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衣物厌倦了
　　总被同一个人穿戴
　　同样的体温，汗味，水洗
　　以及没完没了的缝补的故事
　　
　　它不知
　　那些纽扣也早已厌倦了
　　一个扣眼的牢狱和
　　接二连三的穿肤之痛
　　
　　它不知
　　那些后来的补丁
　　一个比一个更危险
　　
　　          也许
　　
　　也许
　　火烧伤一块铁
　　水呛死一粒沙
　　看不见的痛苦像瞎掉的眼
　　发不出的惨叫像蜷曲的蛇
　　
　　也许
　　一块土地反复被踩，成路
　　脚印的阴谋，尘土冤屈
　　
　　也许
　　镜子翻过来，还有镜像
　　睡去的身体陷进奔跑
　　
　　          掉落
　　
　　折叠一件旧衣服
　　像梳理过去的日子
　　总会在布料唆使下，掉落一些往事
　　
　　多年前曾穿着它
　　从人民广场一端走到另一端
　　鲜艳的色彩和崭新的式样
　　让遇见它的每个人都露出笑脸
　　那些笑容被装进口袋
　　久久没有消褪
　　
　　多年后，当左手多次探入
　　右手时常空无一物
　　才确信，有些东西竟已去远
　　不必日夜追赶
　　
　　          废钥匙
　　
　　现在它只是一块废铁
　　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被埋葬
　　
　　它的一生
　　除了插入，转动，拔出
　　还有日益加重的伤害和，锁孔的背叛
　　它不知道
　　自己小于什么，大于一
　　它只知道
　　交配期早已走远
　　
　　所以，现在它只是一块废铁
　　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被埋葬
　　
　　          我的监狱
　　
　　我的肉体是座监狱
　　囚禁着许多野兽
　　
　　它们时常与我隔空对视
　　我早已习惯落荒而逃
　　
　　我的围墙尺度恰好
　　那个尺度寂寞而狂躁
　　
　　我的监狱杜绝死刑
　　只赞美同归于尽
　　
　　          不记得
　　
　　我有一种悲伤
　　像大漠里的沙子一样干涸
　　总像蜜蜂离去就凋零的花朵
　　你来不及被围和被爱
　　恰如火车出发才到达的旅客
　　我赶不上你的钟点
　　大雨更像疯掉的箭头
　　风筝更像逃亡的囚徒
　　不记得哪一次发作之后
　　肺部就不再起伏
　　
　　          我想要的窗户
　　
　　那个窗户很高
　　远远高过我竖起的目光
　　
　　时常跳起来
　　试图窥探它的秘密
　　
　　我总是被自己拉下来
　　——显然和引力无关
　　
　　有条楼梯盘旋而上
　　一定和窗户有关
　　
　　我不能踏上那条楼梯
　　它比我的一生还要漫长
　　
　　          深夜多像一张大嘴巴
　　
　　深夜多像一张大嘴巴
　　肥月亮端上餐桌的时候
　　它就缓缓张开
　　对着苍穹寂静地嚎叫
　　
　　多少次，我总是在这张巨大的嘴巴里
　　——东躲西藏
　　总去避免被一些尖利的牙齿，咬碎
　　而每次我都被咬碎
　　悲伤成一条小河
　　
　　小河没日没夜地流淌
　　源头在南方
　　尽头在北方
　　
　　          我就要离去了
　　
　　照完最后一面镜子
　　我就要离去了
　　带着我的女人，未成年的孩子
　　还有瘸腿的红骡马
　　载着我的羊群，我的草地
　　口袋里没有膨胀的麦子
　　——我就要离去了
　　
　　告诉最后一个亲人
　　我把爱带走一半，留下了一半
　　离去的时候哭泣的麦穗不再悲伤
　　我假装还在热爱所有的人类
　　
　　锁上最后一口箱子
　　我就要离去了
　　半只眼睛装满泪水
　　我看到庄稼没经过勒索就已成熟
　　——我就要离去了
　　
　　          第十三个受害人
　　
　　今天，第十三个受害人躲在麦垛里
　　——不啃一声
　　十二具尸体继续发呆
　　流出的
　　血液也是沉默的
　　
　　今天，天上的云还是白的昏沉
　　地上的草同样绿的刺眼
　　太阳还是忍不住失身
　　黄昏依旧挡不了强暴
　　
　　今天，第十三个受害人变成疯子
　　沿着消瘦的河岸嘶叫奔走
　　留下的脚印没有一丝欲望
　　惊起的水鸟断了翅膀
　　
　　今天，没人关心第十三个受害人
　　他用双眼盲了整个世界
　　他用血液流干了整条河流
　　十二具尸体又开始抽泣——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