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旦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故地，总是带着几分依恋，几分思念。尤其是我辈高龄老人，在人生的归路上总是要不时回头看看，低头想想。老朋友们别来无恙？

我们这些人结缘长的将近六十年，最短的也有四十多年。都是从家门到校门的教书匠，银发族。近几年每次在上海重聚会歺，大家对吃已经不感兴趣，我们的味蕾已远不如当年那么敏感。但对友谊却一往情深，它胜似陈年绍兴花雕越陈越香，散发出来的那种阵阵馥郁芳香，令人一醉方休。

岁月不饶人，总是要在我们身上留些痕迹。这些老机器长期磨损难免会出点毛病。我们之中有过轻度中风行动不便的，有的装上心脏起搏器“电子发条”的，有的二度车祸严重骨折死里逃生的，有的在近年三度入院做过腹腔手术的，有的全口假牙弯腰曲背的。当然也有个别生龙活虎的“准老年”，在夕阳的陪衬下更见生机勃勃。

岁月压不垮这些老骨头，年龄虽已跨过老年一大截，可是心理还年轻，头脑还灵活，思维还敏捷，记忆还清楚。话盒子一打开便一泻千里七嘴八舌，休想煞车。而且非提高嗓门像过去在讲台上那样说话，职业的惯性改不了。回忆过去，提级、提职、奖金都肯谦让；现在，就是抢先发话毫不客气。

如果有人把我们这些老骨头重新组织起来，局长、科长、书记，校长一个不缺；数理化文史地一应俱全，再办一所学校不是不可能实现，而且相信校风不会差教育质量不会低。这植根于我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和教师的良知。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中揹着“臭老九”包袱的艰苦岁月里还是在教书育人上尽心尽力。

我们是过来人，在这个教育领域中曾默默耕耘了几十年。现在，扪心自问，我们对得起五星红旗，对得起社会，对得起学生，也对得起我们平凡的一生。今生无悔。

十年浩劫后，要在文化废墟堆上重建成人教育的殿堂从而应对人才断层的急需，困难确是不少。我们在一无校舍二无设备三无足够教师的条件下，就在愚囩路上一座土地庙似的破建筑里挂牌办公，螺丝壳里做起道场。

后来总算落实了政策，发还了江苏路的老校舍。值得欣慰的是重建领导班子的老傢伙们精诚团结，配合密切。在“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的标准”的政治氛围下，文化领域笑迎春归，人们敢说敢想敢干，重新找回了十足的自我，我们似乎返老还童，昂首挺胸大胆探索，在不断提高教学质量、拓宽办学思路和培养师资队等方面作了有效的尝试。在干部建设上，则看淡名利，不栈迷仕途，甘居二线擢提后生。

我们开班数十，学生数千。每逢春秋招生，学生们争先恐后报名摆开一字长蛇阵，甚至出现半夜通宵排队惊动江苏路派出所不得不派民警协助维持秩序的动人场面。 

学生们的求知热情犹如流金铄石激励着我们加倍努力。

我们聘请了约一百二十多名兼课教师，几乎囊括了区里的教学精英。与此同时，在市里请了不少名师高手。这样教学质量有了切实的保证，同时又为培养年轻教师业务进修提供了良好条件。回头看看，昔日的幼苗都已成了魁奇的骨干教师，墙里墙外硕果累累。

当时，国家穷，学校穷，教师更穷。记得当时兼课教师的报酬是每教时1.75元，而这些教师在1987年后都评上高级职称。中国知识分子真是“价廉物美”。只因我们深知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深切地感知教师的责任所在和价值的内涵。我们的工作是在灾后雪中送炭，承上启下责无旁贷。众人拾柴火焰高，在熊熊的炭火中连年被评为市优秀学校。

记得有一年的国庆节，我们放下教鞭粉笔，拿起菜刀，自起炉灶，众人掌勺，自搞“酒席”。歺桌上根本算不上有什么佳肴，可能还有点平民化的寒酸。但是大家酒醉饭饱，留涟澜漫。这一别已是三十多年，至今还津津乐道，回味无穷，全在一个“情”上。

夕阳红，馥郁香。莫着急，须等待，青春依在，我们明年再相会，不见不散。借用唐代诗人欧阳炯“日斜归路晚霞明”诗句，遥祝老朋友身体健康，老而不衰。

上海老头于悉尼2016.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