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这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却是记实性的，她盛产的河沙，在阳光照射下，里面金粒闪闪发光，便是最好的诠释。家乡人呼唤她的名字不是金沙江，而是金河。多少年来，她带着对雪域高原的眷恋、对蓝色海洋的向往，一路奔腾，路过川南第一高峰老君山脚下这一带，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撒播了无数的印记。她到达宜宾，汇合岷江，筑成了滚滚长江，豪迈地向着东海激情奔放。

    而今，她的这段身材，已被向家坝水电站大坝，截堵为宽约数百米，长达百公里的浩瀚水域，形成了别样壮观的“金沙海”。海拔380m以下的屏山沿江故土，连同这段家乡金河，永远奠基在海底，承载起了西电东送、明亮九州的历史重任。

     一

    乡愁情结哽心坎，童年往事任缠绵。梦里寻她千百度，海底金河不复还！

    童年时的金河，既有恬然与清澈，也有汹涌与浑黄。梦里回现出的仍是这样的景象：春天，她那柔软的胸膛里流淌着一湾青蓝，带着繁花春意的气息，一路欢畅；夏天，她传承着喜马拉雅山的能量，身躯百倍膨胀，卷起惊涛骇浪，吞没着江边的残枝污垢与弱小生灵，一路疯狂；秋天，她在逐渐平静的情绪中，回望两岸田野，懊悔夏日的肆虐，一路祈祷；冬天，当气温零度左右的时候，她的脸蛋上，偶尔冒出丝丝的乳色轻烟，也象乖乖女一样羞涩腼腆，一路安详。

    冬春时节，冬春时节，金河送给孩子们的儿童乐园。夏季河水消退以后，她在一些江边溪口绘制出秀美的图案：方圆数百米的天然沙坝，表面留下了隐约的水波纹路，银白色的河沙层层次第，舒展别致，让人感慨万千；江边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堆积而成的“大碛坝”，其形千姿百态，其貌色彩纷呈，让你浮想联翩；溪口一带堆积的沙丘，经溪水的洗刷形成了列列沙岩，岩上偶见被埋压的远道而至的漂浮物隔层，还有曲折排布的金河燕子洞，沙岩陡峭松软，常见溜沙生烟。这些场所，造就了当地孩子们快乐游戏的天然舞台和天真烂漫的想象空间。

    我很乐意参与的，是在沙坝上举行双脚并齐的跳远比赛。赛事非常便捷，场地柔软舒适，只要用小脚丫在沙地上划上一条起跳线，不需要尺度，不需要裁判，就可以公正地比赛了。清洁平坦的沙坝上，弯弯的脚丫印迹清楚地记录着跳远的名次。

    忘不了那次的调皮捣蛋，差点丢了性命。伙伴们在金河边玩了“跑猫儿”、“梭滩滩”、“打游击”、“飞飘石” “浇沙人”等游戏后，大都筋疲力尽想回去了，我却不舍离开。便拉住两个小伙伴继续玩耍。见沙岩上的燕子洞，便想着去掏燕儿蛋。这金河边的野燕子好象独具慧眼，不象在屋里楼板上做窝的“家燕子”那样憨厚，它构筑在沙岩上的窝居洞，离上沿五、六米，距岩底二十来米高。从上面看不到洞口，我们想了个好办法：用手刨一个洞，踏上一只脚，一步一步往上爬。两个伙伴仅很快掉下去，不敢继续了，就在下面鼓劲：“敏哥厉害！敏哥快上！”。我忘乎所以地使劲加快进度，快接近洞口时，为了让双脚并排站稳，就刨了个宽大的“站台”。终于够到了，急忙伸手去摸，真的摸到了鸟窝，欢呼起来：“我抓到窝窝了…”手还没退出洞口，一团漆黑的东西向我头顶罩来，本能地动弹了几下，便失去了知觉了。

    事后听说，当时掏的那“站台”，使上面沙层失去了支撑，比水牛个子还大的沙堆塌下来把我埋住了。这一幕，把我的小伙伴惊呆了，转过神来，急忙把我刨出，见我昏迷不醒，其中一个飞快地跑去喊我母亲，终究检回了这条小命。

    我和她有着说不清、道不完的情结，“啊，金河，我的母亲河！”这句话，也许能概括我这未被淹没的乡愁情怀。

     二

    我的母亲是小学老师，受父亲历史问题的牵连，在我上三年级时，一学年竟然被挪动了四个学校，并且越调离心爱的金河越远了。在那偏僻高寒山村的云雾里，在那破漏庙宇的教室里，母亲无怨无悔地默默耕耘着，母亲赤诚的园丁品行默默地感染着我。

    上初中时，和农村同学一样，每天要走三十多里山路到公社学校，当时并无艰辛感觉，能看见金河而格外高兴！七十年代初，金河里已经有“划子”（轮船）了，没有纤夫拉，却在水上跑，特别好奇。放学回去的路，在新安乡后面的大山脊梁上，能看见金河里的轮船，从新安乡胜利村的稀泥弯，曲折到达对面绥江县城码头，再转一条弧线到上游的安和乡茅坝村急弯处。当时，和划子赛跑便成了放学路上的趣事，愉快地品味着跑赢“划子”的快感！

    初中毕业该推荐上高中了，程序是：老师和全年级同学投票，公社革委会初审，新市中学革委会批准。当时以为，贫下中农的子女都不能全部上高中，我这“狗崽子”一定没希望。父亲拄着拐杖，背着两斤猪肉和三把干面，去巨福乡河沟边找了个老石匠，要我拜师学艺；母亲请了媒婆，准备为我订亲。我属于醒事迟的那类男孩，没有“耍朋友”的欲望和胆量。或是对金河下游的念想着迷，或是读书的引力太大吧，异常坚定地反对订亲。没想到，老师和同学对我投了满票，我的表现和这满票，可能感动了公社和高中权贵们吧，居然被高中录取了！

    那年8月底，我背着行李，带了一把锄头，独自去新市镇上高中。从“红岩背”破庙村小去新市镇，需要翻过一道山梁，再走五、六里下山的小路，才到金河边的“观音殿”；然后沿着金河边九弯十道拐，经过石盘上、“筲箕沱”、安和乡、茅坝村、“石围墙”、明清牌坊、“蛮夷司”（和平街）、新市大佛，走了四十里路，终于到了新市镇。

    新市镇号称“小香港”，是进出大小凉山的咽喉，水陆交通枢纽。金沙江通航的起点站，享有万里长江第一港的美称。这里山高地险，没有平坝开阔地段，新市中学建在后面半山腰的椒子坪，到学校还得走一公里陡峭山路。

    记得英语课上了两周就停了，语文课练习大字报，政治课批林的军事路线，历史课斗“孔老二”，数理化课学习兑农药、记工分。劳动课却很实在：学校西侧山上的十几亩乱石坡，被我们改造成了大寨式的“海绵田”；西宁河边的数十亩荆棘丛林，被我们改造成了名扬多年的先峰果圆；假期组织同学们沿西宁河213国道去屏边彝族乡一带“寻宝”，搬回几吨黑碳泥培养“腐植酸铵”高效肥；到离学校二十里外的汉溪高山“老林头”砍柴，回校煮猪草。特别有意思的是沿金河边行程上百里，进行长途拉练，先后“考察”了绥江县的蔗糖厂、造纸厂，坛罐厂。

    “小香港”读书两年，没有在课本里找到“黄金屋”，也没有遇见“颜如玉”，那奔腾不息的金河水，总在浓厚着我的乡愁情怀。常常独自到江边大石上瞭望遐想：我的生命，如象一滴山野露珠，能否融入这不息的金河，随她去领悟生活的淌游与澎湃、低潮与高潮呢？！

     三

    轰轰烈烈的运动划上了句号，改革开放的春风抚慰着金河。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我考上了宜宾师范，终于坐上金河里的轮船，到了万里长江第一城宜宾；参加第一次成人高考，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老君山下金河边走出去的乡巴佬，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我倍感新奇。受母亲园丁情结的影响，如痴如醉地咀嚼着知识的营养。

    大学毕业回到母校新市中学，拉开了园丁梦想的序幕。轮船的汽笛、河水的远洋，“三不要”的人事流动、省市外的调函，没能动摇我对金河的痴恋。在新市中学一干就是十三年，提升了园丁的技能，荣获了“工作狂”的称誉。

    被上级调到县城屏中工作以后，带领可敬可爱的老师们，为贫困县的桃李芬芳，甘守清贫，倾情奉献。欣慰的是，所教学生争气，首届学生高考上线数翻番，刷新了校史记录。在抓好教学的同时，还组织推掉危旧房，重建新校舍；合并镇初中，打好“普九”战；后来又剥离初中，建成单设学高。特别艰巨的是规划移民新校园，组织师生大搬迁……。

    屏中人“敬业比奉献，爱生聚合力，精心育良松，矢志创佳绩”，2002年培养出了全国高考四川省文科状元杨良松，2006年培养出了全国高考宜宾市文科状元刘年华，吸引了市内外众多的羡慕目光。贫困县大山里飞出了金凤凰，美丽的金河迎着旭日的霞光，映衬着屏山高中教育的新希望。

    君山绵亘，桃李情真；金河神韵，世代传存。

    金河留下的憧憬已经铭刻在心灵，红桃白李的选择让我无怨无悔。不顾家庭的特殊困难，坚守这方热土，拨洒智慧，奉献赤诚，从事园丁工作已经三十九年了。衷心盼望这段金河汇聚的“金沙海”更具魅力，创造出更加夺目的奇迹。

    而今已经两鬓白发，缺了当年的激情与豪迈，但身居凤凰新城，心系金河岁月，仍会壮心不已，愿竭尽余生心血，为家乡的美好蓝图着笔，以文字记录金江河畔父老乡亲的动人事迹，赞美屏山文明之花的次第绽放！

    啊，家乡的海底金河，您仍然是屏山父老乡亲的母亲河！您的睿智，可以忘掉所有的功成名就；您的胸怀，可以消融所有的世俗谗言。您看不见金海湖畔如火如荼的新农村歌舞；但您一定听得清屏山儿女赤诚乡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