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怨年龄不饶人，身子的毛病越来越多。从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一头扎进厂子当电工，一干就是三十年，虽然现在还是个电工，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只是每次搬家时，把大大小小的奖状从旧墙上揭下来，再贴到新墙上。

      三十年的风风雨雨，让老张落下久治不愈的病根，哮喘，肺心病。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症状越发凸现，特别是近几年，每年的冬天，老张都要在医院呆上一段时间。今年冬天似乎来得早，老伴看他越来越重的咳嗽，吐痰，甚至憋得脸发青发紫，没黑没白地唠叨。老张知道执拗不过，上午给刘科长交代了一下工作，打了个报告，下午住进了医院。

      陪床，老伴是不二的人选。老张躺在床上，一只手扎着吊瓶的针头，一只手摆弄着手机。这是儿子前天刚给他买的新的手机，许多功能还不懂，昨天没时间，现在可以鼓捣鼓捣了。房间内环境很好，老张的气喘咳嗽安静了许多，也可能是没有了老伴的唠叨，或者吊瓶里加了什么特效药，或者房间的温度空气很适宜。

      “呀，变天了。”老伴心里也安静了很多，拉开窗帘看着窗外不知不觉地说道。老张猛地从手机中转过神来，问：“什么？”“哦，没什么，黑天了”。老伴看到老张有点惊慌的样子，忙掩饰着说。老张看了看腕上的表，十点十分，“早就黑了。是不是外边变天了？”“哦，没有，没有，”老伴急忙拉上窗帘。“帮我拿一下吊瓶，我要看看。”老张一边说着，一边扯开被子就要下床。老伴急忙走过来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阴天了，你就老实地躺着吧”。“不行，我要看个明白。”老张脾气上来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倔驴。说着已经下床，自己取下吊瓶，来到窗前。说什么也没用，老伴急忙帮他拉开窗帘。

      窗外狂风大作，零星的雪花夹杂着纸屑草棒，漫天飞舞，透过窗子传来了一阵阵尖厉的呼啸。老张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天气会变化这么快，下午来时还是暖暖的阳光。“不知厂里怎么样了”他喃喃地说道。“应该没事，再说还有小李呢”老伴急忙接过话茬。“小李顶什么用，他刚来三天，什么都不熟悉。唉”老张刚说完，手机响了，老伴急忙接通放在他的耳朵上。“喂，老张，你在家么？”老张听着有点像王总的声音，可能是刘科长忙，还没有来得及打报告，忙回答说：“哦，是，您是？”“我是老王，厂子里突然停电了，小李刚来，什么都不懂，您老能过来一趟吗，辛苦了。”“好吧，我马上到”老张毫不犹豫地回答。老伴急了，立马把手机放到自己的嘴边，大声喊道：“喂，他现在在医院啊。”而此时对方已经没有了回声，她急忙回拨过去，每次都提示，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 同志，把我的吊瓶摘了，我有急事要出去一下。”老张早已把护士叫进了病房，开始找自己的衣服。“你疯了么。”老伴大声嚷道，“你的病本来就怕冷怕风，这样的天气，还可能在户外作业，不要命了”。“我们厂子停电了，我是电工，我要负责”老张嗓门提高了八度。“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停一夜电，再说你现在住院，也是特殊情况，万一有个好歹，还是身体重要。”室友们也都围拢过来劝说。“你们不知道啊”老张此时有点激动，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我们厂子正在赶制送往灾区的棉被，后天就要交工，这一夜要耽误上千条棉被，我坐不住啊”。老张越来越激动，开始大口地喘气，一阵阵咳嗽，脸色暗红。老伴有些心疼，眼里挂上了泪花，几个室友的眼圈也不由得湿润了。老张见大家安静了许多，也轻缓下来，说：“大家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是去看一下，操作有我的徒弟呢。再说，我们也不能眼看着灾区的兄弟姐妹们挨冻啊。”老张一面说着，一面偷偷地拔掉了针头，就往外走。突然一位室友大声喊道：“老同志，好样的，把俺的大衣披上，为老同志加油”。老张接过大衣，说了声：“谢谢”，大步走出房门，身后传来了一阵一阵热烈的掌声，在这安静的医院里，异常响亮。

      老伴筛着身子，截住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他们赶到了厂子门口，只见厂内灯火通明，机器声轰轰作响。老张松了口气，心想，小李这小子还行。他们下了车，直奔刘科长的办公室。

      刘科长正在拟写老张的请假报告，见他们夫妇俩进来，吃了一惊，忙站起问道：“您们二老这是？”“不是厂里停电了么，我们来看看”老张一脸轻松地说道。“停电，没有啊，谁告诉您们的？”老张这时有点丈二和尚，说：“刚才我在医院接了王总的电话。”“王总的电话？王总刚开完会回家，没见他打电话啊。”刘科长感觉事情蹊跷，对老张说，“拿您的手机来，我看看”。他接过手机翻出最近一个通话记录，问老张：“接完王总的电话，你再没接过电话么？”老张一边纳闷，一边摇了一下头。“电话号码不对”，刘科长一边说着，一边回拨了过去。

      “喂，您是？”“哦，我是老王，您找我有什么事？”

      “刚才您不是打这个电话找老张么。”“哦，不好意思，我们厂刚才停电了，我给厂的电工老张打电话时，一心急，按错号码了，对不起了。”

      “什么，你们厂的电工，老张？”“哦，说起电工老张，话就多了。他在我们厂工作，三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真正的老黄牛啊。在三十年的风风雨雨里，落下了一身病根。五十多岁了，寒来暑往，没有一次迟到或早退过，也没有一次误过事。他总是为厂子着想，为他人着想。厂里磨破了嘴皮，他才答应找个帮手。刚才我们厂突然断电，那可了不得，一夜一千套灾区的棉衣啊。我情急之下给老张打了电话，没倒半个小时，他就赶到了厂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那么大年纪，爬杆子接线，我们厂子里的许多员工都为他掉泪了。”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迟缓，越来越细弱，甚至有点断断续续，刘科长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

      “我、、、我、、、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正、、、正、、、在医院里打、、、打、、、点滴，多、、、多、、、好的同志啊，你说、、、说、、、

      刘科长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看着眼前的老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颗豆粒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办公桌上，“啪，啪”这不紧不慢，韧性十足的撞击，多像滴水穿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