭一边讲,我们全家人陪着她一块儿流泪。舅爷爷出车祸死了。外婆在办完舅爷爷的葬礼后一月,离开了那个伤心地。这次父亲静静地听外婆哭诉,没有一点儿烦燥,而是叹息声声。

    对于外婆,这次打击不亚于当年外爷去世,这样的哭诉和思念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最大的困绕和忧伤。

    外婆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俨然城里人的乡村生活。

    偶尔被姨接到城市生活上一阵子,不想呆了就回家。偶尔也来我们家逛逛。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度日,隔三岔五地徒步上街,打发有些寂寥的日子。外婆还是那么优雅,拾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利利索索。我的姨后来调去了省城最近的一个县城,离外婆远了许多。但似乎远近都不是距离,姨依旧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外婆的生活。冬天到了,给准备好冬衣和煤。时常寄来生活用品。外婆的日子过得其实比村里其他老人都要自在和富有。我妈也时常过去看看,听外婆唠叨上一阵。我们轮流去陪陪外婆,但越来越大的我们只是逢年过节了才去拜访她老人家。后来我和姐都结婚了,去外婆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在我结婚时,一贯喜欢热闹的外婆多么希望来我的婆家看看,来我的城市逛逛。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家,我知道我只要邀请一下,外婆一定会乐颠颠地来。但我住着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我心里无数次地有这个想法,可我却没有向外婆发出邀请,一次也没有。好像是父亲还是母亲,怕外婆年龄大了来回奔波出问题,另外怕外婆来一次知道地方,会时不时的来。外婆害怕孤独,却又无法远离孤独。那时我们怎么就不明白,就那么一点小小的心愿或是喜好,就不能满足她老人家呢。时常来又怎样?日子就这么在匆忙中走过,我们都在遗忘外婆,冷落外婆。她只是一位很有个性的老人,一位我行我素的人。她给过我们很多温暖的记忆,小时候也无比依恋过她,甚至每到夏天非常渴望去外婆家。那时,人们总是在遇到去外婆家的我们,都少不了开玩笑,说那句顺口溜:外家狗,吃饱了顺墙走。后来想想,的确,外婆做的饭,还有那些甜美的果子都是诱惑,引诱我们一次次地奔走在去外婆家的那条路上。可后来,我们又找出种种的理由,抑或根本不需要理由,不怎么去外婆家了。去与不去我们都是大人了,母亲不会再要求我们去。我们也许心安理得,或是也有内心的不安,但总是在忙忙碌碌中,偶尔礼节性地去拜访一下外祖母,那必定是一年里屈指可数的少而又少的几次。这其中有一次每每回想起来,内心泛滥着深深的遗憾。那年姨一家都回来了,我们也匆匆地赶回妈家,带着我们的孩子,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我们照了好多照片,一片欢声笑语,而唯独没有外婆。当时我心里想过怎么不请外婆呢?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也许还有人在想,同样没有人说。因为,外婆在和父亲争吵后,愤然离去,已经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来我家了。也许大家都怕外婆来了会出现一些不和谐。有谁想过外婆两个女儿和她们的儿女孙子欢聚一堂,却将行将就木的外婆弃在她的老屋。那一年春节我和弟去给外婆拜年,给了她一点钱,吃了外婆炸的油果子,听她絮叨了一些事。那个黑洞洞的又有些冰冷的房间,外婆守着火炉。我能想象她天天就这么守着炉子,想着往事,期盼着有人能来。我们匆匆又匆匆,不过是完成一项节日里必须要做的事,不然,我们何以心安?那时我已是孩子他妈了,但我还不能完全体会外婆的孤寂。大舅一家依旧很少进外婆的门,大孙子进去的多一些。那一年入冬时是大妹和妹夫为外婆拉去了煤。两年前外婆中风,幸亏治疗及时,妈和大妹轮换拉外婆去医院输了十多天液体。姨寄药来,我也送了一些她常吃的药。之后,外婆虽然行动没那么灵便了,但生活完全能够自理。谁承想就在那一年的秋天,外婆前一天还在院里擦澡,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晚上脑出血。母亲陪了一天一夜,没有等姨和我们回去,外婆就走了。

    外婆擦洗完全身,穿了一身红色的内衣。外婆咽气后,母亲和大舅母给外婆穿老衣。舅母说啥也要脱去外婆穿好的那身红色内衣,她说人老下不能穿红,会把儿女的洪福带走。母亲不懂,就听舅母的,硬是脱去了外婆穿好的衣服。后来母亲做梦外婆埋怨她脱掉了她喜欢的衣服。这在母亲的心里留下永远的遗憾。

    我去了,跪在外婆的灵前竟然一时没有一滴眼泪,舅母率先以乡村特有的哭亡故之人的唱哭之腔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她这一哭,真还调动了我深切的怀念,我泪流满面,为外婆的突然辞世,也为外婆一生的孤单。但我只是啜泣,我不会舅母那一套,没有泪也能干嚎。

    妈拿着外婆箱子上的一把钥匙。妈说等姨来了,和姨商量一下再说。我不加思索地说:妈,钥匙给舅母吧,外婆不管有什么宝贝,你和姨都不能要,你们不缺那点东西。我们都知道外婆的衣服什么的多是姨给买的,钱也是姨给得多。大不了就是些衣物和钱,免得舅母再生疑虑。后来,我觉得自己有点武断,怎么就没有想想外婆的意思。要知道外婆肯定不愿意把她那点不值多少钱的遗物全给舅母。再说了,对于母亲和姨留一点外婆的东西也是个念想。姨来后,没有怨过我丝毫。但我总觉得我违背了外婆的心愿。

    外婆自给小舅带孩子回来。小舅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知道外婆一直在盼望,一直在等待。一年又一年,一晃就是十一年。这一晃,似乎很快,在外婆那是怎样漫长的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焦心地等苦苦地等,每一个春节,每一个夏天枣红之时,每一个生日,每一个想念的时刻,等到头发都白了,等到枣子红了叶子落了树枝秃了,等到又一个四季轮回,一等就是十一年,也没有等来她一直牵念和一直放心不下的小舅回来,还有她带了一年的小孙子。这就是倔强的外婆和同样倔强的小舅。

    按当地的习俗外婆三天后出殡,但是,为了等远在新疆的小舅,放了四天。第三天天快黑时小舅赶来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人们似乎都在等小舅来的那一刻,仿佛事业有成的小舅会带来不一样的怀念,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小舅身上。但是,小舅没泪,只是默默地跪在外婆的灵前上香、烧纸钱,与普通前来吊唁的村民并无太多差别。那一刻,人们觉得他该嚎啕大哭,将没有见母亲最后一面的遗憾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才能弥补他的亏欠。人们都与面色沉重的小舅寒暄,带着久别重逢的亲切。似乎人们都非常想念小舅,切切实实,我的母亲、姨都想念着他,但谁的想念又抵得上躺在灵柩里外婆对小舅的想念。想念,就这样随风而去,随外婆无法再等下去的身体远去。没人知道外婆寒冷的心,或是等枯了的情。人到中年的小舅,仿佛并不能完全体会一位母亲深深的想念。我因为小舅平静和冷峻的外表,着实为外婆感到伤心和凄凉。我当然不知道小舅真实的心情,痛又如何?伤又能咋?遗憾也枉然。外婆已经走了,宛如红透的枣子熟透掉在地上烂了。

    正如吃着红枣长大的小舅,远离家乡久了,仿佛枣子那甜甜的味儿早在记忆里淡了远了,习惯了吃不上枣的生活。小舅从小一个人打拼,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早忘了母亲站在门前望眼欲穿的一双浑浊的瞳仁,还有在风中等待时日渐苍老削瘦的身影。那些漫漫长夜里只有外婆自己在脑海放影过的影片。小舅可以离开母亲展翅飞翔,可以苦累自扛,可以在瞬间的想念后放下。然而,我的外婆,孤苦伶仃,年青时心里也许还盼个人,后来的后来,只剩下思念着远方的儿女熬煎度日,等待成了她生活最重要的支撑和一线希望。

    天下所有的父母,期盼儿女成才,如搏击长空的鹰。其实,远处的儿女在母亲的心上更像一只风筝,线的一头牵挂在母亲的心坎上。母亲不会紧紧地牵拉住那根虚空的线,她怕线儿扯断,她怕回归无期。而我的小舅真就回归无期……

    春暧花开时,燕子就会回来。

    “小燕子,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春来春去,燕来燕往。乡村一天比一天美丽,炊烟却渐渐遥远了,多少熟悉的面孔不见了……

    我的外婆,在儿女燕子似的飞来飞去里,守着一间屋子,眺望着门前那条通向远方的路,一望到永远。

    守候,倾尽一生。

    外婆去世后,我们去大舅家的次数更少了。但我们每年的清明和七月十五都会给外婆去上坟。大舅和他的儿子们也去上坟,但我们很少遇见。

    大舅的一生贫困而又窝囊,至到生命的最后也没有甩掉贫穷,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事。他的儿子们都很争气,日子远比大舅过得要红火,只是树大分枝,他们成家后都抽身而出,另建房屋分门另过。

    后来,我们接父母到城里生活,也远离了大舅。偶尔回老家,路过大舅的村子,自然而然会想起大舅。

    就在外婆去世十五年后,我的父亲走了,半年后大舅和外婆一样因脑出血走了。

    在我的父亲病了回到老家时,大舅舅母时常去,又找回了亲情的温暖。舅母对我们异常热情,那堵横在我们之间的墙倒了。必定大舅和母亲流着一样的血,更多的矛盾在外婆与他们之间,又因岁月催老了容颜,也催熟了彼此纠结过的心。大舅去世前半年来到我们所在的城市看望母亲,到我们每个人的家中看了看,这是大舅唯一一次到几个外甥女的家里来。看着苍老而衰弱的大舅,心中很是酸涩,一生活到老方才明白亲情的难分难舍。大舅对我千言万谢,当初他第一次脑出血来住院,还有第二次做了一个小手术,我尽心尽力。不管怎样他是我大舅,抱过我,看着我长大。

    有时候,人在一些事情上总是明白得太晚,或许是因为有一个结系是太紧,让日月牵拉成了一个死结,无法松解,又让生活磨耗得似有似无,终有一天那个结不复存在或是无碍生活,松开了这个心结,仿若阴霾后的艳阳天,闪烁着明媚灿烂的光芒。

    割不断的亲情,在一张随意涂鸦过的纸上勾勒出一幅画,美与否都是生活真实的烙印,都是一步一步走过的路和沿途的风景,细想更是今生最大的缘分,只是我们没有好好珍惜……

    大舅去世时小舅来了。这是十五年后他再一次踏上家乡的故土,一切旧貌新颜,一切又似乎如旧……

    在我内心深处漾漾地流淌着一些悲凉,一些缺撼……

    小舅怎么总是在亲人走了时,才姗姗来迟。这样的送别更增几份悲哀……难道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足够让小舅挪动脚步,奔走在回家的路上。

    四年前,小舅的独生儿子媳妇生下一对双胞胎孙子。难掩激动的小舅打电话回来,说是要回老家,给祖坟立碑。与我父亲商量这事,父亲说立碑没那么简单,得与一个宗族的长辈商量,之后不了了之。我想小舅一直想着光宗耀祖,怎么就没有想起流年将带走一些无法挽留的想念着他的人……

    他一直尊敬的我的父亲走了,他亲亲的哥哥走了,他才踏上归途……

    我无法明白,也许小舅脱离这个生活圈太久,看淡了亲情,看淡了死亡,看淡了别离……

    离开故乡太久,也许第二故乡才是小舅心目中真正依恋的地方,因为他绝大多数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

    次年,小舅和小舅母带着他们可爱的孙子回来了。我的母亲、姨还有侄子外甥们抽出一切可能的时间陪伴着小舅一家,热情招呼,陪他逛逛家乡的一些地方,看看家乡的变化,吃吃家乡的各种小吃。要知道,就连我也一直在想念我的小舅,更何况我的母亲和姨。他们老了,能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次之行,让小舅感触彼深,激起了他心底对家乡的怀想。他甚至想回家乡养老,只是孙子牵绊。

    趁母亲、姨和姨夫都健在,现在又修建了高铁,回家的路越来越容易走,越来越快捷,渴望我的小舅常来,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相聚。

    外婆晚年的孤寂,我不想我的母亲继续去演绎,因为,我们不想看着父辈亲人带着遗憾、忧伤和寂寞,过早地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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