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上八点多，他托着一身的疲惫，垂头丧气地回到旅馆，门口的老板娘同情地望望他，摇摇头，叹口气，算作表示同情。是的，今天去要账又是无果而终。和前几天一样，还是那个工头的妻子出面应酬，好话说尽，好吃好喝，可一提及要账的事，她便推三阻四地说她也不做主，她男人也去出外要账还没回家，具体在哪儿她也不知道。给工头打电话，也只是关机。他心里明镜似的，工头是在有意躲着他，所谓出门要账，纯粹是编造的借口。他也下定决心，要不回账就一直跟他耗下去，他不让自己过好年，自己也不让他过好年。今天，他索性在他家吃了晚饭，直到工头的妻子以天晚了不方便为要挟，他才无奈地回到了附近的旅馆。临走的时候他放下话，明天他还会来的。可明天真的还要去吗？真的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好结果吗？说实在的，现在他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他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想，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回家的班车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拥挤了。再不回家，恐怕这个年就要孤身滞留在异地的一个小旅店里度过了。可回家。他也明白对他意味着什么：他领出去干活的十好几个人，就三天两头堵在他的家门口，眼巴巴等着他要回的钱过年呢。是啊，他们拉家带口也不容易，跟自己辛辛苦苦风餐露宿，在工地干了好几个月，他们的妻儿老小要靠这钱混日子，他们的孩子要靠这钱上学，他们的老爹老妈要靠这钱去治病……而他从工头那里拿到的两万块，还不到工钱的三分之一。尽管他与这个工头在平时打交道过程中有很好的信誉和交往，而且工头也信誓旦旦地发誓等一过年一定想办法求公司上层给他解决，但是，五万多块钱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不按预先承诺的兑现，钱的事工人们是不会答应的，尽管他们大多是自己的同乡和同学。再说，他们是信任他才跟他一起出来的，而他一旦失信，今后就不会再有人愿意跟他出来干活了。

    回旅馆的路上，他已明显感到年味儿越来越浓了，虽然天色将晚，天寒地冻，但大街上依然还有许多购买年货的人。看到他们欢天喜地的神情，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懊丧之情油然而生。他后悔如果当初不是河南那头的活吹得紧，如果再咬牙坚持几天等领到工资再走，他也不会有今天的困境了。哎！只怪他太过相信工头的承诺和他们之间铁的关系了。后来听工头说，他所承包的哪项工程赔了，工程款恐怕没有希望了。他当时听了很是生气，搞工程一项两项赔款是正常的事，做生意总是有赔有赚，总不能以此为借口黄了农民工的血汗钱吧！很想跟他翻脸到劳动监察部门举报他，他也听说有关部门对此监督的力度很大，每天在门前都排了两大长队反应此方面情况的人，但是想到他们以往的交情以及以后或许还要处事，他经过再三四忖终于没有下那样的决心，尽管他曾在电话里以这种方式要挟过那个工头。退一万步说，即使真像工头说的那样，工程真的赔了，可只要他出心给的话，从他家里临时拿出些钱来给农民工过年，五万块对于住着豪宅开着名车的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

    晚上十点多了，窗外灯火依然亮着，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菜香，不时传来几声不甘寂寞的鞭炮声，那是一些难不住性子的孩子们提早在迎接年的到来。旅店的里只剩下他一个住客，他躺在床上，心绪烦乱，一点睡意都没有。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他一看，是他的妻子打来的。他想到只要一接电话，准会是白天又有人上门讨账的消息和妻子唠唠叨叨的抱怨，他索性按动红键，拒绝接听，打算明天做最后一次拼搏。电话重新没完没了地响起来，他再也按捺不住，按动接听键后，冲对方大叫到：“有完没完，我烦着呢！”

    没想到的是，话筒里传出的不再是心直口快的妻子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抱怨声，而是她发自内心心疼的温柔规劝：“当家的，实在要不了就先回家吧，辛辛苦苦，风吹日晒一年了，回家过个好年吧，我和孩子们等你等得都着急了。别说人家还没有一口赖账，即使那钱真的没指望了，这日子也得往前过不是？这样吧，我今年门市上买鞋也积攒了个钱，娘中午的时候又把她的一万元积蓄拿来了，凑一凑，献给该人家的先补还上，账咱明年再要。只要人在，总有希望的。你可千万别急坏身子，这一大家子，还全靠你了！”

    他没有说话，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觉得对不起妻子，自打他们结婚后，他所在的厂子就因改制倒闭了。下岗后，他整日在外打工，家里全靠妻子维系着，没有跟他享过一天福。今天又因自己的事情拖累她，他实在感到内疚和伤心。

    “爸爸！”电话那头又响起娇嗔的声音，那是他熟悉的女儿的声音。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他的骄傲，在家邻居夸，在校老师夸。学习好，又懂事，去年考取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在学校里一边努力读书还一边组织学生们给学校打零工挣钱。每当他冒着刺骨的寒冷工作在高高的塔吊上的时候，一想到心爱的女儿，浑身就有了使不完得劲，再苦再累也不在话下了。由于路途远，女儿又节俭，就连十月一这样的节日都不舍得回家，一年到头也就年结能在一起团聚，可……“爸爸，快回家吧，我们等你回家过年！”

    “哎——哎——好女儿，明天爸爸就回去，咱们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