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欢乐气氛将随着渐渐增温的天气，也缓缓地消退了。

整个王家滩又将进入了一年开头的第一个忙碌季节。

每家每户都开始把粪坑里积攒了大半个月的粪，往地里运去；每家每户为人畜积攒下的食物，也都在过新年的这一个月里吃的差不多快完了，所以，人们就得重新为人和家禽准备食物了。

因为想过一个安心的大年，王家滩的老百姓在年前就会为人和牲畜准备足够的食物，这也就是庄稼人所谓的；“辛苦的一年，人要过年，畜生也要过年”的说法。
    今天又是一个雪天。

本来早晨起来，天空一片蔚蓝，大地上萌发着的万般生命都在祈祷着有一个明媚的日子到来。

可是一到中午时分，空气突然加重的寒意，天空一片阴沉沉的样子，仿佛这个冬天要把最后一场雪就要飘洒在王家滩，对王家滩辛勤的劳作的人们作揖最后的嘉奖。
    在这样的天气里，但是高建明依然帮着父亲用三轮车往地里拉粪。

现在家家户户都是三轮车，摩托车的。当然，往地里运粪不像高建明儿时那样费力了，那时候要全靠人力往地里担粪担子。所以现在有了三轮车，拉粪对高建明一家来说，也不算是一项很吃力的活了。

眼看就要下雪了，高建明的父亲怕路上车打滑回不了家，所以很早就叫高建明赶快把粪从车上铲下来，不再溜堆拍土了。

高德祥打算先把三轮车开回家去，等雪下完了再来把粪溜好，洒上护粪的土。

可是高建明让父亲先开车回去，他把粪弄好了走回家。

高建明的父亲便开着三轮车回家了，高建明就慢慢把粪溜成一个圆山一样的小土丘，再在上面洒上一层薄土，一项农活顺利的完成了。

忙完后，雪开始风风扬扬的下了起来，高建明也匆匆赶回家去了，他是朝离家较近的小路回去的。

走到半路，雪已经下得很大了，像撕碎了的棉花从空中晃晃悠悠的飘落而下。

在一拐弯处地斜坡上的一块苜蓿地里，已然屹立着一座孤坟，从坟墓上的一溜溜白纸和坟上插着的一束白菊花可以看出，埋在坟墓里的人死去也就不到两三个月。

高建明便在拐弯处停下脚步盯着那座孤坟想：“村子里谁家死人，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呀！”他正想着，就老远听见小个子二爸喊：“建明，雪下得这么大，你不赶紧回家，站在那里看什么？”

高建明回头一看，小个子二爸和他媳妇扛着锄头也匆匆往家里赶。

“二爸，这是谁家的坟呀！我怎么不知道呀？”高建明也老远的喊着问道。

“是王二顺媳妇桂花的坟墓，你管那干嘛！赶快回家！”小个子二爸显得一副漠不关心的语气喊道，

“不然雪下大了你就回不了家了。”“二爸，桂花不是回来了吗？”高建明惊讶的问道，“怎么会埋在这里？难道又不会抬回来个假桂花埋在这里吧？”

“她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夜死去的，死在家里。”小个子二爸的媳妇紧接着说，“这次是真桂花，听说临死前发了一阵子疯，翻眼在地，大睁着眼睛死去的，死的可惨了。”

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到那座简单而孤独的坟墓上，像一位银发老者有话要跟高建明说。
    高建明听到小个子二爸和他的媳妇那样一说，全身的肉皮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怀着沉痛的心情，冒着大雪回到家里。他对桂花的命运深感同情，一下子思绪万千，无从释怀。
    过了好多天，高建明才渐渐的从桂花死讯的思绪中走出来。

他正打算，等帮着家里忙完了这阵子，自己还要继续到外面闯荡去。
    突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好几辆公安的车，停在村口那个叫做“碾子上”的麦场里。车上下来了好几个警察，他们先是到村委书记王元福家去了。

“像王家滩村这样偏远的地方，一般是很少见到公安人员的，除非有什么大的刑事案子。”高建明想。
    后来才知道，那些警察是为王虎成的死而来的。

王虎成家就坐落在王家滩的中心地带，王虎成的哥哥王虎强是村里仅有的几个读书人，在乡镇府做个跑腿的，有的一手给人看风水的好手艺，在方圆几十里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王虎强的弟弟王虎成在乡里的集市上开着个超市，因为为人老实诚恳，一向生意很是红火，王家滩的人只要到集市上去赶集，都要到王虎成的超市里歇歇脚，喝上一顿罐罐茶。

可是，由于王虎成天生一个大驼背，个子又小，长相不尽人如意，一直到了四十岁都没娶上老婆。
    高建明对王虎成这个人印象很深。

记得王虎成也是王家滩第一个骑上摩托车的人，那时候，王虎成每次从集市上回家来，把他的幸福牌摩托车停到高建明家的院子里，因为王虎成家院子又小，又有很高的门墩，所以把那么重的摩托车推进院子极为不方便。

王虎成下了集来高建明家放车时，总要把他超市里一些娃们喜欢吃的食物，给高建明兄弟几个人带上一些。

十几年来，他当然对这个王虎成就很熟悉了。

只是后来高建明上了大学后，很少再见到王虎成了。后来听说王虎成娶了个寡妇，也成了家。

据说王虎成的死，还与王家滩村的另一个人有关系，这次公安来王元福家也就是来询问关于那个人的。

那个人名字就叫郝保定，是一个年轻时候拿着打野兔的土枪把王家滩一户人家的一个小女孩打伤了，最后被拉去蹲了三年牢的二愣子。

听说郝保定收人钱财，受人指使，活活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害死了王虎成。
    高建明知道王虎成不但被人用一种及其残忍的手段害死，而且害死他的尽然还是个王家滩的人时，仿佛又感受到了真实背后的疼痛，听到了肥沃土壤里的尖叫。
    王虎成只不过就是和别的女人私会了一下，被人发现，就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活生生的害死。

王家滩的人都没有见过王虎成死时的样子，但都在口口相传着王虎成死时的残忍景象，说是身上满是用钢筋戳开的窟窿，最后是用铁丝活活勒死的。

现在那个惨无人道的凶手依然在逍遥法外，而村委书记王元福却怕引火上身，没有配合公安及时抓到凶手，这件事在王家滩村也被传开了，全村的人都在背后指着王元福咒骂着。
    其实，高建明一直深爱着的这块土地，却又被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些事深深的刺痛了，有时候他想极力逃避，回到那个北方更北的地方去；有时候却又无法割舍，一次次的想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土地上，那里毕竟有他最亲最爱的人，有他一生在都不能遗忘的记忆。

即使是一粒躺在乡间路上的羊粪蛋，一棵枯萎在墙头的“顺风草”，一只游走在爷爷炕头的小蚂蚁.......高建明都不忍不闻不问的离它们而去。

它们都见证了高建明的成长，和高建明成长路上的苦与乐。

即使时代变了，一切的陈旧，粗鲁，和无知都让他感到乏味。但高建明坚信终有一天，那些骇人耳目的事件都不再这块土地上发生。

他也坚信自己的爱情，自己的事业，都会在这个改革浪潮风起云涌的时代，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此时的北京一片忙碌的气象。所有寻梦的人都接踵而来，摩肩接踵而行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们互不相似，却都怀着同一种梦想。

而他却回不到那里，一个冬天，一场梦，梦醒时分，他却在这个最接近地气的西北的山野里蹒跚而行。
    王虎成被人害死的事还没有在王家滩平息下来，一直在王家滩传说议论了大半年。

五月里的一天，高建明的父亲高德祥到一个叫做占家坪的邻村给人出诊看病去了。

中午时分，天空一片明媚，暖洋洋的太阳照射在山野里，把那些正在赶着开花结果的麦子乐的是前俯后仰，一浪一浪在微风中起伏跌宕，活像一片绿色的大海，无边无垠。

正午过后，天空瞬间几声响雷，轰隆隆连成一片，仿佛头顶一块蔚蓝色的布料被谁一下子撕开，那响声震耳欲聋，撕心裂肺。抬头已是乌云密布，眼看一场雷雨顷刻间就要倾盆而下。

可是高建明的父亲出诊还没有回到家，眼看就要下雨，一家人都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高建明的母亲叫他到村头看看去，是不是他的父亲已经快回来了，他拿了雨伞连忙跑出门去看，此时雨点像珍珠般，从空中哗啦啦下到地面。

可是，高建明一直都没看到父亲骑着摩托车进村，无奈就回家里等着去。

高建明一家人只是盼望着高德祥在下雨之前还没有离开那家人，或者离开了，看到天要下雨就到半路上哪家人屋里避雨去了。

    雷雨下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停了，高建明一家人一直在家里等着高德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