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刺耳的尖叫，划破黎明前的静谧。

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嘎地一声，停在中心大街201室门口。左右车门刚打开，就从车内下来四个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他们快步向前，推开门，屋内一片狼藉。地上零乱地散着摔坏的凳子及血迹，菜刀躺在血泊之中。斑斑血迹溅在白色的墙壁上，如雪地里的梅花，格外醒目。搏斗过的痕迹，似乎映入眼帘。炕上一男人，不算太高，却有几分干练。男人蜷曲着身子，和衣而卧，嘴角流着口水，鼾声阵阵，犹在梦里。两个警员迅速冲过去，按住熟睡的男人，熟练地扣上手铐，然后架起，就往外拖。男人这才微睁醉眼，抬眼看见公安人员，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低头又看见自己戴着手铐，更是惊慌，满嘴酒气地问：“你们干什么？”

一警官出示逮捕证：“你被捕了。”

男人挣扎着问：“我犯了什么罪？”

“伤害罪。”声音很冷，冷得就像屋外凛冽的风。

“伤谁了？”男人惊魂未定。

“你老婆。”

男人被塞进车内，警车呼叫着离去。

车内，男人努力地回忆。

昨晚，两个孩子闹着要学费，由于自己游手好闲，家里生活相当拮据，惹来鲜族老婆一阵接一阵的恶骂。

他鲜族老婆也算是个标准的美人。说话果断，办事爽朗，是个急性子。曾经离异，带一女孩，从农村来到林区，只图他是个正式的全民工人。他前妻跟人跑了，也留下一个女孩，和鲜族老婆带来的女孩年龄相仿。婚后，鲜族老婆才逐渐发现他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懒，一点力气也不想出。在单位混，到月开资，看在钱的份上，感觉他还像个人。后来单位倒闭了，没了铁饭碗，也没了主心骨，自然也就没了生活来源。他偶尔去劳务市场混。钱，对他来说，挣得相当难。现在，鲜族老婆看到他就烦，没事还想骂几句，何况现在急等着用钱。

他被老婆骂得一头雾水，正踌躇间，狐朋打来电话，约他喝酒。他撂下电话，打了个响指，喜滋滋地走了。好几天没有吃顿像样的饭了，今天总算能开开荤，甩开膀子，搂一顿。他哼哼着小曲，才不管随风飘来老婆的咒骂：“弄不回来钱，就喝死在外面吧！”

半夜，他像个幽灵，使劲地擂自家的门，惊得左右邻居都亮了灯。

“钱，弄来了吗？”

虽然，他前仰后合地站不稳，但他的脑子依然保持着几分清醒。看到这阵势，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说弄回钱来，老婆绝对不会开门。

他赶忙连连说：“弄回来了。”

他的舌头打着卷。

他努力地尽量地把话说得清楚些。

老婆刚打开门，他心虚得很。他一下子像泥鳅一样从老婆胳膊底下钻进屋里，扶着墙，踉跄着几步窜到炕前。他偷笑着一头扎在炕上，佯装打起了鼾声。

“钱呢？”

老婆边关门边问。

他的鼾声更响了。

他想用鼾声掩盖老婆的问话，这种掩耳盗铃的把戏，不再新鲜，早就被老婆看穿。老婆抓住他一只脚，就往地下拽：“没钱，还想上炕？”

他“哎哎”地求叫，眼看自己就要掉地上了，本能地用另一只脚，把老婆蹬了个仰八叉。也是酒醉，力道收发控制的不好，劲使大了些。他翻过身去，继续往炕里爬。老婆“哎呦哎呦”地揉着撞在家俱上的后脑，从地上爬起，顾不得再揉屁股：“***，你敢踹老娘？”她转身一瘸一拐去了厨房，抄起又旧又钝的菜刀，返身冲进屋里，就往她男人后背上砍。

“哎呀！”男人大叫一声，顾不得后背的疼痛，一骨碌坐起，正迎上老婆砍下来的第二刀。男人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心中明白，你这是想要我命啊！

男人打小就喜欢武术，经常地练，平常的人，三五个不是对手。他心头火起，微一侧头，右手随即迎上去，一把反抓住老婆持刀的右手腕，顺势一拧，老婆被他拧住胳膊，只能背对着他，菜刀掉在炕上。他一脚蹬出，把老婆蹬趴在地。

老婆“妈呀妈呀”地直喊，惊醒了两个熟睡的孩子。两个孩子惊恐地坐起，不知所措地看着父母。

这次老婆又弄了个狗抢屎，脸重重地触在地板上，鼻血很快滴滴答答地流出来。老婆撒泼似的嚎叫，怒骂着，顺手抄起家里唯一一条快要散架的破板凳，疯了一样冲过去，狠命地砸向男人的头。

男人慌忙躲闪，凳子砸在炕沿上。

凳子一下子散了架。男人大怒，既心疼他唯一的凳子，又恨老婆对自己下狠手。他捡起炕上的菜刀，冲过去，一刀一刀地砍下去。

“妈妈！”

“爸爸！不要！”

老婆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孩子惊慌失措地喊叫。

男人酒劲上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丢下菜刀，转身上炕，昏睡过去。

想到这，后面的没有了记忆。因为时常地喝多，脑袋里的记忆也时常丢失。急问：“我老婆怎么样了？”虽然，他不喜欢霸道的老婆，但也绝不希望老婆伤在他手里。

半晌，没人回答。

男人急得直搓手，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渗出。虽然，外面是肃杀的冬，穿着单薄的他，却没有了一丝寒冷。他怕老婆被他砍死。如果不是醉酒，他是决计不会打老婆的。这一点，邻居都可以作证。警官看到他不停地用胳膊擦汗，关心老婆的生死也不是装出来的。于是，动了恻隐之心，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医院的回话是：“仍没脱离危险期。”

男人愕然了，惊呆了。

男人叫猎奇，出生在山外的农村。哥四个，大哥彪悍，好武。因为好武，经常打架，远近闻名。于是乎，招来一群捧臭脚的随从。猎奇打小就知道武术的妙用，练好了，既不受欺负，且受人爱戴。

那时的农村，一个字，穷。吃大锅饭，靠挣公分。爸爸常常靠打猎来填补家用。

入冬，两个邻居猎手，约爸爸去打熊瞎子。爸爸说：“刚入冬，熊瞎子还没有完全冬眠，这时候掏仓子，最危险。”

两个猎手同时点头：“但是，如果咱们不先下手，恐怕别人……”

爸爸当然明白，打一个熊瞎子能给家里带来多少收益。没有再言语，背起猎枪就跟着去了。妈妈追出老远，一再嘱咐：“小心！有事大家千万一起上！”

三人来到了一座比较空旷的山前，熊瞎子的洞就坐落在一棵大桦树下。最后商议决定：爸爸只身前去引熊瞎子出来，两个猎手好乘机开枪猎杀。爸爸迟疑着，端着枪，紧张地一步一步朝洞口挪去。终于到了洞口，洞口周围挂满了霜。爸爸清楚地听到熊瞎子沉重的呼吸声。爸爸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洞口，屏住呼吸，右手颤巍巍地伸进怀里，掏出一挂鞭炮，放在洞口边上，再掏出老式汽油打火机，播了半天轮子，才打着火。紧张，太紧张了。爸爸手心里，额头上全是汗。这个平常轻而易举的动作，在熊瞎子眼皮底下，足足做了有十分钟。“噼噼啪啪，”爸爸终于点燃了鞭炮，扔进洞去。

都说熊瞎子笨，那是错误的。

鞭炮刚仍进洞里，熊瞎子带着鞭炮的蓝烟，一下子就窜了出来，还没等爸爸反应，熊瞎子一个转身，便把爸爸扑倒在地。两个猎手万没想到熊瞎子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们举枪的手不听使唤，脑子里飞快地闪出一个念头：跑！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身就逃。爸爸在熊瞎子身下挣扎着，握枪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对两个猎人咆哮着：“如果你俩再逃，我首先毙了你俩。

两人突然停下，急转身，瞄准熊瞎子射击。熊瞎子头部胸前中弹，但是没有马上倒毙。它放下爸爸，带着复仇的烈焰，奔向两个猎人。俩猎人慌张地换上子弹，再度开枪，枪枪命中头部。熊瞎子顿了一顿，爸爸从后面又射来一枪，熊瞎子晃晃悠悠倒在地上。

爸爸的头部被熊瞎子撕去一大块皮，血流不止。

爸爸回到家后，一下子把枪摔断，发誓：“再不打猎！”

爸爸不再打猎，本来就很拮据的家变得捉襟见肘。恰好，东北的大姨和姨夫来了。大姨没有孩子，唠起东北来，比起这农村，要富裕得多。最起码个个都有活干，而且是干不完地干。妈妈求大姨，四个孩子随便挑一个，领走，也好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

大姨选来选去，选中了猎奇。因为大的太大，什么都懂，不好摆弄；小的又太小，大姨不愿侍候。那时候，猎奇六岁，乐颠颠地来到了东北。

东北的确让猎奇焕然一新。从吃穿到眼界，处处比那农村强。来到东北，六岁的猎奇，从没想过家，想过妈妈！猎奇首先学会了撒娇，跟大姨说话时，舌头总是伸不直，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慢慢成了习惯，有外人的时候也会不经意地流露。长到十多岁了，也是如此。邻里之间对猎奇逐渐地感到厌烦。邻里厌烦猎奇，也不只因为他撒娇，而且更多是因为他处处想拔尖。

房前，房后邻居各有一个和猎奇一样大的男孩。

房后的是湖南迁来的，叫富贵。（这个地方五八年才建立，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山东的居多。）长得很高很壮。六月天，趿拉着一双厚棉胶鞋，光着膀子，穿了个大短裤。刚从地里摘了根黄瓜，用手搓了搓刺，又在腋窝蹭了两下，就大口大口地咬起来。

房前那个，是山东迁来的，叫吉祥。个子一般，穿个跨栏背心，脚上是妈妈做的布鞋。既有几分斯文，又有几分顽劣。虽然，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武术，但他也喜欢踢个腿，下个腰什么的。别看富贵高他半头多，摔起跤来，富贵往往不是对手。小孩子和大人一样，摔跤时也是先支架子。你推我，我推你地使些蛮力，都想把对方推倒而后快。吉祥不这么想，拼蛮力，他自然拼不过富贵。他首先展开攻势，先猛一推富贵，富贵立刻做出回应，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强攻过来，推得吉祥不受控制地后退。就在富贵得意的时候，吉祥突然松手下蹲，富贵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收不住，头往前猛扎。富贵的肚脐眼下正撞向吉祥的肩。吉祥很自然地双手抱住富贵的双腿，一拱一站，富贵头重脚轻，被吉祥顺势扛起，大头朝下，摔向吉祥身后。

猎奇最矮，却想拔尖，想像大哥一样，吆五喝六。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心里默默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拔尖当然那得靠拳头说得算。他看到富贵最高最结实，首先发难，有一种“擒贼先擒王”的架势。他学着大哥的架势，当当两拳，击打在富贵厚实的胸部。富贵嘿嘿一乐：“小子！”居高临下，抓住百顺的后衣领子，便把猎奇摁趴在地。

猎奇输了，输得很惨，但他不服气。他爬起来，继而攻击富贵。无论他偷袭，还是下死手，都被高大的富贵轻松化解。富贵得意地抱着膀，轻蔑地看着地上趴着的猎奇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猎奇气喘匀了，爬起，转而挑战吉祥。

猎奇冷不防，用头猛地撞向吉祥。吉祥慌忙往右急闪，同时下蹲，伸出左腿。猎奇一头撞空，收势不住，被吉祥伸出的左腿绊了个前趴子。猎奇爬起，连续冲锋了几次，都被吉祥轻而易举地撂倒。后来，猎奇明白：吉祥比富贵更难对付。吉祥不仅比自己力大，而且也比自己灵巧。而那个富贵除了一身的蛮力外，别无他法。

就这样他们一块长大，长到他们彼此不好意思再动手打闹时，猎奇好像才能战胜他们。

因为猎奇经常苦练，练习打沙袋、砍砖；从《武林》画报上学技击，练格斗。

猎奇是为了打架，出风头而练，也算是为了某种荣誉吧！

猎奇干活不愿意动弹。提起练武，猎奇那可是经常大汗淋漓啊！

猎奇从小吃得好，身体素质棒，可以说是个练武的奇才。可惜，生在偏僻的山沟里，只能自己蛮练。练一些外家功夫。俗称“硬功夫。”

猎奇小时候，自己的小人书是几乎不给外人看的。但他看到别人家的小人书，不管人家同意与否，就先拿回家看个够。以致长大些的《武林》画报之类，总是自己偷摸藏着看。他也知道吉祥特喜欢这些，他偏偏背着吉祥，生怕吉祥超越他。如果吉祥买来《武林》，总是先给他看。因为吉祥知道猎奇对武术如醉如痴。

吉祥也练，他是为了健康而练。以强身健体为宗旨。他练得属于养生类，因为他只想长寿。他喜欢呼吸吐纳。俗称“养生气功。”

富贵才不练呢！他注重嘴皮子功夫。他只想能说会道。他喜欢看的是《演讲与口才》。他认为动嘴比动手强，就像诸葛亮舌战群儒。

由于家庭条件的限制，吉祥除了学习，就是干活。打小就在地里跟着妈妈学栽毛葱、蒜，种菠菜，架黄瓜、豆角，刚能拿动二刺子，就学着刨土豆。冬天，拉着爬犁去拉烧柴。家跟前的小孩也都凑热闹地跟着。吉祥像哥哥一样帮那儿个扛根大的，帮这儿个捆捆爬犁。上坡时，他也总是冲在前面，挨个逐一地全部帮着推上去。

吉祥是以宅心仁厚，勤劳朴实，征服身边的人。

猎奇出于好奇心，也想跟着去，大姨总说：“危险！”而不让去。家里什么活都不让猎奇插手。猎奇也乐得逍遥。也难怪，猎奇是大姨当宠物养的“小玩意！”吉祥他们是家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转瞬，他们都成了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猎奇因为成功地打了一场架，一对五，而赫赫有名。八八年，大批接班顶替的工人，涌入林场。也许这些新工人在山下放荡惯了，来到山上，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根本不把山上人放在眼里。猎奇偶尔与一个人口角，立时引来四个帮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猎奇先下手为强，头撞脚踢，干倒俩；一个顺手牵羊又牵倒一个；一撩手，撩到对方偷袭踢来的飞脚，使劲一牵一送，对方四肢朝天摔了个仰八叉；剩下那个，顺手掰块板杖子，狠命地轮起来，带动着风声，砸向猎奇的头。猎奇不闪不避，他正想试试自己的头，到底有多硬。他圆瞪虎眼，大吼一声：“嗨！”板皮砸在猎奇的头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夹杂板皮折断声。那小子没亲眼见过这么硬的头，吓呆立了。

一时之间，猎奇名声大噪。也成了山上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少女孩子开始崇拜猎奇，也包括家跟前邻里女孩。

不久，猎奇接班顶替了大姨夫，花了些钱，去了山下。刚到山下单位，猎奇更想扬名立万。首先把单位号称“山中虎”的人，给KO了。“山中虎”在单位横冲直撞，看谁不顺眼，张口就骂，如敢还嘴，举手就打。猎奇新来，他就欺生。他万万没想到个子不高的猎奇，三拳两脚就把他击倒。接下来猎奇又打了几次架，不仅在厂里威风八面，在他家那一片，也鳌头独占。提起他，那都得说：“好使！”猎奇是好工作，爱打架，在那个年代，美女爱英雄啊。无论是在单位还是走在街上，前呼后拥的随从，引来多少美女投来羡慕的目光。更有胆儿大的，敢于主动追求猎奇。猎奇挑来选去，顺理成章地娶到了一个他喜欢的美女。

美女喜欢的是猎奇的虚名。和猎奇走在街上，那个得意劲，仿佛奥斯卡走红毯的女星。

结婚后，美女逐渐感到不适宜。虽说大姨他们仍住在山上，但毕竟年老了。种土豆，拉烧柴这样的大事，已经力不从心了。大姨几次捎信来，让猎奇找个汽车，再找几个人帮忙检些烧柴。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迟迟不见猎奇回来，大姨老两口望眼欲穿。美女老婆也是一催再催。猎奇不是跟着狐朋去打架，就是跟着狗友下饭店喝酒，老婆的话全当耳边风。眼看着雪快化光了，大河要流水了，大姨急不可耐，只好找吉祥。吉祥虽然也特忙，但是看到大姨张嘴，也只好放下急手的活。又是找人；又去找车。忙活了一大天，晚上，烧柴终于拉到了家。

大姨老两口千恩万谢，摆下酒席，答谢众人。喝多了的姨夫，自然免不了发发牢骚：“养儿养儿，老了才能靠儿。”本就喝多了的姨夫，一口又喝了大半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有泪要落下。大姨连忙解围：“都是猎奇太忙了，请不下来假。”

大家伙看到老两口长吁短叹，深深地理解其心中的悲苦，匆匆地吃完饭，离去。吉祥临走时，再三地说：“猎奇忙，就让他忙吧，家里的活，尽管吱声。这不，有我们一帮小哥们儿呢！”这时，老两口才暗暗地后悔，吉祥小的时候，大姨老两口对人家可真的不怎么样！

大姨老两口刚把烧柴罗好，心里的重担也随之烟消云散。猎奇却率领狐朋狗友一大帮，气势汹汹来到了山上，犹如道台大人回乡省亲一样。但是一分钱的东西也没买。大姨老两口好酒好菜款待猎奇他们，尽管猎奇他们什么活也没干，抹抹嘴，走人了。大姨老两口也是喜滋滋的。

种土豆、收土豆时更是。

猎奇自家的小菜园子都懒得进一次，大姨家的，想都不要想了。因为打小大姨就从不让猎奇进菜园子干点力所能及的，就连摘根黄瓜，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姨也都亲自去摘。小时候不放心，大了指使不动。大姨盼啊盼啊，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叫上吉祥。大姨有泪往肚里流。还自我解嘲：猎奇上班肯定忙，请不下了假！

这句话，吉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其实，美女老婆催了很多次了。不但自己家的，还有自己娘家的，都指望不上猎奇。美女老婆逐渐地厌烦猎奇好吃懒做，且没有一点责任心。

也是猎奇自小吃惯了零食。处对象时，美女老婆以为猎奇讨好她而经常地买些零食。现在不同了。姑娘一天天长大，猎奇买些零食回来，哄姑娘开心。但是，猎奇竟敢公开地与姑娘平分秋色，无视于老婆。似乎也忘了老婆曾经也是个美女，也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平凡人。

富贵的爸爸是个小干部，自然认识不少有用的人。富贵当兵回来，在爸爸的安排下，也去了山下，进了消防队。富贵有了好工作，再加上嘴皮子功夫，毫无费力地也哄来个美女。

美女陶醉在富贵花言巧语的臂弯里！

唯独吉祥，小时候就被邻居们看好，可是就是没有好工作。四人帮被打到多年，不学习，交白卷那股歪风才刮进这个偏僻的林场。聪明的吉祥，饱受外界的干扰，学没有上好，兵又当不上。同龄的不是顶替父母，就是当兵，再有的花钱买，几乎都是工人。而唯独他是个社会青年。其貌不扬的吉祥，看见伙伴们都结婚生子了，自己还没有对象，自然急在心里。后来吉祥去外地学了一手技术，才终于娶到漂亮可心的老婆。

富贵也许是当过兵的缘故，见过世面，接触的人多，自然学会了溜须拍马。当然，这也是他打小的志向。他一心想弄个小官当当。当他看准了厂长，钱财不断地塞进厂长的腰包。厂长还没有看准提拔他的机会，突然病了。他想，厂长病了更是表现的时候，于是，投资更大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厂长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确诊是癌，不久，就呜呼了。

厂长呜呼了不打紧，富贵的投资岂不成了肉包子打狗！富贵心疼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郁闷，从此一蹶不振。加之，经常在单位值班，不小心受凉，得了肾病，没了男人雄风。

再说猎奇，都是当爹的人了，好勇斗狠的心依旧没减。

那天，猎奇走在下班的路上，一个十八九的大男孩，手里熟练地摆弄着弹簧刀，拦住了他。大男孩，猎奇不认识。从大男孩的言语得知，他想干倒猎奇而扬名立万。猎奇心里笑了：这不正是青春期的自己吗！可是自己从不用刀那玩意的。猎奇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大男孩：中等的个子，明显没有肌肉块，肯定不是什么练家。路旁菜地板皮杖子随处可见，面对持刀的对手，怎么也要掰块板皮做武器啊！猎奇不屑于板皮，他想空手入白刃。就是想空手夺取对方的刀，这是猎奇一直以来的夙愿。可惜，眼前这个大男孩不是什么成名人物，赢之不武啊！猎奇晃了晃拳头，猛地一脚踢出。大男孩也蛮机灵，看出猎奇踢出的力道很猛，赶忙闪身，同时握刀的右手迎上去，对准猎奇踢出的大腿部狠扎下去。动作就是这样简单。猎奇避无可避，大腿中刀。大男孩见刺中了，拔刀就跑。猎奇追了几步，大腿疼痛难忍，鲜血直流。

吉祥去医院看猎奇时，猎奇比划着讲诉着经历。

吉祥说：“如果你想空手入白刃，你就应该像武当拳那样，后发制人。因为先动手者，往往都有破绽。”猎奇不住地点头，佩服吉祥的高见。吉祥接着说：“再有，你求胜心切，一出招就把动作使老，没法再变化。如果你想先发制人，第一招必须虚晃，看对方动作之后，再出实招，必能一击奏效。”

猎奇对吉祥更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因为吉祥从不打架。即使偶尔有人侮辱几句，或是出言不逊，吉祥总是坦笑面对，从没想过与之动武。猎奇想起《武林》画报上总讲武德，什么习武必先修德。关于武德方面的文章，自己从来没有读过。今天，猎奇好像才有所悟。

逐步地国家实行一次又一次的大收捕，公安局对打架斗殴也实行经济制裁。看在钱的份上，打架的自然少了。人们也开始蔑视打架的了。

猎奇的优点转而变成缺点。

但他依旧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从童年就开始编织的梦！

童年那会儿，港台录像鱼贯而入。录像里的黑帮老大，在砍杀中树立自己的威信，成功地打杀出一片天地。他就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黑帮老大，耀武扬威，威风八面。

猎奇倒没有想过作威作福。他只是喜欢那种前呼后拥的感觉。

身边追捧他的小弟兄，逐渐地离开他，去务实了。有买车跑出租的；有做木耳菌的；还有做生意的。因为忙，他们和猎奇越来越疏远。再说猎奇的性格，总好拔尖，吆五喝六的，占些小便宜，一副小人的嘴脸。逐渐地没人理他。

秋收大忙季节，学上树打松子的人越来越多，猎奇是一趟也不去，好像不知道松子是长在树上一样。赶到刮大风时，美女老婆也对猎奇喊两声：“去上山捡些吧，咱不卖，自己吃也是好的！”猎奇充耳不闻，一头扎进单位里，只靠那点死工资。猎奇越来越穷。邻居出主意说：“做木耳菌挺挣钱，腾出个房子先试探着做些。”猎奇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只知道跟狐朋狗友蹭吃蹭喝。看到猎奇不思上进，麻木不仁的态度，漂亮的老婆忍无可忍。扔下孩子，悄悄地跟人跑了。

在老婆眼里，猎奇没了往日的光环，如同天蓬元帅掉进猪圈里，变成猪悟能一样。

老婆跑了。

猎奇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追慕自己的老婆，竟然跟人跑了！跟谁跑的，目前都不知道。看来蓄谋已久了！

猎奇只能用酒麻醉自己。

但他从没想过反省一下自己。

可怜的孩子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地蹭东家，喝西家。这样的环境，孩子怎能上好学！大姨和大姨夫都已经老态龙钟，此刻，他们都已经需要人来照顾。他们只能蹒跚着，偶尔过来帮助照顾孩子。

看到大姨和大姨夫，想起自己的童年，不觉潸然泪下。自己今天的懒惰，不正是他们一手制造的结果吗！“惯子如杀子。”这句话真的有道理啊！猎奇开始后悔，后悔不该来东北。他突然想妈妈。特别特别地想。

邻居大姐，很同情猎奇。特别看到猎奇领着孩子过日子，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恰巧，大姐的表妹也刚刚离婚，于是，在大姐的安排下，他们顺利成婚。这个老婆，就是开头那个鲜族老婆。如果猎奇不是会些功夫，也许就被鲜族老婆砍死了！

鲜族老婆，在鬼门关溜达了几天，没有过关，又转了回来。脸上被猎奇砍了七八刀，身上刀痕累累。虽然，面目全非，但所幸活着。伤好之后，领着孩子没了踪影。

苦就苦了猎奇的孩子。

猎奇以故意伤害罪，毁容罪被判无期。

姨夫和大姨，年老力衰，着急上火。眼睁睁看着亲手栽培的希望之树，正值自己该用之际，突然，倒了，没了。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转眼儿，相继去世。

孩子的姥姥，只能担当起抚养孩子的重任。想起不负责任的女儿，想起去世的老伴，老人家声声长叹，终日里以泪洗面。可以想象，一个孤寡老人，养一个孩子会是多么地艰难！

孩子的亲生母亲一直没有再现。

猎奇就要发配到远方劳改时，吉祥和富贵来看他了。

猎奇搂住二人，眼睛湿润了。

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一时无语。

三个人平静之后，猎奇首先问富贵的病好了没有。富贵苦笑一下：“没有再严重，就算好了！”猎奇接着问：“生意很火吧？”富贵笑了：“凭咱这小嘴，唬弄几个钱，还成问题吗？”猎奇愤愤地说：“就看不上你低三下四的样子，看谁不顺眼，当当给两拳！”

“唉！你们两个，一文一武，竟然走向了两个极端。”

吉祥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两人相视而笑。

本来练武是以强身健体为目的，猎奇当然明白，关键时刻，也可以用上拳头。既可以抱打不平，也可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是自己呢？为了一个虚名，竟然奋斗了一生。猎奇越想越感到得不偿失啊！

富贵也想到自己家境优越，自己也不笨，却剑走偏锋。自己不努力，正大光明地去某一个官当。而选择投机取巧。自己走了弯路不说，着急上火弄了一身病。

“唉！”富贵也只能深深地叹息。

他俩同时看着吉祥。

岁月在吉祥的额头、眼角刻下了印痕，留下了沧桑，但吉祥的眼睛很亮很亮！

这些年，吉祥脚踏实地地学会了上树打松子，学会了做木耳菌。这些活，相当地艰苦。上树既危险又累；做木耳，怎么说呢？那就是一个折磨人。吉祥就是一个坚持。木耳从开始的小打小闹，到现在的初具规模。这都足以证明：吉祥打小就是一个务实的人啊！

时间很快就到了，不得已，俩人只得作别猎奇，再道“珍重！”洒泪而别。

监狱里留下猎奇，孤单地想他的孩子，也想他的哥们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