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独行客》

    ——若人

    沿着一条陈年旧时的路，时而似羊肠，时而恢宏宽大，走来一个人，风大雨狂分不清是男是女，青丝蓬松，蕴含了几辔流浪猫的神气传神，没有拖带任何一两行李，脚下的泥土坑坑洼洼，像是刚刚发生滑坡。身前身后，一片苍茫，感觉不到时间呼吸的声调，阒静无人，最是夜阑人静的特写。他忽而东张西望，一秒钟又折射出惊弓之鸟的影子，左顾右盼，发现不了一根救命的浮萍。

    这条阴阳怪气的路，走过多少行人不得而知，蚂蚁不少，大象也多，飞鸟更是不计其数。我是上帝遗忘在路边的一棵参天大树，我的身旁断断续续飘过了无数的人类，像他此般落魄的不胜枚举，但前去的人如今是华服美冠，锦衣玉食，我很高兴，无端地成了活生生的见证。这也许就是上帝赋予我的无上光荣使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可是我收获了快乐，见证了历史，我早已看透人世的无常。远处走来的他，踉踉跄跄，步履维艰，怕是刚从饥荒堆里爬出来的余生者。我得摇身变为同他一样的落魄者，探寻他的故事以飨读者。

    加速靠近他，在适当的距离之外，我将枝繁叶茂的千万条手臂浓缩为头顶的青丝，蓬乱，拔出长长而纷繁根须站立在土地上，选一块石头装模作样地坐下，垂头，抹泪，声音幽咽，静待他的走来。

    他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保持一定的距离，冷冷的问:“这么冷的天，哭泣不会冻僵吗？”

    纳闷，炎炎夏日，何来冻僵之说？暂且不管，继续装哭。他不再言语，冷冷的观看，我像是戏里的丑角，为他人哭孝而赚几块小钱，我的头皮清楚地看见了他眼里的想象。他移动脚步，要离开似的。我连忙开大哭声，踩住柔音踏板，加大双手抹泪的假象。

    “如此荒凉的人间，就算你哭死也无人问津，收起廉价的眼泪赶紧上路吧！”他多么鄙视此时的我，他多么鄙视。

    我不爽地擦干眼泪，反诘道:“就连你也不会关心吗？”

    “这世间的瞎子太多，我如何管。何况我一身褴褛，肮脏不堪，别人也不屑于我。”

    “你怎么骂我瞎子，我跟你素未谋面，没得罪过你吧？”

    “一路货色！”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蹒跚走去，留给我满地的莫名其妙。

    我心有不甘，居然有眼不识泰山，不理睬我的哀嚎，那我就假装患病，跌倒路旁，看你奈何。

    在青草萋萋的草地里，我揪来一具老妇人的风霜躯体，躺进去。

    他怕是看见了我的倒地躯体，急速冲过来，迅疾俯身，伸手凑近我的鼻孔，嘴里喊着:“老人家，醒醒……”就让我惩罚一下他吧，任凭他喊哑了嗓子，我奄奄一息的躯体一动不动安如山。眼皮紧闭。

   “老人家，这么严寒的夏天，您实在不该外出的。儿子女儿们不管您吗？还是就您一个人艰难地生活？”

    沉默了一会儿，他惊恐地站起身，把头扭了三百六十度，眼见四周无一人，才恢复了神色。

    “要是别人看见了，会以为我是半路程咬金，抢劫的。您该怎么办呢？无奈，我的手机欠费三年了。”

    “我看我还是走了吧！看您无声无息地死去，我的心里多悲凉。这荒郊野岭的，自然的生死轮回是最真实的体感。祝您好运，婆婆！”

    走了几步，停住脚，扭头，“只愿快来一个生物，有良知的，哪怕是一头警犬也好。”

    他渐渐远去，暮色拉下帘子，遮盖了他的背影。我在心里悲伤又微笑地大怒:“居然也不理睬老人家，你还有良知吗你？臭小子。”

    今天这样的失败局面在我的生涯回忆录里完全是破天荒的。我不甘心。

    待他经过一座高桥的时候，我幻化成一名被人遗弃的年轻女人。他看见我了吧！我有气无力地吃力爬上栏杆，做出投河自尽的姿势，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你洗澡不脱衣服啊？你还想潜水啊你？”

    这下我彻底生气了，转身跳下来，狠狠逼到他的面前，“啪！”给了他一耳光，居然可以这么不会说话。并且愤愤地吼道:“谁说我是洗澡？谁说我要潜水？”

    他竟然直接闯过我的肩膀，一声不吭地走了。风儿吹来一条语音:“像你这样的女人，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也就只知道跳河寻死了。”

    我动情地大喊大叫起来，水里的鱼儿浮出水面鄙视同情地看着我笑。我一时腿软，瘫坐在栏杆下，抱头痛哭。哭了几百年后，泪腺干涸，只好移开手掌，他却高大地站在我的身旁。

    “女人，何苦虐待自己呢！爱情，又怎会只局限于一人之身呢？他若爱你，你怎会寻死。既然你看清了他的嘴脸，何必再寻死呢？天下的男人千千万万。活着，又怎会只有爱情呢！”说完，彻底走了。

    我由衷地笑了。

    距离我的真身还有一段路程，索性再玩弄他一次吧。这次，我变成了一个孤儿，全身脏兮兮的，见他来了，我便跑上去拉住他的衣襟大喊:“大叔，行行好吧，我是那么的饥肠辘辘，爹妈死得早，都没吃饱过饭……”

    他打断了我的故事，“孩子，你怎么可以如此的悲惨呢，比悲惨世界还要悲惨三斤三两呢！我身上还储存了七块大钱，全都给你吧。现在人烟稀少，没有小卖部吧，我兜里还有半块月饼，你都吃了吧！”

    “大叔，你长得这么丑，这么落魄，心地怎么可以这么良善？真是不公平。”

    “孩子，难道良善是一种天然的罪孽吗？即使好人不曾受到应有的善报，难道我就不去行善了吗？我是多么憧憬你们现在的年纪啊，没有欺骗，没有杀戮，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真实。孩子，你要努力做一个表里如一的真好人。祝你快乐，祝你好运。”

    他走了，乘着幽咽的凄风。第一抹晨曦爬上他脸庞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我的国邸。眼眶里溢满疲倦，他坐下来，背靠着我的身体，酣然入睡。如果可以，我多么情愿是他的母亲，温顺地睡在怀里，没有半点忧伤，没有半点哀愁，没有一丝丝痛心。如此良善的人，不知有什么高远崇尚的梦想？我愿折损我生命的一部分精魂助他成功。

    我跳入他的梦境，看到了辉煌的场景。他头戴金冠，手捧奖杯，正在郑重庄严地致获奖词，台下人山人海，掌声滚滚而来，鲜花一束又一束。其中有一句台词我记得刻骨铭心——今天，我既然获得了无上光荣的成功，我更加愿意一如从前地坚持改变中国的文学现状，直至生命的终极。

    你会成功的，小伙子。上帝赋予的一半精魂已注入你的灵魂深处，愿你一如从前。我将在原来的地方告诉来者，你的落魄，你的荣光，你的心声。请你千万原谅我世俗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