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渐深，群山环抱的村落，一样徜徉在暖暖春光里。春分前后，阳光明媚，气温明显回升，足不出户，似乎都能听见百草吐绿、树木发芽的声音，心里边，又涌动着希望无数，每一年的春天，都会撩开醉人的画卷，每一种色彩的闪动，迷人，鲜艳。

    种茶人家，又听到新芽初绽的细微声息，更如同有窃窃私语，在心底次第响起。不急，这么好的天气，这么暖的阳光，这么怡人的风，正助力茶树发芽抽穗，好风借力呀，再等上两三天，茶芽就会齐崭崭一片，挺括在枝头，爱死人哟，瞅上一眼，心里就多些欢喜、急切，简直那就是一个个眼神，正挑逗着种茶人家的心思呢。

    慌什么呢？采茶的篓子、篮子，早做了新的，炒茶的的锅台早就拾掇的干干净净，干片柴、木炭也准备得充足，就等采了新茶，夫妻同上阵，撂开膀子做一锅新茶。新年新景象，新春新滋味，篮子是新的，茶篓是新的，茶芽也是新发的，好像整个人也因为沾染了春天的气息，又变成了新的，心情呢，就不用说了，好着呢，囊括的都是新鲜事。

    朝霞渐散，露水始干，一脸甜美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边走一边闲聊的大妈、大婶，个个挎着竹篮子，去自己家的茶园里采茶。尽量不采露水茶，已是早就遵循的习惯，种茶人家，谁不巴望自家的茶，品质好，滋味足，惹人眼，出得上好价钱。闲得无事、跟屁虫一样的丫头小子，小鸟儿样子，叽叽喳喳，花蝴蝶一般，翩翩来去，或在人前，或在人后，或闹或笑，或疯或颠，不出片刻，呼儿唤女的声音，这边未落，那边又起，一曲茶乡交响，就这样奏出序曲，每一个音节，都满是乡土韵味。

    两手就似鸡啄米，采茶女子双手不闲，左右开弓，娴熟，有节奏，一粒粒嫩嫩的茶芽，经过她们的手心，再集中于竹篮里，清幽的茶叶香馥，慢慢把这些女子包围。双手不歇，内心里也是思绪翩翩，实实在在的日子，怎么会让人没有些想法？一个女子，不断长大，就要经过许许多多的人情变化，想到光阴、日子，想到家人、家庭，想到正在经验的人生岁月，甚至还会想到青春，想到一个女子的风华、角色变换，心里的滋味，就如同手心里的茶，情到浓时，开口一唱，歌声随风飘荡，不知会有多少人侧目，多半时候，只闻声音不见人，但一字一句，发自肺腑，不自觉里已叫人陶醉。一曲山歌，年年都唱醉了村前屋后的岭岭山山，一曲山歌，就是采茶女子内心最真情的演绎，有关于她们的青春憧憬，有关于她们的内心渴望，有关于她们真是刻骨的人生体验。

    老家的黄梅戏名满大江南北，采茶的女子，一边采茶，一边唱几句黄梅调，是平常不过的事，也最让人心动。记忆里老家的姑姑婶婶，没有什么特别的采茶歌，倒是一段段经典的黄梅戏，被她们唱得味道十足，平时忙忙碌碌的她们，好像不知道有这样的情趣，只有在采茶时节，往自家茶园里一钻，在茶园里两手不闲的时候，又会把藏匿在心底的那点情调，激发起来，幽幽一唱，让一帮朴拙的庄稼汉子惊讶不已、意犹未尽。

    母亲年轻的时候，会唱很多的女孩子唱得那种歌儿，比如《十想姐》、《十想郎》、《十把剪子》等，平时不露口，在园子里采茶的时候会断断续续哼上几句。母亲的歌儿不是黄梅调，是那个时候流传于乡村男女间的俚语歌谣，多爱情歌谣的味道，应该说，是那个年代，人们没有因为生活贫寒而放弃的内心渴望，是沉浮于白昼晨昏时没有放弃的某些寄托，尽管俚俗，大胆，热烈，但不能否认，是那一代人不能或缺的精神食粮。

    姐姐书读得少，早早就跟在母亲身后，为一个大家庭，分担一些压力。母亲会唱的那些歌儿，姐姐也会唱，只是，她轻易不会开口，一个女孩子，总是害羞于这样热辣的语言，但不能说，在姐姐心里，没有对爱情的追求，没有她心中的另一半，或许，这些乡间的俚俗歌谣，正是许多如姐姐一样的女子，心中爱情的启蒙吧。姐姐在采茶的时候，跟她的那些姐妹，喜欢唱黄梅调，《打猪草》、《对花》、《夫妻观灯》、《夫妻双双把家还》等许多黄梅戏段子都会唱，而且唱的有滋有味，有时候她们疯起来，在茶园里你一句我一句，接着唱，又互不相让，大概，也是女孩子心底里那点不服输的脾气吧，这倒是乐了附近田地里做活的大哥大叔、大爷大伯，他们真是没有想到，这些个丫头们，闹腾起来，还有这样的本领，唱的跟电影上演的一模一样！

    自从我后面的弟弟七岁的时候，因病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不幸夭折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母亲唱歌，她唱了几十年的歌儿，就这样埋藏在内心深处。姐姐也不再跟她的小姐妹们疯癫，在采茶的时候，一对母女，寂静无声，只看得见两个人双手不闲，只听得见茶树枝轻微的簌簌声。

    就像我二十五岁那一年，父亲突然去世后，再也没有唱歌的心情那样，母亲的心情，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懂得，这世间，没有比至爱亲人间的生离死别，更能折磨人的事情。但是，那些歌儿，没有罪过，没有理由就此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