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县西部很多村镇都有各自的特色美食，如顺溪年糕、五十丈粉干、腾蛟煎饺、青街春笋、南湖马蹄笋、顺溪溪鱼、南雁本土鸡、怀溪番鸭、腾蛟牛肉羹和高墩牛肉等等。这些都是我品尝过的美食。若一定要我从中挑选一样最喜欢的美食，那非高墩牛肉不可。

高墩，是一个村庄，隶属南雁镇。高墩的杀牛屠宰场，颇有一些年头，我没去过，不了解它的来龙去脉。高墩村庄并不很大，牛杂肉店却有好几家。我们常常光顾村口的那家牛杂肉店。所谓“店”，其实是两间二层楼的木结构农房。店虽朴素，名气却很大，十里八乡，每天都会有几十号人马准时涌向这里，就像事先约好赶集似的。到了店里，大家必须排好队才能分得“削骨肉”，就像上医院，得先排队挂号。准时，是这家店的另外一个商业规则，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锅，早来的人是一定要等到那个时间点。迟来的人还得碰运气，看能不能从锅底分得一杯残羹。等待的时间里，小店的四周随处蔓延着一股牛肉特有的香气，早就让人垂涎三尺。

关于牛身上的美食，这家店里几乎配齐了，有牛蹄筋、牛心管、牛百叶、牛肠、牛肚、牛肝、牛尾巴和牛排等，五花八门的。可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竟然都不是前面所罗列的这些牛杂肉，而是那副“肉骨头”，俗称“削骨肉”。

您只需花上几十元钱，就可搬来一大扇削骨肉，一扇削骨肉由五六条肉骨头组成。初次来到店里的人，肯定很困惑，那么多人排长队竟然是为了这副瘦骨头。肉骨头有什么好啃的？其实不然，那些细碎的肉粘连在肉骨头上，用小刀将它削下来，趁着刚出锅的热气，把这些碎肉送入口中，细细嚼着，很快就有一阵浓烈、醇厚、细腻和鲜嫩的味道在嘴里漫开来。肉似乎在嘴里化了，香气却久久弥留。您肯定要颔首称好，吃完了这一口，迫不及待地想吃下一口。骨头上的肉的确少得可怜，您得用心去削才行。我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行家，每根肉骨头被他削得只剩森森白骨不见其肉，还会补上一句：“不浪费粮食。”其实，他是钟爱于这肉骨头。

说到牛肉，就难免想起了牛。牛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与人类比，我认为就差那么一点——不会开口讲话。众所周知，牛，脾气温顺，甘心付出，不图回报，您让它上刀山火海，它绝不推辞。牛也有自己特有的情感表达方式。我的伯公是牛贩子，大厝院落一角自然成了牛买卖的临时交易场所。小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常常围着看他用一根削尖了的竹筒撬开牛嘴巴，判断牛的年龄和健康状况，并依此定价。我也习惯于牛在那些牛贩子手里牵着来牵着去。有一次，我看到一只牛一边张嘴给我的伯公“体检”，一边从它那黑亮的眸子里默默地滚落颗颗泪珠，“体检”之后，被人牵走了。这只牛离开院落时，还“哞哞”地叫上几句。一向板着脸孔过日子的伯公也为之动容，他叹了口气说：“哎，这畜生也知道自己是要去屠宰场喽。”

那双噙满泪水的双眸，就成了日后我认识牛的特殊记号。

我时常会买些牛肉带回家，父母亲是断断不敢动筷子的。我一再强调牛肉味道很好，他们都说：“吃不来牛肉。”而这样的回答在邻里之间上了岁数的人中多之又多。我对这件事很觉得蹊跷，思来想去，恍然大悟，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祖辈们跟牛之间的情感问题。那时，谁家要犁个地，都得依靠牛，牛是他们种田的最好搭档，长年累月的，人和牛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怎么可能面对着自己的亲密战友而啖其肉呢？我不敢捅破这层纸，坚信是这样的。

如今，田里的“铁牛”替代了耕牛，大多数的耕牛也变成了“肉牛”，屠宰场成了“正当年”的它们的归宿，它们被肢解、分类，进了一家家酒馆，被端到一桌桌宴席上。

我的心里是多么矛盾呀，一边大谈关于牛的美食，一边又喟叹牛的种种可怜之处，我这不是成了伪君子了吗？就算是个伪君子吧，我会尽量控制对“牛肉”的欲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