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 棺

乡村元宵节的晚上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息，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借助朦胧的月光和冰冷的雪光，依稀看见光秃秃的树的枝丫上凝结着雪的结晶。

脚下厚厚的积雪，已经开始上冻，走在上面，发出僵硬的咯吱声，冷气使我的身心颤抖、齿牙磕碰，我裹了裹身上的黄大衣，还是冷。但我不得不参与我不愿参与的一次“特别行动”……

夜已经很深了，我推开大哥家虚掩的门，屋内烟气缭绕，屋里蹲着、坐着十多个男人们，都是我的宗族，煤油灯的光是那么的昏黄微弱，好像正在散发着原始与愚昧，又好像在散发着愤怒、冲动、亲情和睿智。

“来吧，老八！怎么现在才来？你三哥没告诉你早点来吗？”素有“头毛空心”的老大说。我忙说“讲了，我在写点东西呢！”老大接着说：“你看怎么能快速便捷的打赢这一仗呢？”我说：“我什么也不懂，按你们的计划步骤办，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力气我还是有点。”老大说:“老八没结婚，不能抬棺，就护棺吧！”（抬棺是有讲究的，抬棺人必须是儿女双全）“就这样定了，按计划办，大家记住自己找什么、带什么、回去准备吧！各负其责，另外每个人都要注意对方的举动，顺便睡一会儿，老三就不要睡了，有什么情况，及时喊人行动。”

不知怎么？我有冲动、热血沸腾的感觉，也许是血缘关系的原因，也许是亲情的感染，也许是年轻气盛。走出大哥的门，一阵刺骨的寒气扑到脸上，钻入怀里，又使我回复到来时的状态。我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刚想入睡，梆、梆、梆急促的敲门声把我震醒。“老八快起来，行动！”三哥喊道。我一骨碌跃起，拿起两把铁镐，向二伯父选好的茔地奔去，这时风水先生刚刚插好相橛子、放好线。老大一声吩咐，我们兄弟，砸的砸，铲的铲，刨的刨，冰雪乱飞，泥土横飞，轮班打坑，各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目的是抢棺下葬，很快坑打好了。

我们又向二伯父的“丘房”奔去，（丘房：就是灵柩放在野外地平面上，用草、秸秆等覆盖，用糠泥全覆盖，就象现在粉刷打腻子。迷信说法：1、人死的日子不是时候，死在犯克或对生者不利的日子。2、或本村本姓人死不到100天，就采取“丘房”,一般都是100天以后，有的甚至几年，才能下葬入土。）夜朦朦，冷飕飕，这时半截村庄像活了起来，村子东头的野地里，两处不远的“丘房”旁边，两处火柱，火光冲天，与朦胧的月光、灰白的雪光交错辉映，马灯点点，火把处处，电光闪闪，（手电筒的光），人影绰绰，工具发出闷闷的撞击声，人声，各种杂乱而有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老龙”（比较粗长、质地好的硬圆木，一般60厘米粗细，多为杉木，抬棺专用。）放在棺材上，抬棺人用粗绳熟练的一去一来，一交叉，把“老龙”绑在棺材上、抬棺人又很快的把扁担固定在“老龙”的横担上，指挥者这时高喊：“不要绑偏了，不要有私心，不然会出事的。”抬棺人都很自觉的绑到自己应承担的位置，这时我真正体会到农民的淳朴、善良，敢于担当的伟大之处，随着指挥者的吩咐，棺木撬棍瞬间上紧。指挥者一声令下：“预备，起！”我感觉，他们好像抬起了地球，亲人的哭声刺破夜空，使人寒而又栗，两队抬棺的人分别抬着棺材向各自的墓坑奔去，脚下的的冰雪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几乎是小跑。我是第一次护棺，也真正体会到重担是什么滋味，除了压得肩膀疼痛难忍，重得几乎让你抬不起步子，眼冒金花，几欲压倒。我明白抬棺人的规矩：“压死也不准撂挑子”我对他们的敬意就是那时形成的，他们的团队精神是多么强大，他们宁死也要为他人着想。因为，一旦有一个人撂挑子，笨重的棺木会砸坏、砸死其他抬棺人的。看看我们现实中，还有多少敢于担当，具有强烈团队精神，为他人着想的人呢？难道我们不应该学习抬棺人的精神吗？！

常言说的好：“坚持就是胜利。”抬棺人“呀吼”（迷信说法，抬棺人不呀吼，死者的后代好出现哑巴。）的时候到了，说明离墓坑还有百步。一阵小跑，到了墓地，接着孝子火纸暖坑，撒坑馍，在场人都爱抢坑馍吃。（迷信说法，有好运。）二伯终于入土为安了，孝子三哥先封了三铣土，抬棺人很快包起了一座土坟，且上了坟头。

这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接着紫霞伴随着红霞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太阳也露出了头顶，天亮了。

抢葬的两队人马都疲惫不堪，陆陆续续的向村子里走去，互相打着招呼。到底两位“丘房”的主人谁先下葬，无人得知，但都认为各自的先辈先入了土。我想，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两位仙逝的先辈大概一块去天堂赴蟠桃会了吧！

第二天，即正月十六，我带着受伤的腰和心，背着被子，踏着厚厚的积雪，迎着刺眼的朝霞，离开了可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