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李老师清楚地记得马千里被学校开除时的情景。他拿着一份抄写得工工整整的检讨书跟屁虫似的跟在他的身后，眼泪如水银一样不停在眼眶里打转，并且不断地向他求情，求他再给政教主任说说，再给他最后一次求学机会。但这一次，李老师是铁了心，他不愿意像往常一样再替班上的学生去说情了。原因大概有三个：一个原因是他知道马千里这一次摊上的是大事，在太岁头上动了土，直接顶撞了政教主任，即使是他愿意厚着老脸去说情，政教主任也不一定买账，即使是去说了也可能是白费口舌。第二个原因是马千里与他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虽然他觉得马千里本质上并不是个坏孩子，但当班主任的也没有必要为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误的孩子跟政教主任较劲吧。第三个原因当然是马千里确实是自己班级里面的一颗“老鼠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班主任和班上的学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因为他的经常违纪，已经导致学校多次扣掉了他班级的量化得分了，扣班级的量化得分就是在扣班主任的津贴，班主任津贴虽少，但自己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呀。再说了，虽然学校开除了他班上的一个学生，这会让他班级在考试时，各科目的成绩都会背上一个零蛋，但长痛不如短痛，他也已经在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犯了错误，你就必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一切后果，马千里呀，作为班主任，为了你，我三番五次的到你家里进行家访，也苦口婆心地跟你谈了很多，我已经尽力了。这一次你被开除，是学校的决定，我也帮不了你了。”李老师对马千里说。

马千里失去了班主任这个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最后只好从教室里的书桌上把自己的书本抱出来，然后跟在他的身后，恋恋不舍而又无可奈何地出了校门。

“李老师，保重！”马千里说完这些，就背过身子，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

一天，快要退休的李老师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们辅导晚自习，他突然接到了校长的电话。

校长说：“晚自习先不要上了，主管经济的副县长特意打来电话，指名道姓地要你去风雅颂酒店陪他喝几杯，你现在马上到校门口，有专车来接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校长说完，就挂了电话。

“来，李老师，我敬你一杯。你忘记我了吧？”一名风度翩翩的男子在主管经济的副县长的陪同下端着酒杯走到了他的面前，笑盈盈地说。

“你是？”李老师问到。

“我来介绍一下，这可是我县一个十几岁在上海、北京闯荡打拼几十年，现在已拥有几十个亿资产的赫赫有名的大企业家、大慈善家——马千里经理，这次马经理回来准备回报家乡父老，为我县免费投资十个亿兴办企业，带领家乡父老乡亲发家致富呢！”还不等男子回答，主管经济的副县长就抢过了话。

“哪里哪里，县长啊，当着我老师的面你就不要这样损我了。李老师，我就是当年你班上的‘捣蛋鬼’——马千里呀！”

“哦，马千里呀，当然记得，当然记得。想当年，你可是学校里的‘名人’呀！”李老师说。

李老师怎么会不记得呢。当老师的，特别是当班主任的，十几年，几十年后，其他的所有的学生都可能忘记，但两类学生老师永远都不会忘记：一类就是特别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另一类就是特别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马千里则显然属于后者。

马千里的“坏”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因为不仅他干的事特别地“坏”，还是他的嘴也是出了名的“坏”。

记得那一次，政教主任又抓到他上课迟到，就批评他说：“马千里，我不想听你说上课迟到的理由，你以为学校是你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你周一在国旗下讲话的题目不是说——《学校是我家，快乐你我他》吗？怎么出尔反尔呢？”马千里反驳说。

“你上课迟到，还有理了，是吗？”政教主任大声吼道。

“有理不在声高。我知道我没理，所以我说话声音小小的；反倒是你那么大声音，不知道有没有理了。”马千里对到。

“上次打架有你，旷课有你，这次在宿舍做小买卖有你，迟到有你，怎么样样坏事都有你呢？”政教主任说。

“关于打架，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惹人；关于旷课、迟到……”

“行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你还想不想上学了？”马千里的话还没说完，政教主任就抢过话说。

“想，我知道这事，都是你说了算。”马千里对到。

政教主任生气地给班主任——李老师打电话，通知家长来带回去吧！

“自升入高中以来，马千里同学目无校纪校规，滋事打架，做小买卖，迟到早退，不思学业。经研究决定：给予马千里同学勒令退学处分。”一周后，马千里就收到了学校的处分决定。

这一次，李老师也没有再保他。

……

“来，李老师，我也敬你一杯，我为你能教出马经理这样的企业家、慈善家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主管经济的副县长举起酒杯对李老师说。

在主管经济的副县长的带动下，招商局长、扶贫局长、商贸局长等都过来纷纷地为李老师敬酒。

“县长，局长，你们都先忙去吧，我和我老师说说话。”马千里说。

已经喝了九成的马千里，拉着李老师的手，热泪盈眶地说：“李老师，谢谢你当年对我的关心和照顾。那时我家里穷，父亲残疾，母亲又常年生病卧床，是你到我家里家访，了解我的家庭情况，允许我可以迟到和早退；同学讥笑我穿的破破烂烂，我就跟同学打架，你了解了情况，又是你拿出自己的衣服给我穿；后来我拿家里的煮鸡蛋晚上在宿舍买，换钱交学费，被学校处分，又是你出头替我说情。李老师，几十年了，这些都我都时时刻刻记在心里。我知道，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李老师听完马千里说得这些话，把他像儿子一样搂在自己的怀里，惭愧而内疚地说：“千里啊，对不起，老师错了。其实当年，其实当年，老师应该再帮你一把，求求学校应该把你留下来的。”

“不，老师，你没错。后来，我走入了社会。我明白了：是你教会我了，一个人一定要自尊、自信、自立、自强；也是你教会了我，一个人一生都要有责任和担当精神；还是你教会我了，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都要学法、懂法、守法，做一个好公民。”马千里说。

这一晚，李老师和马千里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子一样，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二人也喝的酩酊大醉。

“老师，今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打我的电话。”分别前，马千里对李老师说。

三个月后，马千里接到退休了的李老师打来的电话，请他帮忙给县长说一声，他想在全县各中小学校开巡回讲座。

马千里说没问题。不一会儿，他就给李老师回电话说，事情办妥了。

后来，李老师每到一所学校召开讲座，他给师生们演讲的题目都是——《“捣蛋鬼”也有春天》，而且演讲的开端都是这样：30多年前，有一个孩子，他的名字叫马千里……

2015年5月13日初稿于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