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要被退学了。”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就要去拿墙角的木棒。

　　我了个去，我毫不犹豫，撒腿就跑。母亲也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迈开腿就追了上了。我们足足跑了几里路，从村子田野的这头一直跑到那头，最后双方都实在跑不起了，隔着一小方田对视。

　　母亲喘了几口气，拿着棒子就指着我骂，大概就是一些“我这几年都白养你了，怎么就生出个你这样的儿子。”之类的。我也不反口，就这样平静地望着她。

　　嗯，我也反不了口。

　　她停下来缓了两口气，又问道：“不读书你干嘛去？”

　　“放牛。”我放出了一个炸弹。

　　母亲明显被这炸弹炸到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可不等她，转身就跑，跑得很快。不过母亲反应的时间好像有点长了，回头时发现她没追上来。

　　好吧，我跑到村脚的池塘，衣服一脱就扎了进去。

　　真心，我都不敢回去了。

　　可惜饥饿这东西是可恶的帮凶，好吧，妈，我要回来吃饭了。

　　到家，妹妹小茸正站在门前背书，看到我来了，很高兴地跑过来，“哥，我看到妈妈拿着好大的棍子追了出去，你没什么事吧？”

　　嗯，这丫头，不妄我平常那么疼她。我咧开嘴大笑，拍了拍她肩膀，“放心啦，你哥我钢筋铁骨能有什么事？”

　　犹豫了一下，我说道：“你可要好好学习啊。”

　　小茸点了点头。

　　父亲提着硕大的木棍从屋里出来，“听说你钢筋铁骨？”

　　呃。我说了什么吗？

　　然后被他一把揪了进去。

　　结果就是，饭桌上，我大口大口吃着饭，妹妹小心翼翼地细嚼慢咽，父亲一口一口吸着烟，母亲在低声抽泣，这诡异的场面。

　　随后一直到了很晚，直到妹妹熬不住了去睡觉。

　　父亲站了起来，“你这小子。“

　　我被吓得后退一步，我真心怕他。

　　半晌，父亲：“对了，我还不晓得你小子犯了啥事了，让学校都要开除你。”

　　“……”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蠢是有原因的，比如说上次，我拿了一张58分的卷子回去，父亲看后沉默了三秒，然后，“你小子要努力啊，还差三分及格。”

　　……

　　“校长的儿子被我打了一顿。”我说。

　　“你还打人？”父亲狠狠地瞪着我。

　　“几个人欺负小茸，领头的就是校长的儿子。”

　　父亲坐下来，把烟吸得发亮。

　　“孩子他爸，想点办法吧。”母亲在旁边有点哀求了。

　　“要不，我们去求求校长？”父亲问道。

　　“算了吧。”我把笑容收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父亲站了起来。

　　“你认为我们家情况我不了解吗？别浪费钱在我身上了，小茸她能读书，都给她读吧。”

　　父亲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只好坐了下去，使劲地吸着烟。

　　我注意到那支烟快烧到手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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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很多事，比如很久前，小茸坐在我旁边，指着枯黄的课本上一幅车水马龙的图片，惊讶地说，“这就是大城市吗，我好想去。”

　　“我会让你去的。”我抚摸着她的头。

　　我注意过很多细节，比如每次交学费时父亲脸上抽动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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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要干嘛？”

　　“小茸继续读下去要不少钱，我帮忙弄。”

　　父亲把烟抖掉，叹了口气，很长。其实我也想叹气，但笑了笑就消除了。

　　我这人蠢蠢的，读不了书，家里刚好也穷，能有什么办法嘛。

　　第二天一早，我扛着一把锄头就出门了。

　　放牛？去，哪有牛给我放。

　　就这样，几年。

　　小茸要去县城读高中了，全村说小乡村出人才啊，特高兴。这我得吐槽一下，因为我是最晚才得到消息，特别是她要出发了，才有人跑到田里来把正低头给一地西瓜锄草的我拉出来。

　　我跑过去，小茸正站在车前等我，亭亭玉立。我哈哈大笑，来表示我很高兴，伸出手想抱她一下，然后发现自己没洗手，满手的黄泥巴。

　　小茸噗嗤一声，主动上来抱了我一下。

　　“谢谢你，哥。”她说。

　　嘿嘿，我只顾傻。

　　然后，小茸上车走了。

　　然后，她向我招手。

　　然后，我知道我又要回去种西瓜了。

　　“大城市有什么好，又没西瓜种。”我嘀咕道。

　　车子缓缓上路了，我知道，它正驶向的那个地方，我可能终生都无法抵达。

　　但至少，小茸，我能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