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座落在临泽板桥镇的香姑寺。每年春天有一次庙会，几乎家家户户仿若过节似的拥向这片田园深处的佛教圣地，来朝拜、祈祷或是还愿。朴素而执着的愿望以虔诚的心在一柱香或是一个匍匐抑或磕一个头，仿佛愿望便如一缕青烟青云直上，静悄悄地都能应验。来年也许真的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了呢。更多人喜欢庙会的热闹，寺庙前的土路两旁摆满了摊点，吃喝穿戴玩乐一应具全。脚下的泥土踩成了灰，冒着浓浓的尘土味，混杂着烧烤、蒸、煮和葱蒜味，还有太阳炽烈下的汗臭，夹着呼喊和等待的焦躁。人们的脸也热火朝天，透着粉红或潮红。脸颊流淌的汗水与尘埃涂抹成浓妆，热情似火红彤彤的脸蛋如一朵盛放的桃花，洋溢着喜悦，挤在人群里。有近一公里多的路边摆满了大型的摩托车，这几乎是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的快捷座骑，当然各型车辆也不在少数，停在临时农田停车场。这是农村家庭发展变化最具特色的代表品。

到过不少寺庙，总是很难留下深刻印象，那些佛像总是被我相互混淆。我很难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还能很清晰地记得它们的不同之处，只那个场景和热闹一直在脑海跳跃。我是一个不太喜欢热闹和人多的人，在人群里会很寂寞和烦躁，总是想逃遁，想离开。但又害怕过于寂静，所以，站在热闹的边缘，恰恰好地即看了热闹又能闲散地度过一个不太无聊的日子。我大约去过两到三次香姑寺，只有一次是在九月头上，是不是庙会不记得了。那天人很多，应该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是大妹一家组织的，车子也是他们准备好的，准备了丰盛的野餐食品。我们只是从热闹的人群里往里拥，他们去了正殿，在佛像前的功德箱里投了钱，也有人上了香，磕了头。我就站在人少的边道上，或是独自往前。看人们或虔诚或慌乱，有人像模像样地磕头作楫；也有人草草地上柱香，鞠个躬；有人摸出一点零钱毕恭毕敬地投进功德箱，当然也有人毫不吝啬地投个十元百元，仿佛佛祖也十分爱财，会对那些舍得钱财的人格外开恩似的。就连那些香柱也分个三六九等，敬香的人得在卖香柱的人那里买好香，所以，设摊卖香的人不少，价格当然各不一样了。香火如炽热的阳光一样袅袅升腾，熏得寺庙浓郁的香味缭绕。佛祖只管低眉闭目保持不变的神态。那些振振有词的祷告或是心中默念，只有祈福的心和面前的佛祖领会。

当人们在顶礼膜拜时，我在思考关于生命、命运、死亡。还有起死回生，还有无法挽救的别离，还有视死如归，还有舍已救助人……其实，在香火缭绕的佛陀前，众生都很渺小，希冀也很渺小，不过是祈求生活健康平安富足祥和、母慈子孝孙辈聪颖、风条雨顺丰收喜悦而已。即使寄希望于至高无上的佛祖，人们还是靠自己的勤劳致富，靠自己的智慧、努力、果敢改变命运，靠自己博大的胸怀与亲朋好友和睦相处。人，还是得靠自己救赎自己，走出迷雾，走出低谷，走在阳光下。

整个香姑寺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等完成了朝拜，便都寻一个避静处，一家其乐融融地开始野外聚餐。或是在那些摊点上就着尘土吃一些喜欢的小吃。

我只是喜欢野外，喜欢看看田野或沙漠。我之所以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因为那是我最低谷最忧郁的时光。那些日子灰暗极了，常常在睡前想，睡着不要醒来多好。的确这样想，因为，太多无眠的夜，呑噬了我的健康或心灵。极度的疲倦总也无法缓解，忧郁的神情，总处在易激惹状态，没人知道我快崩溃了。仿佛总有一根导火线，总在我极不耐烦时点燃，燃得我犹如一串鞭炮，在一阵噼里啪啦后，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没人理解，身边人越发的觉得我不可理喻。我坚持一种工作状态，这一点毫不含湖，除此之外，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终于，我不可忍耐的想了结此生。那一次，傻傻的不计后果的或是决绝的走进了死胡同走向了悬崖绝壁。起因只是一些芝麻大的事，我又一次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不顾一切地想走向遥远。在那一刻，最放不下的是儿子，还有父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拔通了母亲的电话，只想听听她的声音，没有说话就放下了。之后又打给大妹，嘤嘤的泣，也没有说话。之后反锁了卧室的门，爬在床上给儿子写信。儿子晚自习一直没有回来，太想再看他一眼。泪水打湿了纸。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永别了。我很快进入无知觉状态。所以，对于死亡的感觉是没有痛苦的，就跟真的睡着了一样，只是再也不会醒来了。没有明天了，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更看不到明天儿子背上书包上学了，也不会再与老公争吵不休了，也不用再坚强地支撑起这个昏沉的头颅去上班了，结束了，彻底结束了。但我也清楚，自己将自己最后钉在了耻辱柱上，明天我将会成为一个焦点，各种观点纷纷纭纭，叹息声、可怜声、悲鸣声、不屑声等等。母亲会撕心裂肺，父亲会肝肠寸断，儿子幼小的心灵怎么承受的了，还有兄弟姐妹真实的痛苦。但我顾不了那么多，痛苦将我淹没时，谁也救不了我，谁也不可能更加宽容地接纳我，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大妹夫和大妹他们从临泽赶了来。觉得我不可理喻的老公不会想到我出事。当我已经绝决地站在他面前时，他无动于衷，他也根本想不到。他倒是叫了朋友来，朋友看我情绪异常激动，也无法劝说，任凭我哭闹，此时的我已经决然要抛弃自己了。

三天后，我醒来了。朦朦胧胧看到小妹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儿父亲在床尾渡步。之后是大妹。我看不清他们，只是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极熟悉的。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担忧和痛苦。我极其平静地躺在床上，强忍着身体和心灵挫伤的痛苦，无喜无悲，毫无意义的灭亡和万幸的存在。那一刻不庆幸活着，也不痛惜走了一遭鬼门关，深刻地体会了人世间情感的真真假假，知道这真假又能如何？却没有打破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只是如愿以偿地做了一次想永远睡着的梦。别想永远睡着，你没有修来那样安逸的生活。醒来后就回家了，回妈妈家。第一次在家中输液不用我自己操心，胳膊疼痛难忍，心在谷底挣扎，还得面对眼前一切的一切。因为你没有死去，你就得像个人样的扛起压榨性的生活。我知道父亲内心的脆弱和无法承载的痛，他一直有点以我为骄傲，我又一次次地令他失望。母亲小心地照顾我，只字不提事情经过。我从来不问，沉默的如死了一样，睁大眼睛或闭着眼都平静而又茫然。脑海里纷纷扰扰，有无数的人在打架，扯着我四分五裂。能放弃生命，还有什么放不下呢。海子死了，面朝大海，春暧花开，如此阳光美好，怎么就忍心抛弃。理想王国，梦想的爱，诗意的浪漫，究竟离真实太远，远的令人寒心和绝望。当生活压皱了梦想，压瘪了热情，碾米似的剥落了希冀，谁能给绝望的人一个坚强的理由，一个走下去的火光。其实，只需那么一点点的温暖。我正是因为这样的温暖，又回到了现实。当初决绝，没有想过挽回，也不是吓唬谁，更不是以生命开玩笑，确实是累了，累到了极点，就是想永远休息了。总是想起同事隋艳君，一个急性子烈女。仿佛只有我能理解她永别时的心情，没人能包容她那样率性而肆意，最心爱的女儿，早已习惯了她时常念叨的那一句，不想活了。在走的那天早晨，她对女儿说，妈妈要走了。女儿非常不耐烦地说，想死就去死好了。狼来了，狼来了，狼真的来了。就在那天中午，仅几分钟的时间，她结束了没有欢乐没有希望没有意义的生活。人们都知道她只是活得太较真，而现实又很残酷，没有丝毫的温存可以焐热她冰冷的心。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早已处在一种抑郁状态，并非莫名地对生活失去意义。能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

回家后的第三天，大妹带领我们全家去了香姑寺。我漠然地走在离人群略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热火朝天的寺庙，还有缭绕的烟雾。这就是人间烟火，泥塑的佛像被无数人顶礼膜拜，虔敬而恭顺。而谁会对愿意倾尽一生心血的父母如此崇敬。一付泥塑的像怎么能帮人们实现他们的狼子野心，他们就这样甘心情愿心悦诚服地千里迢迢来寄希望于佛陀。人世间总得有一些令人信服的东西存在，比如信仰。总得让人们心向着良善发展，向着美好拓延。这比教化管用，惩恶扬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如此，这繚乱的烟火是在熏蒸灵魂。蒸出有着灵异的气韵，升华。奔波而来，祈求福祉，又一次被佛法洗涤和升华，灵魂就这么高昂、善良、博爱起来。这是一种寄托，从善者，认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我一直在这热闹的边缘，心一直沉沉重重又或轻轻渺渺，梦幻似地随人流涌动。仿佛我与这个世界隔着界，没有来路，也不知去处，没有欲望和悲喜。站在远处看志云和强强哥俩照相，一个高大而笨拙，一个小巧而机敏，表情极不自然，带着一点羞涩和紧张。这就是姐的幸福，两个优秀的儿子，起码那时他们真的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快乐。

之后我们去了寺庙后的一块沙漠地带，在一处杨树的荫蔽下，铺一块布，放好现成的美食。这是一个无比自由的地方，令人无拘无束，席地而坐或蹲着站着，以最惬意的方式，享受美食或自由的风和空气。孩子们非常奔放，唯有志云哥俩总是羞羞涩涩，盈满笑脸，却总也没那么洒脱。我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享受着亲人间才有的赤裸裸。很快杯盘狼藉。孩子起身去打打闹闹。大家提议比赛爬树，孩子们很快抱定身边最粗壮的树干摇摇欲试。志云羞答答地站在一旁，笑看比他小的孩子抱紧树身攀爬。强强以最迅捷的速度爬到一棵树的中段，看看大家并没有人真能爬过他，他滑了下来，一显身手足矣。又说分组比赛在沙漠跑步，父亲和孙子一起跑，母亲、姨和姐她们都起来跑。沙漠跑步异常吃力，但我看到了父亲依然矫健的身影。反倒是孩子们没跑几步就远远地落在了后面。只有姐跑得很快，大有体育健儿的风范，多年在农村磨炼出来的。生活的苦难真是一剂良药，它可以磨砺出最顽强的韧性。这时的欢乐多少感染了我，生活的美好又一点点地回归到我的血液里。只是我无力参与，抑或没有心劲，没有人力劝我或强行要我加入。我像一个病人似地坐在松软的沙粒上，在一阵阵微微的风中享受树荫的凉爽，还有亲人们欢天喜地。我开始憎恨自己，太阳依旧，温暖依旧，空气如此清新，在一起如此畅快，我为何要糟贱自己。我不只是属于我，还属于我的亲人。父母给我生命，千辛万苦的养育，我怎么能弃下他们，如此不孝。还有儿子，生下他不是他的选择，而是我的主意，我就应该培养他成人，陪伴他长大，多么自私。温软的风偷走了我的心思，随扬起的沙尘飞舞。我终于明白，生命的意义不是为自己活着，而要为至亲的人努力地活出一些精彩，让他们开心快乐，为他们承载一些苦难，既或很痛，也要坚强。随太阳行走，阳光爬到身上。玩到有些疲累时，人们再次围坐在一起，玩扑克牌，我也不例外。我已融进了繁杂的生活，将自己拽到了阳光下。

就在我们快要离开这片沙漠时，得到一个消息，表姐夫去世了。猝不及防。他是我大姑妈的大女婿。早晨上卫生间时突然发生的，来不及抢救。刚五十出头，人到中年而已。听此消息，我还会震惊和痛，证明我还在热恋生命。我想起前几年表姐患乳腺癌时的情景。小姑陪她去找我。她哭得唏哩哗啦，宛如天塌了一样，说什么也不做手术，不治疗。我一边忙工作一边开导她。可她就是一个劲的哭，没完没了。看她那崩溃的样，知道她暂时无法面对这样的变故和紧随其后病痛的折磨和痛苦不堪的治疗，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有太多突如其来。近一个中午的哭泣，实在是超越了我耐心的极限。我严厉地说，你不为别人考虑，也该为还没有成家的孩子们想想吧。姐夫去年冒着可能瘫痪的危险做腰椎手术，不也是为了能像健康人一样生活，不要给你增加负担。你病了，你说不手术就不手术，你为姐夫想过吗？为孩子们想过吗？乳腺癌现在治愈率很高，只要你好好配合，是完全可以治好的。哭泣后的她冷静下来，乖乖地住院手术，规范治疗。如今，她好好的，而他却丢下她走了。

离开了沙漠，离开了香姑寺。那天的快乐抑或痛苦都历历在目，深深地刻在记忆里。

走过那段内心煎熬而艰难的日子，回想走来，恨自己太自私太傻太软弱。虽然疾病使然，可那样的绝决，对得起谁？在后来的生活里，每每欢笑开怀地徜徉在美丽无比的大自然，生活在融融的幸福里，享受着生命的灿烂美好，享受着亲人的关爱，享受着祖国处处的湖光山色，看着儿子长大成家，一切的一切缘于大妹夫妇及时赶到，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感谢他们。大爱不言谢。我想告诫那些轻言放弃生命的人，一念之差，可能就是永别。但你绝望时，什么也不要做，让自己静下来，清醒，然后想想世界之大，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许只是面对一种不想面对的境遇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艰难只是一时的。朋友，请记住：生命不只是属于自己，仅有一次的生命，无比珍贵。谁都是这世上的唯一，爱自己，才能更好地爱他人。

珍重，珍重，这一声珍重里有对生命深切的感悟、理解和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