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是我妹妹。
家里我们兄妹一共四人,我排行老二,身上是大哥,身下妹妹和小弟,也许是因为家教还不错吧,在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我们之间好像一直没有小的直呼大的名字的习惯,大哥永远是大哥,直到现在我们三个几乎从来没有叫过一次他的名字。而父母平时习惯单字叫我们的名字,所以,我也一直就习惯喊妹妹“轩”,叫小弟“飞”,他们应着每日叫着“大姐”。
追溯到童年,我们各有千秋的绰号不得不提~大哥,从小就是大人眼里的仁义孩子,乖巧听话,所以没留下美名。我,因为在大街上捡了空钱包后,在原地就欢呼雀跃并大喊“我捡钱啦!我捡钱啦……”被大哥命名“大显白”;瘦小的飞,因为是一家的老儿子,小弟弟,所以平时说话总带着奶味,邻居和他的伙伴们直呼“小贱棒儿”;而轩就复杂了点,她爱哭的习惯仿佛与生俱来,困了她要哭着睡去,睡醒了她要哭一会才能恢复正常,冬天坐在炕上哭,夏天站在大门口哭,妈哭笑不得的每天数落她是“眼泪泡着心的小人儿”,邻居们说干脆就叫她“哭巴精”吧。这不不算,上了学前班的她,因为舌头大,拼音里“j”、“zh”不分,站在那一遍遍重复发音,直到老师和同学们笑出泪花都没能更正,说来也怪,这种情况下的轩居然从来没在班级里面哭过,老师不叫停,她就一直站在那重复她的“j”和“zh”……不久的后来她就被表姐们再次命名~大笨蛋。直到她读高中时,表姐们见了仍然习惯叫她大笨蛋,而表情的确有点板然的她也从来没辩解过。
轩比我小了四岁,用妈***话说她的降生是我四个当中,唯一一个带着使命来的孩子,因为她的大姐也就是我在八个月大小的时候患上了小儿麻痹,经过父母四处求医问药、针灸按摩,拜佛求神的治疗,最终四岁的我还是只能爬着走路。邻居们看着再无回天之力的父母,便劝说他们再生一个姑娘,让这个姑娘长大后帮他们一起照顾她的这个大姐。于是,轩就听话的来了,来到这个阴云密布的家,来到她大姐这与众不同的宿命里……现在想起来,她小时候爱哭的天性也许正是因为她预感使命艰巨的原因吧。
无论怎样的人他的童年都应该是快乐的,就像尽管六七岁上才能扶墙站起、十岁时方能拄着拐杖行走的我,因为从来没尝过其他滋味,所以,我并不觉得有多大异常,就像人类因为从来没有长过翅膀因而也就从不奢望飞着生活一样。而我的兄妹们,也因为和父母一样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从来没有排斥过我,所以,童年在我的记忆里,没有残缺,只有一幅幅与众不同的画面——
他们仨个跳皮筋时,让我帮忙撑着;他们玩踢口袋时,求我帮忙数数并当好裁判;他们捉迷藏时一律听我指挥;他们抓蝌蚪时必须把我带上,上学路上,我每天趴在爸的背上一边欣赏自己影子里摇晃的小辫儿,一边偶尔回头看看北风里的轩抱着我的拐杖,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爸的屁股后面,我心里还暗暗窃喜~看我多牛儿!
在父母用心良苦的养育和三个小太阳的烘托下,到了少年的我已经出落成这样一个女孩:行动独立,九岁时能自己洗衣服,能给一家人做饭;个性阳光,甚至有点张扬,所以经常“大显白”;脾气还算可以,就是有点强势,在轩和飞面前从不失大姐权威;因为被大人们公认是“人精”,所以最善长指挥周围的小盲从们,从不会缺席所有的游戏,那些玩伴们直至现在都称我为老大……用妈***话说:你就是没有腿,有的话都得上天!
命运的强悍没有在懵懂的意识里发飚,但是该出手时它也是绝不留情的。初中毕业后的我凭着优秀的成绩可以在的“中师”、“中专”、“高中”三类学校里任选后继续求学,但是,当时的规定是“中师”、“中专”不接受身体残疾的学生,高中可以继续读,但当爸骑了十几公里自行车去到高中和校长谈话时,校长明确的跟爸交待:读可以,但考大学时让不让参加考试他不敢保证。爸回来后的沮丧表情成为我永远无法解开的死结,它牢牢地将我挡在人生的第一个路口。自己那张一直强势的笑脸就在那个幽暗的夏天一下变得成熟而无助……
那个时候的轩因为我两次手术后连续两年的休学已经变成了我的同班同学,这个夏天对我意味着什么只有她感同身受,她每日温顺地陪在我身边,就像一只蜷缩在我怀里的小猫一样~虽然一样沉默,但是却能抚慰人的心伤。在那个暑假里,她帮妈干的农活也越来越多,每日去山上干活时,她会故意想法让我也跟着去,到了地上她会像个大人一样将我安置好,让我在开阔的田野上地头边好好坐着,然后她自己钻到高高的玉米地里去割草,那一望无际、又高又密的玉米地连大人进去有时都会迷路,我担心地时不时就要喊她一声,而每次都能听到她大声回应“大姐,我在这儿呢……”。
清新的田野气息,满眼的生命翠绿,还有轩从玉米地里钻出时满身的露水在一天天唤醒着我生命里真正强韧的东西~“脚下的路不只一条,上大学不一定是唯一的成材之路”这是谁说的我不知道,但是后来的我去验证了:可以的!只要内心足够强大,每个人都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生命的路最终是要自己独行,只是对于我来说,在后来的行程中一个跟父母一样贴心的身影从来没有离开过~
三年后的我和轩都以花季里最飞扬的面貌踏上了自己的人生之路~轩,计算机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我,结束了三年的卫校生活,正每日憧憬着自己终可独立的美好生活。然而,对于一个残疾人来说,憧憬是对自己最可怕的自嘲,这世界上哪有那么轻松的好事,轩用自行车带着我在城市所有的大街小巷里穿行,试图在这里找一份医疗类的工作,来帮助我实现从小到大的理想:独立,并和她一样走出农村到更广阔的空间里遨游。可是,现实就像药店老板说的话一样尖刻:“我们要的是轻手利脚能帮我们干许多活的人,你这样的,还是自己想点出路吧……”。
我在这样的境遇里沉默,轩却没能忍住,当把我又像父母一样悉心在她的宿舍里安置好后,走出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无法克制的泪水早已满脸四溢,少女的眉宇仿佛在瞬间挂上了秋霜,这人间的沧桑她又一次陪我亲历。
一个人的苦痛和他成长的速度是成正比的,当你正面的去接受并参悟让你痛苦的根源,那么人生真正的成长就是可喜的。它比所有的说教,所有的见闻,所有的想象都会更为深刻地植入你的思想,让你立即拥有前所未有的清醒头脑,并瞬间老成起来。让你一下明白:原来每个人来到人间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在这个世界先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让你安身立命的路才会从自己的脚下踩出来。
时光转身,淡然无数往昔,姐妹情深,处处记忆犹新。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已在家乡成为一名地道的乡医时,轩的体温还仍从遥远的大西北随着一张张实惠的汇款单不期而至,而每次当我打电话嗔怪她怎么还这样不放心我时,她仍是没有太多言辞,一如当年那只很会从内心深处抚慰心伤的小猫——静静的、绵绵的、不弃不离、相伴相依……
人到中年,回望走过的路,也许仍能依稀看到留在路上那串串带着泪痕甚至是血迹的脚印,只是当痛已成往事的此刻,沉淀于内心深处的绝对不会只有苦涩,这塞满胸膛的情结中最多的就是感恩——
感恩宿命给不了我健全体魄,却赐我最杰出的父母。
感谢父母没能让我奔跑,却让我心生健康双翼。
感谢你,轩!
虽然你是妹妹,我却早想这样大喊:
你是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