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长寄身小兀嘛   道古鲁盘问凯尔布

小兀嘛是一个群山环抱着的小小村庄，村里只有五六户人家，都是穷苦的农牧民，靠半农半牧生活，这里交通闭塞，与世隔绝，外人极少到这个四面被山围裹的穷地方来，和草原上牧民逐水草而居不同，这里的人家有固定居所，虽说房子只是低矮的土坯房，但毕竟有个固定的家。

村里的一户人家是高自成的远房亲戚，男主人凯尔布，是个二十六七岁的藏族小伙子，一年前的夜晚，在寻找丢失的羊群时失足崖下摔断了腰椎，致下肢瘫痪一直病卧在床上，女主人班前麦道（意为盛开的花）是高自成的远房姐姐，只有二十三四岁年纪，带着三个六岁、四岁和不到两岁的孩子一边照料丈夫，一边种着三四亩山地，放牧着六十多只牛羊，艰难的苦挨着岁月。丈夫没有摔伤之前，靠着家里这些薄产一家人只是勉强度日，丈夫摔伤后班前麦道雇不起帮工，一个人起早贪黑拼命干活，也还是顾得了家里顾不得地里，顾得了丈夫顾不了孩子，看着瘫痪的丈夫和瘦骨嶙峋的孩子，班前麦道几乎陷入了绝望，这样的家庭亟需要有个人帮衬一下。

高自成知道这个远房姐姐的困境，离开王连长后，他来到小兀嘛找凯尔布夫妻商量，希望让王连长到他家帮工，和他们一起生活。

高自成觉得，让王连长到凯尔布家是目前安置“安答”王连长的最好办法，王连长虽说右腿残疾，但毕竟才二十七岁，待身体恢复，应该是一个好劳力，如果凯尔布夫妻同意，王连长有了安生之地，凯尔布家也可解脱目前的困境。上次离开王连长后，高自成来到凯尔布家，如实向两口子说明了王连长的情况和身份，也说明了他此行的目的。

高自成一席话落地，女主人班前麦道那充满忧郁的目光中似乎泛起了一丝光亮，抬头看一眼瘫在对面床上的丈夫却没有说话，听高自成说完，凯尔布合上眼睛半天没有说话，屋子里安静得似乎掉下根针也能听着。

“这应该是两全其美的事，”见两人都不说话，高自成扫一眼一贫如洗的屋子，对凯尔布夫妻说道，“从我那安答来讲，到了你们这里是有了个安身的地方，从你们这面来讲，看看你们现在这日子，姐夫你起不了床，不但不能干活，还得姐姐照顾，姐姐带着三个孩子，还要种地、放羊，操持一家的家务。姐夫你也是知道的，就你身体好的时候，这一家人的日子也不是容易，现在这个情形让一个女人怎么顾得过来，不找个人进来，这家又该咋办？他来只是为了有个安身的地方，并不要工钱。可是一个大男人和你们住在一起，就算这里人少地僻，但这不明不白的也难免让人闲话，索性就挑明了是来一起帮着过日子的，也省得别人说啥，草原上有许多这样的人家，这你们也是知道的，再说了，这种过日子的方式也是祖辈传下的，所以我才说这个事，我想这不光是我安答有了个安身的地方，最要紧的是对你们眼下的这难处，不也是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吗，你们还有啥不答应的！”

凯尔布听完，沉吟半天，抬头看看妻子和三个孩子一眼，默默地朝高自成点点头后叹口气，“唉——，这是菩萨的安排！”见班前麦道并不说话，抬头看着妻子道：“你也认命吧，这大概就是佛爷的意思。”

班前麦道慢慢抬起头看看远房兄弟，默默的点点头后轻声道，“你给那人说说，把三个孩子当作他自己的吧。”

高自成郑重的点点头，“那是一定。”

 山洞里，王连长待高自成说完他的打算和凯尔布夫妻商量的结果后，思忖一下，觉得眼下情况，也只能是这样的办法，先有个安身的地方生存下来，以后再寻机会找部队，回到革命的怀抱。

 王连长来到凯尔布家，为掩人耳目，起个裕固族人的名字叫“雅尔吉斯”（意为酥油）”，暂时在凯尔布家安顿了下来。

 小兀嘛村只有四五户人家，和凯尔布家不远，住着一户的邻居，也是家半农半牧的裕固族穷人，夫妻俩都是三十多岁，男主人宙佬，是个耿直爽朗的汉子，女主人玛尔俭也是个热情开朗的女子，两家关系一直处得很好。自从王连长来到凯尔布家，两人也常过来和凯尔布家聊天，他们从王连长的一口四川话和外面关于红军被打散在草原到处流落的传言中感觉到了“雅尔吉斯”的真实身份，但两人并不说破，倒是有意无意间在别人面前帮王连长掩盖身份，只说是这个叫”雅尔吉斯”的人是班前麦道娘家一个远房表哥，家穷找不到老婆，是到凯尔布家拉套来的，草原上这种事并不稀奇，大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加上王连长一身裕固族破破烂烂的衣服，成天不言不语，只是埋头干活，一副老实巴交甚至有些傻呆呆的样子，村里人也都信以为真。王连长对两人的好意心知肚明，心里对两人暗暗存着感激。

要想在这个裕固族人聚集的地方生存下去，首先得学会裕固族语言，宙佬俩口子晚上没事时常来凯尔布家，无话找话的和王连长聊天，教王连长裕固族语言，表面是串门聊天，实则是帮助王连长尽快学会裕固族语言，在这样的语言环境里，加之生存的逼迫，王连长进步很快，时间不长，就能听懂和说一些裕固族的基本语言了。

草原上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刚进入十月，一尺多高的牧草就被严霜剥去了绿色，给草原笼上了一片灰黄的颜色，饱食了一年牧草的羊群进入了发情期。

凯尔布家只有三四亩薄地，牧羊的草场是向牧主道古鲁租来的，租金是每年向道古鲁交三十头二齿子(两年龄)羊。

向道古鲁租的草场只够承载七八十头大的羊群，凯尔布家的这六十多头羊除两头羯羊外，其余的都是母羊，另外三十只去年的春羔，那是今年年底该给道古鲁交的租金。

六十多头母羊。必须保证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产羔率，羊羔必须保证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活下来长大，这样下来，凯尔布家每年能有六十个左右的羔羊，一半在当年十月卖给进山收羊的回民，或者跟汉人商贩换成油盐糖茶和其它日常用品，这些也就勉强够一家人一年的用度，如果产羔率高些，成活率也高些的话，就可以用多出的那两三只羊换些布匹，给孩子或大人做件衣服。另一半留到来年年底，长到四五十斤后，给道古鲁家赶去，作为一年一度的草场租金。

母羊的怀孕多少关系到一家人一年的生计，班前麦道不敢有一点马虎，王连长没有放羊的经验，这些日子的羊群，每天都由班前麦道赶到后山去放，她一边放羊，一边观察着母羊的受孕情况，防止母羊空怀，王连长则留在家里照料凯尔布和做家务。

这天中午，一个穿着棕色羊毛氆氇，头戴呢子礼帽的人带着两个人突然来到了家里，凯尔布一见，赶忙招呼，这人正是凯尔布家的牧主道古鲁，那人里里外外看过一遍后把目光盯在王连长身上，用裕固话向王连长厉声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