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长安城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歌舞升平，江山如此多娇！离城十里远的地方，有座十里亭。春风送暖，醉得花儿不时轻轻飘落。这天午后时分，亭前的黄花树上，栓着一匹威风凛凛的白马。静静地站在哪里，好像是在认真地倾听着亭中二人的谈话……

“降雪，你真的这么绝情！”说这句话的，是风流倜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前一品侍卫杨玄风。他几乎拥有世间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某个人的原谅。

“十年前不该走你却走了，十年后不该来你又来了！”而说这句话的，则是他的红颜知己柳降雪。

“十年练剑，是逼不得已，我有我的苦衷。”

“你是迫不得已，那我呢，江湖夜雨十年灯，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整日以泪洗脸，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幻想着你能带我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可是……可是希望之火，燃得越旺，就熄得越快。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有些风景，我终于明白，不能仔细看，当看得最清楚的时候，也是最痛苦的时候。不是吗？黄花树下，不见不散。而这一面，却足足迟了十年！”

“我知道有负于你，但是当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剑客，毫无选择的余地。”

“你也曾知道当年有负于我吗？你无选择的余地，我又何曾有过……孤心赶月，何处是归，只记得两相随！”

“我知道对不起你，万死难持其咎。”

“你大可不必对一个陌生人说对不起，因为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可以换来一句不要紧。正如我爱你并不等于你也爱我！”

“降雪，十年前就已经想说，但却一直来不及说的话，今天我一定要对你说！”

“有些话，最好是不要说，让它永远埋在心里，那样大家都会好过点。”

低头，握着拳，放在嘴边……陷入无尽的沉思之中，痛苦的表情，好像是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一般。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此刻，即使他身份显赫，但在她的面前，又感觉自己如此的卑微。要知道大内皇宫，他可是随心所欲，来去自如，只有天子一人，才敢叫他站住。此时何以莫名其妙地有这么一种感觉，恐怕连他都不知道。也许，这就是爱……他怕他的话，一个不小心，又刺伤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说：“不，我今天不说，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说这句话时不但心情有些沉重，而且连语速加都快了许多，仿佛是怕时间从手心悄然滑落，一如她从他身边匆匆离去。

又迫不及待地补充道：“我不甘心这一生都在江湖上卖艺，碌碌无为！所以……所以……”

“所以你把心一横，让一个弱质女子，在滚滚红尘中自生自灭！”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她恨恨地说。

犀利的眼神，像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插入他的心扉。即使身为天下第一剑客，这一刀，始终还是毫无还手之力，来不及抵挡。其实，他没打算防备，因为只要她这干净利落的一刀插下去，心里会好过些，他是非常非常愿意这么做的。所谓的上刀山，下火海，死亡得快，一瞬间就不知道疼痛了，那是假痛。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是慢性的，寂寞的，难忍的，这是真痛！

“不是这样的，不是…….”他又紧接着说。仿佛是在申诉一宗世间最悲哀的冤案，而他，则是案件中的直接受害者。

“那是怎样？”

“所以我对自己说，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扬名天下！”

他说完这番话，感觉就像是放下了一个时刻都背在身上的沉重包袱，又像是一个濒死的人终于能说出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心情不禁轻松了几分。毕竟，这个秘密，他独自坚守了十年。

要扬名天下，是有原因的。其实他小时候很可怜，出身平寒，因为性格孤僻，又不善于言谈，顺理成章，自然成了同乡小伙伴们欺负的对象。这不，有一次他被欺负，还连累了邻家的小阳（他最好的兄弟），被小伙伴们活活打死。在伤心之余，他暗暗地告诉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能被别人欺负。于是他遍访名师，习武练剑。

“那恭喜你啊，驸马爷，你做到了，而且做得最好！听说皇上已经赐婚，把公主许配给你，前程无量，还来找我干嘛。”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想不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也知道，人在江湖，往往是身不由己，不过……”

“不过什么，莫非驸马爷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那是皇上的意思，我并没亲口答应。”

“皇上金口已开，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能改变，你还能抗旨不成？”

“我不敢给你任何承诺，但你要相信，我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杨玄风，心还在这里，一样那么爱你。”

“真是好笑，驸马爷居然和一个落寞女子谈交情。公主乃金枝玉叶，我算什么……恕小女子高攀不起！”她冷冷地道。

“降雪，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和公主在一起，我的心目中只有你一个。”

“算了吧，此时此刻还在我面前演戏！”

泪，不知何时已经迷茫了双眼。转身，使尽所有的力量。好像那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身体不是他的，怎么也驾驭不了。拼命地挪动了两三步之后，脚再也迈不出。天崩地裂，万念俱灰，犹如失去了世间的一切。心，如万箭穿过，好几次痛得他几乎撑不下去。努力地睁开眼，悄悄地拭去泪，深深地叹口气……

继而说道：“那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原谅你，我有这个权利吗？”

她又走向前转身看着他，而表情，则如刚刚被雨冲洗过的桃花，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才心甘似的。

爱的最高境界，便是恨！而爱恨的程度通常一样。聚与散，悲与欢，爱与恨，如此纠缠。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又有什么人能分得清呢。也许，这就是江湖！

太多的话，都显得有点苍白。情到深处，也只能无言以对。

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像是茫茫大海之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死活都不肯松开。此时的他。不是皇宫中那些王爷之女梦寐以求的对象，也不是天下第一剑客，更不是御前一品侍卫。只是一个苦苦哀求红颜知己原谅的普通男人。

“降雪，原谅我……原谅我……”

“驸马爷，请起，小女子何德何能，如今你已贵为御前一品侍卫，只能跪父母和天子。”

“我不要管这些世俗礼节，只要能得到你的原谅……”

“这又是何苦呢，机会十年就已经给过,但是你却……”

即使跪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恐怕也无济于事！因为太多的时间他一再放走，太多的机会他没有珍惜。她的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显然，已经逼得他无路可退。

站起来，饱含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意欲何为呢，原来，他只想把眼前这个人的模样，永远地刻在心里。

再向空中望去，但见日落西山红似血……他的心，也如天空一样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云仍然不肯回府，还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人间绝恋。

鹧鸪归巢，轻轻地落在亭檐之上，叫得伤心欲绝，咕，咕，咕，他感觉自己听懂了这叫声，那是死神发出的暗号。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要的，不是荣华，不是富贵，而是她的心，不过可惜，现在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时辰到了永别的这一刻，不容留恋。

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好，既然你不相信，不原谅我，即使贵为御前一品侍卫，想尽天下荣华。没有你相伴左右，又有什么意思。今天我就在你面前以死谢罪，再见了，降雪……”

话音刚落，他义无反顾地抽出手中的长剑，视死如归。剑已经亲吻到了他的喉咙，只需一缕清风的力量，他便可以长眠，要知道御前一品侍卫的剑，那是非同小可。削铁如泥，而且那股让人望而生寒的剑气。也可以杀人于无形，于千里之外。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它的主人，杨玄风才能镇压得住这个魔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动弹，而且反反复复地试过很多次，还是徒劳无功。不能动，不能动，心念游转……啊，可惜叫不出来，原来是中了他师父的兰花点穴手。

因为他的剑法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天下再无对手，所以他师父就没传授他这套点穴法。

下手的部位虽然是在背后，但他应该早想到是师父的，普天之下，轻功比快闪电还快，下手不惊落一粒尘埃，不是他还会有谁。

“哈哈哈，我的风儿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降雪，现在你放心了吧！”

“嗯，多谢古老前辈成全。”他师父叫古牧天，她叫一声古老前辈实在是理所当然。

“有情人终成眷属，老夫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不必言谢。”师父才说了两句话，但知道徒儿心中却有很多疑问，所以便立刻解开学他的穴道。”

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傻傻地笑了笑，摸了摸脑袋，还怕是在做白日梦呢。

才说：“师父，您怎么来了，你们……？”

“哈哈哈，天底下没有师父不知道的事，傻小子。一言难尽，以后有时间了你再问降雪吧，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嗯，上次皇上赐婚，你没亲口答应，他就起疑心了。眼下已经亲率十万御林军赶来，势必生死都要将你带回去。要是为师没估计错，不出半个时辰就到。”

沉默了良久，继而又道：“冤孽，真是冤孽。风儿，你要选降雪就得背叛皇上，舍弃你的一切。半个时辰后将有一场血战，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不可否认，他是个好皇帝。为师希望你能为天下苍生着想，放他一马。”

“这个徒儿知道，师父请放心。徒儿答应您，今生今世，不会对皇上及他派来的人动用一招半式。”

“可是……可是……”

“师父不必再为徒儿操心了，生死听天由命！”

“那好吧，你的事，你自己解决。为师已是尘外之人，很多事不便插手，我就先行一步，他日有缘自会相见。”话音刚落，就腾空飞去，一瞬间就无影无踪。”

“知道吗，刚刚你拔剑的那一刻，我的心都急的快要跳出来咯。要是古老前辈再不出手，我们就阴阳相隔了。”

“嗯，不说这些了，降雪，我们也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

“风哥，和我亡命天涯，你真的不后悔？”

“选自己所爱，爱自己所选。我杨玄风的人生中，没有后悔这两个字。只要能在你身边，即使过亡命天涯的生活，我一样那么开心。什么荣华，什么富贵，全都是过眼云烟，唯有真爱，才能永垂不朽，长存于世！”

“风哥，那现在我们去哪里呢？”

“降雪，能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嗯，每一生都陪你！”

“我想去情花崖。”

“情花崖，在哪里啊？”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怎么名字这么怪。”

“是的，它就在我曾住过的练剑峰对面。那里有种花叫情花，这种花很特别，听师父说要一千年才会开一次，而花期也是一千年一谢。以前我忙于练剑，都没上崖过去，现在我想去采一株，尽管没有花。”

“然后呢……”

“然后我们再去天山，当玄风降雪的时候，借一季纯洁，煮一壶烈酒，参几朵寒梅，共饮人间真情！”

之后两人骑上白马，飞驰而去……

 时隔多年，仍然经常听宫中的人说起，皇上又派了哪个哪个高手去追杀他们。听，长安城的酒楼之上，坐在窗子边的喝酒的几个客官，正在谈论此事呢！

“我就搞不明白，普天之下，居然还有人敢和杨玄风的过招，莫非这个人有九条命不成？”连店小二都忘了自己的工作，坐下来和客官谈得津津有味。

 一个身穿白衣，面容清瘦的客官站起身，遥着扇，说道：“非也，非也，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当年曾答应过他师父，不对皇上和派去的人动武，不然……”

又一个中年男子站起来，端着酒杯，意味深长地说：“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个小小的愿望能否实现，但是，不要紧。来，让我们为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的爱情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