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何小溪看到父亲正在整理她以前用过的书柜。淡灰色的小格子花纹宝丽板，还镶着金色边框，玻璃挡板明亮洁净，她的许多书还整齐地立在里面。包括她小时候过生日同学送的小纪念品都好好地摆在书橱里，似乎她从未离开过她们。然而，事实是她已经有十几年没动过她们了，这些她曾经珍爱的朋友。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本日记，轻轻地抽了出来，白色的塑料皮封面，一个穿红衣服的电影演员歪着头，甜甜的笑着。看到它，何小溪似乎看到了许久以前的往事，她不敢打开，她把日记本装进她随身的包里，她要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静静的重温那些曾经的岁月。

      今天是个好时机，女儿佳佳已经睡了，丈夫出差去了四川。她座地桌前，打开台灯，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白皮日记本。

      扉页上写着“人生是一本无字的书，至于什么内容需要自己去填注”，这句话应该是她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觉得好就写上了。

      日记的第一页是《序》，其中有几句是这样写的“我已经十六岁了，上初中二年级，从来没写过日记，我把心思和秘密深深地隐藏在心底，从不对别人说，现在我有了你，这里的天地永远只属于你和我，我就悄悄地告诉你，我要让我的灵魂在这里坦白，一点也不隐瞒，因为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生活的有趣。”落款时间是   1997年3月7日。

      她细细地翻看着，每一页都读得很认真。开头多是写同学们之间的友谊，一些小矛盾小和解之类琐碎细小的事，但还挺有意思。

3月12日 星期四

      我想友谊会是世界上最纯高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她应该是金色的。友谊可以使人奋进，给人以勇气和希望，它是我们中学生不可缺少的，但友谊也会把人拉入无底的深渊，会使人烦闷。

3月26日  星期三  晴

      我总想把自己打扮地漂亮些，不是为了恋爱，只是一种心情。但我不会超越自己家里的经济水平，也不想为了漂亮而淡漠学习，相反，我打扮漂亮是为了以更好的心情去学习。我爱清清的小河，巍巍的大山，活泼的小鹿，更爱美的心灵，美的外表。我爱美，而且我还要创造美。  

6月30日  星期一  晴

      夏收就要到了，学校放了十天忙假。白天在地里流汗，晚上还要打麦，累得我气也喘不过来。但爸爸妈妈比我更累，尤其是爸爸，拉麦、割麦他都干最重的活，看着爸爸被汗浸湿的衣衫紧贴在背上，汗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蜿蜒，我不由得心痛而惭愧。爸爸已经老了，但还肩负着一家人生活的重担，这些事也该我干了，但我又确实干不了，我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帮爸爸挑起重担，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孩子。我要尽我的能力减轻爸爸的负担，多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让爸爸妈妈得到片刻休息。

1998年8月26日  晴

      我就要上高中了，可有一件事情还使我不能静下心来，搞得我神魂颠倒。

      那是在我们快要初中毕业的那段时间里。

      我的邻桌是个男生，因为离得近，我们就说话多一些。我们谈前途，谈理想，谈友谊，谈人生。后来，就相互倾诉心中的苦闷，友谊的失败，前途的渺茫……他还拿出了他的手抄本，上面有关于友谊、人生的文章让我读。自此我们的距离急剧缩小。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广了，我们的心渐渐地近了。经常在一起背诵时政、研究习题。有时也说些闲话，而且时间很长。他的眼睛总是长时间地盯着我的脸，我也没太在意。最后分别的时刻他送给我好几本书。我拿回宿舍时发现，有一本书里夹着一封信，信上说，他愿意做我的朋友，话语是那样的诚恳，还对我本不太起眼的外貌，做了优美的描写，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片深情。以后我们就书信往来，收到他的信是我最大的快乐，给他回信更是享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爱情是两颗心的倾慕，是心与心相撞的火花，是相遇时互放的光亮，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能轻率，而且我就要上高中，得集中一切精力于学习上，不能谈爱情，我们的关系不能发展到那一步，我得摆脱这种爱的束缚。可怎么个摆脱法呢？永远不理他，那太伤他的心了。我会心痛，这也不是我的目的，还是做好朋友吧，对他对我都有好处。想想将来，来日方长啊，何必此刻呢！

      看到这里何小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儿。心里笑了一下，看来自己很早就对爱情有了深刻的认识，她只知道那个男孩现在外地工作，十几年了从没见过他。脑海里仍旧记得他方方的脸，深邃而迷人的眼睛……

1999年2月3日  晴

       我是在梦中吗？怎么令我魂牵梦绕的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是真的吗？高大的身材，方方的脸，精神抖擞地站立着的头发，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清澈，深沉，他在我的眼中永远是爱的源泉，青春焕发，风度翩翩。不知怎的，平时，总是在梦中见到他，能看到他就是我的快乐。可现在，心却“突突突”地跳着，脸上发烧，手也没处放，不敢再看他一眼，就往同伴身后钻，还好同伴没发现我的异常。我又不甘心，就从同伴们的缝隙里，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兴味正浓地看着社火。我想好好地看看他又怕被别人发现，就立刻把目光转向别处。突然，我觉得有人在看我，是他，天天想念的他，我把目光迅速地投向他，四目相对，此刻，我们之间的空气和人流都似乎不存在了，就我们俩这样深情相望，我又闪电般的把目光收回，再没有看他。我的心一直在跳，脸也一直在烧。转眼间我们就被挤散了，再也看不到彼此。

4月20日，晴

      这一页日记里夹着三瓣心形的花瓣，呈暗黄色，记得这是野蔷薇花瓣，四月份正是野蔷薇怒放的时节。有几句不成形的小诗：

      为什么／一提起你的名字／我平静的心海便波涛万千 

      为什么／一看到你的明眸／我静寂的梦／便色彩斑斓

      为什么／觅了很久／我得到了一个／不该有的答案

9月15日  晴

      真是不可思议！我怎么那么傻，刚才发生的事在我心里翻腾不止，我后悔极了，我真想现在就去找他。

     上完课，在往宿舍走的路上。突然，冬青树前的一个人影，像闪电一样，刺激着我的神经，他怎么会在这儿？找我吧？不，不，我不敢想，也不敢正眼看，瞟了一下，是他，我的脑袋“轰”地一下，像要爆炸，以前的一切涌上心头，片刻却又烟销云散了，我再也没回头，便匆匆地走了。我觉得，他的眼睛在背后紧紧地盯着我，我心里很慌，便急急地跑回了宿舍。

      现在我爬在床上低声的哭泣着。也许我的举动会刺伤他的心，引起他的误解与烦恼，那因失望而悲伤的眼睛，那集聚于眉目间的烦恼，令我心痛。我没有忘记，甚至他的信我都能背诵，我又何尝不想与他保持亲密关系，享受友情与恋情的馨香，但我还是学生，我的学业还没完成，甚至自己以后的职业都没有保证，我有什么理由去干与学习无关，而且很有可能影响学习的事呢？我把心中的那份柔情深深地埋在心里，不是想让它闷死，而是让它在那里成长，吸收更多的营养，以等阳光下的嫩绿。我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我的这番好意？我真想写信给他解释，但仔细想相，如果那样的话，我心灵的雨不就白下了吗？

10月20日  小雨

      年少的心事，是娇嫩欲滴的露珠，晶晶莹莹，在翠绿的荷叶上辗转反侧……

      他休了一年学，就比我低了一级，也是这所学校上学。这几天经常在学校里碰见他，我多想和他说句话，哪怕只一句！但我犹豫着，迟疑着，这是时候吗？多少次梦里相见，多少次泪湿枕巾，然而，现在一切就在眼前，就像一朵自己喜欢的非常漂亮的鲜花，只须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但这只手仅在空中打转，我懂得，摘下她，也将意味着失去她。我不敢让自己的情感之波任意奔腾。

      每一次看到他，对我都是一次难忍的灾难。以至于，我开始恨他，为什么总在我眼前晃悠，让我脆弱的心灵再受折磨？我不愿再见到他，我又很想见到他。

12月28日   晴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整天地想着他，可当见到他时，却不敢看他一眼，就急匆匆地离去，这是何苦呢？

      我把自己的心锁起来，思念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我多想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但是我不能够，我怕陷进爱的旋涡里。感情这东西真怪，思念愈浓，痛苦愈深。新年到了，我给他买了张贺卡。刚从六班教室出来，桔黄的灯光下，他正站在那里。真是他！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喜悦，脸上发烧，我望了他一眼，他正斜靠在楼梯的栅栏上，也看着我。我快步跑进教室，把早已准备好的《普希金诗选》和贺卡拿出来，向他走去……

      没有说一句话，我把书递给他，他呆了一下，随后接过书，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没说一句话，但此刻幸福已漫过心田，对着满天繁星我做了个深呼吸。

12月29日  晴

      中午刚上自习，我在抽屉找书里，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我心里一阵激动！咦，贺年卡，肯定是他的！我迫不切待地打开。我猜对了！他漂亮、潇洒的笔迹，内容和去年他送我的完全一样，这说明他没有变，他还在等。我轻轻地抚摸着每个字，似乎他们都对我笑着。

2001年4月23日  晴

      今天，我收到他托我们班上的男生捎来的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纸，大概的意思是，我高中快毕业了，就要面临高考，他想跟我说说话，他说晚饭后他在河堤边的小路上等我。这次我什么都没想，晚饭后早早地就去了。

     远远地就看到他站在路边，手插在裤兜里，来回地踱步。他似乎又长高了，比初中时高了很多，脸上也更有棱角了，是个阳光满满的大男孩。

   “学习累不累？”我们在路边的水泥道沿上座下。

   “累我倒是不怕，就是最近学习跟不上，退步了。”我用一个干树枝在地上边画边回答。“为什么退步？因为我吗？”他一下子站了走来。

   “不是，是我自己太笨。”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的健谈，他说他不找我是因为怕影响我的学习，他一直关心着我的学习，在班里的名次他都知道，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看到这里，何小溪感到口渴，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她把日记本捧在手里，来到了客厅，打开了最亮的灯，她没有座，在客厅里来回走着，边走边看日记，但自此篇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有关他的记录，哪怕只言片语都没有。

      何小溪放下日记本，打开窗户，她想看看满天的繁星，但窗外灯辉煌，星星也早早地去睡觉了，只留下灰蓝的天。

      他们的故事没有结局，没有结局又是最好的结局。现在看来，那个青春萌动的年龄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开始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