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我跟随《夕阳红》旅游团，乘座旅游大巴沿连霍高速公路一路向西，途径中原大地河南，八百里秦川陕西，西安大雁塔、天水麦积山石窟、兰州黄河大铁桥、转入千里祁连山进青海西宁，塔尔寺、青海湖、向北翻过祁连达坂山到甘肃，甘州张掖大佛、肃州酒泉、嘉峪关、玉门市、瓜洲安西、敦煌莫高窟、鸣沙山、月牙泉、过星星峡进入新疆哈密盆地，再继续向西到吐鲁番火焰山、交河故城、坎儿井、达坂城风力电厂、天山天池，再从乌鲁木齐向北，沿准格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东缘，到阿尔泰山布尔津县，最终到达哈纳斯湖，行程一共四千多公里，历时十五天。

    旅游团成员共35人，组成零散，有老俩口的，老姊妹仨的，老朋友几个的，也有像我一样独行单蹦的，年龄最大的七十四岁，最小的也有四十多岁，有大学教授，中学老师，老军人，医生，护士，铁路系统的高级工程师，煤矿工人，县处级、科级公务员，辞职下海的银行职员，还有倒闭工厂的下岗职工，当然，以上这些头衔之前都要加上“曾经”二字。

    沿途一路风光迤逦，景色变幻丰富多彩，但我感受最多的却不是车窗外的风景，而是“夕阳红”们独特的情绪世界，另一条神奇的观察线。

    二

    长途旅行十分辛苦，有时一天要坐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所以住旅店叫早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睡过头或者睡醒不起来的事时有发生，但在《夕阳红》团，这种事情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首先，这一代人被上级领导洗脑一生，组织观念、集体意识十分强烈，大事小情从来冲锋在前，不甘人后，再就是老年人早睡早起习惯了，生物钟已经固定，想睡懒觉也难，不过任何事情一旦做到了极致就有意思了。

     开始几天导游要求旅店早晨六点叫早，许多老人五点半就收拾整齐等在大门口，后来到了西部由于需要赶路的原因，要求游客五点半起床，没想到凌晨四点半，天还黑漆漆的，有的老人就已经起来，咳嗽清嗓弄得宾馆走廊尽是动静，逼得小导游每天都哈气连天的提前半个多小时等在大巴车门口，同车年龄相对年轻一点也是叫苦不迭。

     其实，并不是每个老年人都是意志坚定、身体强壮的铁汉，很多老人在家的时候，早起锻炼回来，有时还要睡个回笼觉迷糊一阵的。在外旅游身不由己，问题就来了，吃过早饭，车上一坐，困意袭来，头一低，眼一闭，哪管它车窗外千沟万壑、飞瀑流云，景美如画，空逝去大好光景，锦绣年华，醒来还直问到哪儿了，旅游又不是出差，到哪儿很重要吗。另一个后果是，早起的习惯来源于早睡，早睡之前还要吃晚饭，下午不到六点，就有人喊饿了。在新疆，太阳落得晚，由于时差的原因，与东部相差两个小时，下午六点离下班还早着呐，八九点钟才是新疆人吃晚饭的时间，但这时，许多老人已是麻木半眠状态，对任何再好的景点都不感兴趣。                   

    三

    年龄大了，行动不免有些缓慢，但老人的心态可不承认这一点，因此不管干什么，都要赶时间，事事提前，早起赶时间，上车、下车赶时间，吃饭、购物赶时间，就是游览景点也要赶时间，在旅游的过程中，始终弥漫着一种匆匆忙忙的不确定感。比如上午十点到了一个景点，导游说大家可以游览三个小时，下午一点到车上集合，话还没说完，不少人就急急慌慌的下了车，在景区门口照几张相，不看说明也不听介绍，进景区里走不多远就回来了，最多用一个多小时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回到车上一坐，等着后面回来的人，再着急抹火埋怨别人来晚了。要知道，坐在狭窄的车座位上，等人一个多小时也是非常累的，能不急吗，再听到回来的那位虚乎说，看到这，看到那，多美多美，自己都没看到，那就更急了。

    再说吃，老人忙活一生，待人接物都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上车第一天，真面目都藏在身后，你好我好虚热闹的很，还把从家里带来的洗干净的黄瓜、番茄，面包点心等相互送尝，吃不吃都拿着，也不管别人是否需要，这为以后磨难般的行程埋下了伏笔。

    来而不往非礼也，开头几天，每到一处，老人们都要买一些水果，除了自己吃，还想着给别人要多买一些，你来我往造成水果越来越富余，放哪儿都碍事，车厢内不时弥散出酸腐的气味，看着就够，车行到了甘肃、新疆，兰州的瓜，瓜洲安西的瓜，哈密的瓜，鄯善的瓜，加上吐鲁番的葡萄，乌鲁木齐的香梨，越往西走水果越多，也越甜，还有新疆的烤羊肉串，天山冷水鱼，羊肉手抓饭，美食越来越丰富，无奈人的消化系统是有限的，多种好吃的叠加在一起吃，积累了几天后灾难来临了。到头来十几个人拉肚子，重的上吐下泻，多人发烧，一人打着吊水瓶回家，一人胃出血，几乎全是消化系统出的问题。

    实际上，敢于乘汽车西行旅游十五天的老人，都是自我感觉身体不错的，每天早晨起床后，许多老人都要踢腿拔筋，扭腰送臀，打太极拳的，打形意拳的，跳老年街舞的，看来在家的时候也是练家子。都说六十多岁的老人能吃，此话一点不假，不管是老头还是老太太，旅游团餐虽然不怎么好吃可口，但每顿饭基本都能吃干扫净。能吃是好事，证明身体健康，同车的一位七十四岁的老人，是位老飞行员，身体真好，能吃会玩，再远的路、再高的山都要走到底，手里拿着一个小摄像机，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现场解说，这把年纪，这种境界，令人羡慕。在敦煌的鸣沙山，早上六点，老人们趁黑天爬到山顶等日出，一位老太太抖擞丹田之气，那一嗓子家乡的喊山声，吼的如虎啸龙吟，技惊四座，令山头上所有旅游者惊讶。

    许多老人退休多年，年事已高，在家的时候吆五喝六，指东打西，性格多多少少有些执拗，喜欢诉说但不喜欢倾听，话多有些吁磨，但又表达不清楚，讲的也都是陈年老故事，注意力也很难集中。一路上行车的时间很长，老人总是抱怨导游不说话，一旦导游开始介绍景点，还没说两句话，一直低头打盹的老人们就互相开聊，张长李短、国际国内，导游说完了，他们的话题也停了，再问刚才导游说的啥。旅游途中车上播放着电影，有的老人还嫌声音不够大，就把随身带的便携音响开的震天，音响里储存的几百首老歌从头放到尾，还夹杂着京剧、琴书、梆子戏，车头车尾交响一片，闹腾得很，再看放音乐的那位，两眼早就合上，睡着了。

    四

    夕阳红一行三十五位乘客文化层次高低不一，参差不同，有的人从没有到过西部，你只要告诉他什么是黄土高坡，他就在车窗两侧不停地寻找黄土高坡，一连几天乐此不疲，导游说没草没水的叫戈壁，有草有水是戈壁滩，他一路就认认真真地区分哪是戈壁，哪是戈壁滩，丝毫也不影响旅游的兴致。虽然老人们的知识面有差异，造成有些话题幽默不到一起去，但有一个话题总是能擦出火花，那就是性。天水的导游介绍，当地的美女称作“白娃娃”，结果一群老头见到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士就说人是“白娃娃”，引申发挥后，各自同行的老伴尽管满脸褶皱、肤色黝黑，没有一丝白的意思，也都被喊成了“白娃娃”，还要互相交换“白娃娃”。还有一次，一位老人要在车上钉扣子，花着眼眯缝着居然把线认到针里去了，一位老太太很惊奇，问他怎样办到的，老头回答：“晃一晃就进去了”，旁边另一位老太太发现了这句话里面的玄机，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晃一晃就进去了”，稍微寂静片刻，一群老头老太突然放怀大笑，笑声里迸发出积累了六七十年的淫荡。

    现如今，老年人旅游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市场，能出门旅游都不是缺吃少喝的之辈，同行的老人中，即使是下岗职工，家里也都有了企业，有了生意，钱包鼓鼓的称几个，这一点从购物的冲动中可见一斑。老年人的思维迟缓，很容易被引导，一种物品，一个景点，只要导游略加忽悠，老人们就趋之若鹜，购物还有攀比心理，只要有一个人买了，许多人都会跟进。一路上，先是水果、瓜干、葡萄干，再是中药锁阳、玉石、手链项坠，还有针织品，工艺品等等，不要人催，自己就冲上去了，拿不了就邮寄回家，再接着买，对花钱的事好像都不大在乎似的。

    旅游点的商品，价钱很玄乎，谁也不大能摸得清楚，比如游览丝绸之路就要买丝巾，进甘肃就看到有卖的，最先要50元一条，讲价50元能买两条，再往前走发现，相同的产品有20元一条的，15元的，10元的，100元十二条的，最后在新疆坎儿井看到，最低价是100元十五条，不知还有没有更低的。

    再看祁连山石头做的酒杯，唐代的边塞诗人王翰在《凉州词》写过：“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有了如此深的文化背景，又有美酒玉夜光杯的美誉，价钱就更没谱了，从180元一只，到80元，40元，20元，10元的都见过了，在敦煌市夜市，碰到一位山东老乡，据他说，曾经10元钱买过三个夜光杯，真是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五

    十五天下来，平安回家，老人们都说，尽管途中身体有很多不适，尽管花了不少冤枉钱，但总的感觉还是十分美好的，许多人互留电话地址，相约明年再聚，同程旅途。

     我强烈地感觉，夕阳红旅游者们，都不是纯碎的旅游者。不同的人坐在同一车上，一起度过一段陌生而又快乐的时光，“夕阳红”，独特的情绪世界，鲜活的跳动着另一条青春的生命链接。

     佟铁鑫的歌里唱到：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 夕阳是沉年的酒， 夕阳是迟到的爱， 夕阳是未了的情， 有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

     东北民间小曲唱到：提起那宋老三哪, 俩口子买大烟。 一辈子没有儿呀, 生个女儿赛婵娟。 大姑娘一十八岁呀, 乳名叫那宋大莲。 

     葡萄美酒夜光杯，有人喝出的是往日金戈铁马，有人喝出的是滋味是旧时梦里醉卧，老年人的旅游团，就是这样的五味杂陈。

    201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