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雨菲菲。墨绿的松针一簇簇、一根根精神抖擞，晶莹的雨滴在枝头闪闪发光，枝条顶端新萌发的嫩叶羞涩地在雨里唱着歌。

      忽而，想起了单位院子里的爬山虎，本应该也在雨里抽着新芽。我刚到单位那年，宿办楼后面有一块空地，长着荒草，角落里有一小片草莓，每到成熟季节，同事们三五成群在地里摘草莓吃，空地边上长着两株高大通直的香椿树。

      那年秋天打扫卫生时，看见靠近楼房的角落里，两株光秃秃的树根一样的东西歪歪扭扭地横长着，太难看了，我刚举起手里的铁锨，“别铲，那是刚下栽爬山虎。”一个同事大叫，我停住了手，爬山虎逃过了一劫。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爬山虎长出了嫩黄的小叶片，我知道她过来活了。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走，那几年烦心事颇多，爬山虎几乎不在我的视线之内，我没有心思关注她。直到十年后，初夏时节，一个下雨天，我正斜靠在床上看书，突然发现窗玻璃上啥东西晃动了一下。咦！是壁虎吗？我起身开窗，只见爬山虎弯弯的触角簇拥着新发的嫩叶正试探着往玻璃上爬，风一吹就晃动起来，看着她在风里一次次地努力着，想把触角顶端的吸盘吸附在玻璃上，无耐玻璃太过光滑，她的每一次努力都以失败结束，我心里一阵不忍与疼惜，我得出手帮她。轻轻拽着她的枝条，把她牵引到窗框的墙壁上，让她沿着我的窗子生长，我也多了个朋友。

      爬山虎已经占领了整栋楼房的后墙和右侧墙，有一部分还延伸到前墙的窗棂上。她的主根已有碗口粗了，盘虬卧龙般地向各处伸展，无数的侧根像人体的血脉一样在墙上到处延伸流动，她的脚爬到哪里就把根扎到哪里。

夏天，大大小小的叶片密密地挤在一起，整个墙壁成了绿色的海洋，时时涌动着层层细浪。那天清晨从她旁边走过时，发现地上薄薄地落了层黄绿色的细末，走近了看，是一粒粒的细小颗粒。它们是从哪里来的？爬山虎得病了吗？我心里犯着嘀咕，看着也不像啊，她的叶子还蓊蓊郁郁、神采奕奕！

      “你咋这么笨啊，这是爬山虎开的花！”我向同事请教时他哈哈大笑，我真没想到爬山虎还会开花。仔细观察后才发现两片叶子之间长着细细的短枝，短枝顶端开了一簇伞状的黄绿色小米粒大小的花，小得几乎分辨不出花瓣。难怪我没有发现，黄绿色的小花夹在绿叶中间，根本看不出来有花。鼻子凑近嗅了嗅，没有一点芳香。细小朴素如此，难怪鸟雀不来，蜂蝶不至，只能自开自谢，独自飘零。花如此，人亦然！难道被忽略的生命真的如此卑贱，不值一提？

     “别看它的花小，结的果实鸟雀爱吃，还可以酿酒呢！”同事的话让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不管别人的目光鄙夷还是艳羡，绝不辜负阳光雨露的青睐，执着热烈地盛开，最终结出香甜的果实。自此，我对爬山虎又多了份崇敬。

      立秋后，爬山虎的叶子渐渐变色，翠绿慢慢褪去，逐渐变成了金黄。整栋楼房后背墙的颜色由下往上逐渐褪变，似乎地底下有个大染缸，把颜料一点点往上输送渗透。当最上面的叶子变为金黄时，底下的叶子又渐渐变成了红色，殷红一天天增多，金黄一点点减少，这是爬山虎最美的时刻。落日余辉里，那墙爬山虎简直就是一幅竖立起来的画，叶子肩并肩彼此密密地紧挨着，秋风吹过，叶子轻轻颤动，如细小的浪花一层推着一层，红色一点点漫延，向上渗透。仰起头，只看见红色的潮水向上涌动，将那金黄一点点淹没，火焰般喷薄而出，去追赶蓝天白云。心底的热烈一瞬间被触动了，乘着叶正红，风刚好，那个压在心底不敢企及的梦想又苏醒了，在层层的红色尽头向我招手。

      爬山虎给我的窗子镶上了彩色的窗框，嫩黄，碧绿，殷红，雪白依次轮换，美不胜收。风清月明之夜，她俏丽的身影陪伴着我在键盘上轻敲文字，灵感和月光一起汩汩流淌；晨光熹微之时，睡醒后第一眼看到她，正摇曳着绿色的手臂向我说早上好！信心满满的一天就此开始；受了委屈，情绪低落时，她就是我唯一倾诉对象，是我灵魂的镜子，能照出我最真实的模样，在她面前我毫无保留，也不用伪装。擦干眼泪之后，伸手去抚摸她，她是那样的温顺乖巧，她懂我的委屈，也懂我的快乐。那天，她悄悄把一片叶子从窗子送进来，放到我的书桌上。标准的心形，通体殷红，叶脉清晰，质地厚实，爬山虎把她的一颗火热的心给了我，她懂我，我绝不会辜负她。小心翼翼地把她夹在书页里，她就是我生命之船上高高升起的风帆，引领我在文字的海洋里乘风破浪。

      现在爬山虎已经不再了。去年单位修整楼房时她被砍掉了。我没有看到她是怎样被一点点从墙上被扯下来的，她的脚把墙扣得那么牢，硬生生被拽断，肯定撕心裂肺地疼，我为爬山虎惋惜。现在每次走过那面墙，我都要习惯性地仰头张望，想象中那一墙爬山虎正在阳光里摇着翠绿的手掌向我问好，但眼前只是一堵耀眼的白墙，我彩色的墙框也没有了。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灵魂知己。幸好我的u盘里存着许多爬山虎的照片，春夏秋冬都有，多是爬山虎的特写，也有以爬山虎为背景给同事和自己拍的，可以常常翻看，每一张都不同，每一张都是回忆，每一张都不舍得删除。夜深人静时一张张地看，所有的她过往浮现眼前，娇羞稚嫩，葳蕤繁盛，灿烂雍容，凋谢飘零……

       忘不了，那墙爬山虎。今晚，我一定会做个绿色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