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没有到过办公室，整个房间就像过敏了的脸一样，看哪儿哪儿不舒服!

　　放下提包，立在门口“老杨!老杨!”

　　老杨应声小跑着来了。

　　老杨是聪明的人，啥话没说，到屋子里给过敏的房子“洗脸，掐痘痘”去了。我惦记着大院里的几处工程，便去工地上看那不断长大的楼房和不断晒黑的工人的脸。

　　丁工看见了我，笑哈哈地从工地上走过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哪儿逍遥去了?脸都俊白了哈!”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递过烟来。

　　“哪儿也没去，窝在屋子里给烟使劲儿!”

　　“蒙人吧，你是能窝得住的人?”我看丁工的左眼里盛的是不相信，右眼里照样盛的是不相信。

　　我想，不相信的多了。就像我老婆，因为不相信，我的手机总攥在她的手里，每有来电她看了，才要我接，还要当着面发音很标准地接!

　　“丁工啊，你们的工程速度不慢啊!”有时候，说不下去的时候，转变话题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我对丁工的话可是由衷的!

　　“看你说的，上面的领导隔三差五地催。再说，还不为着你和大伙儿能在秋后住进新楼?”你听听，这丁工就是丁工，说话顺耳得很!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向西边一排正在建设的平房工地望去。感觉那里少了一个很熟悉，很亮眼的东西。

　　我扔下丁工，快步走了过去。心里还在想：这里曾经有过什么?现在又缺了什么?

　　树!一颗高大的枣树!一棵在春天能开花，夏天能乘凉，秋天能结果，冬天能唱歌的枣树!

　　负责平房建设的工头姓何，我径直走向何工。

　　何工看见我，拍拍手上的土，热情地伸了过来。

　　我由于心里的某种预感，向他表示了一个“女性的握手动作”——掐他的三个手指头!

　　“何工啊，这里不是有一颗很高大的枣树吗?”我指着枣树曾经根植的地方。

　　“是有一颗枣树，影响工程，我给挖了。”听何工的话，感觉他是拔了一棵草，甚至是拔了一棵并不妨碍他走路的野草!

　　“不会吧，你看看你的房基距枣树的根足有两米呢!”我的涵养的空间在很快地收缩，就像把伸开的五指收缩成拳头。

　　“再说，你给挖了的时候，没想到谁给种了?”

　　何工大概看到我的脸色不像丁工所说的“俊白”，而是“俊黑”“俊紫”“俊黄”的那种!

　　“挖掉一棵树，劳你这样不高兴?”何工满脸堆笑地拍着我的肩膀。我觉得我的肩膀比我的老婆扇那一个耳光还受辱!

　　“你不知道上面有规定，在工程中如果要伐树，就得打报告吗?”我的眼睛直盯着他那本来被风雨养颜的很健美，此刻又十分地不讨好的脸。我恨不得从他快要泛出汗水的脸上盯出一颗舞着枝桠、茂着绿叶、繁着青果、落着小鸟的高大的枣树来!

　　“知道……问题是……”何工似乎觉得自己没有更充分的理由了吧，他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了。

　　我想：你真是何理之有!天天地舞弄着木头板子，却不知木头板子上的年轮是如何在岁月的风雨里含辛茹苦地转圆的!

　　想到这里，我几乎愤怒了：“你知道，我却不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何工的斧子是如何地高高举起，又狠狠地落下!

　　我不知道那棵高大的枣树是如何地血肉横飞，悲惨哀号!

　　我不知道那些盘旋在蓝天的鸟儿睹此情景，是如何地用自己的翅膀捂住流泪的眼!

　　我不知道睡醒后，看不到枣树的太阳的眼里是如何的苍白和乏味!

　　……

　　我不知道即使何工把这栋房子盖成“一流的工程”，那些验收工程的人还能不能签下合格的字!

　　“那么，树呢?”我冷冷地问。

　　“听说是你们的老于拉回家了”何工凉凉地说。

　　没有死而复活的传奇。

　　我想：枣树已然被负心的何工“害”了，往后的春夏秋冬里多了一份苍白，多了一份寂寞。即使那不息的风经过这里，虽然很畅通地过去了，也总有许多少了牵绊的不习惯……然而，有件事我一定得做!

　　“何工，你有条件把那个枣树的干做成几幅牌子，对吗?”我转向何工，平静地说。

　　“这个容易。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何工有些疑惑地问。

　　“尺寸三十乘四十，数量六个，你做成就行。”

　　“好吧，按你的意思办。”

　　我想，这回你还真的要按我的意思办!切不可像我那侦探一样的老婆，把我压根儿没做的事儿，楞说成是“你肯定是做了”!

　　我拨通了老于的手机，我要他把那棵枣树的尸首运了回来!

　　而后，我快步走向我的已经很干净，很亮堂的办公室，拿起笔写下了几行关乎爱护花草树木的温馨而又严肃的字。

　　我要等着牌子做好后，让老于认真地把这几行字喷绘上去，再恰到好处地一个一个地立在这个大院的路的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