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在七岁的时候和铁蛋做家家,她是新娘。
小翠十岁的时候铁蛋还想和她做家家,被她一巴掌打得眼泪直流。
小翠十二岁的时候,那天父母要去镇上卖红薯,小翠嚷着哭着叫着要跟去,被她瘸腿二叔挡下了,她二叔骗她说,你家大人晚上就回来了,中午我烧饭给你吃。可晚上父母没回来。小翠再看到父母的时候,车子翻在山洼里,父母俩人躺在石头旮旯里,远看像铺在地上的映山红,把半个山染红了。
二叔和小翠一起哭,哭了五年。小翠在十七岁没念完初中就下地了。二叔作主,在油坊集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婆家给她买了一台缝纫机,一块“钻石”牌手表,一辆“长征”牌自行车。小翠长得挺白嫩水灵,小巧怜人的模样,不像是农村的娃,这些东西配给小翠挺相宜。小翠戴着表下地,做活儿时,表在纤细的手腕上一窜一窜,痒痒的。
小翠有时觉得脸烧得烤人,总想着铁蛋哪天会摸摸自己的手腕子,想得挺撩人的。转而又想着要到那人家去,一块儿过日子,还得做人妻子,小翠有说不出的慌张。
这一辈子值啦!铁蛋说。
这一辈子算了。小翠说。
小翠让铁蛋骑她的车,听她手表的滴嗒声。铁蛋什么都听小翠的,就是没摸小翠的手腕子。
铁蛋比小翠心里慌,没容他在头脑中理出个头绪来,古河涨满了水,水里的帆多了起来,两岸的红皮水柳,绿了黄、黄了绿。那年,一阵惊雷过后就是一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太阳一露脸,小翠婆家的花轿便到了她家的柳条门前;迎亲马车靠在了古河南岸。小翠拖了条乌溜溜的长辫子,离开龙山村,比她二叔哭得还凶,一步一回头地走过古河大桥,她出嫁了。铁蛋靠在他家的老槐树旁,看着穿着小红袄的小翠上了轿,抬上车,迎亲马车三头驴一声长嘶,鞭炮声中,车转着轱辘走了。
看热闹的铁蛋娘说:“新娘子小翠,好俊气哟!”
小翠的丈夫手勤话不多,在油坊集是一把挣钱的好手。起先外出打工接了一份轻松活,给公家当官的开小车子,上海南京地跑,一年到头白天黑夜地在路上转。路子熟了,手头有了积蓄,便辞了那份差事,搞起个体运输。小翠整日为丈夫提着心,吊着胆。水火无情,车祸更无情!老辈人的话,小翠记着呢。丈夫老是过客一般,隔个一两个月回来一趟,丢下一摞钱,没有一句热心窝的话就走了。之后,留给小翠的,是空寂的家和漫长的夜。手腕上,“钻石”表的嘀嗒声,挺烦人,极刺耳。
槐树花香的时节,小翠骑着“长征”牌自行车在路上疯,疯够了便到镇上逮了十来只小羊,毛绒绒的,“咩咩咩……”叫得挺欢。放养在小院里,平添几多生机。铁蛋挑着箩筐,满世界地跑,转到油坊集,铁蛋就赖在那儿磨功夫。“哪家有碎铜烂铁……”铁蛋满嗓子喊,眼溜溜地瞅小翠。从筐里拿下割来的草,嘴里唤羊,那眼神总离不开小翠紧匝匝的胸子。有一回,铁蛋扯着羊蛋子,竟拽着了小翠的长辫子。这可是除了丈夫,没第二个男人碰过的。她骂铁蛋胆大,心却掉进了铁蛋的眼神里。
老人常说,男人眼里有毒呢!怕是真的。要不,小翠咋乱心了。那晚铁蛋没走,喂饱了羊后,便去镇上买回了两瓶酒,小翠赌气似的喝了半瓶,铁蛋把剩下的都倒进了肚子里,俩人一人抱着一只酒瓶,哭了。
有了那一夜之后,铁蛋来村上收破烂更勤了。那十几只羊对铁蛋比对小翠亲。
终于,被丈夫撞上了。丈夫没言语一声,跑他的货车去了。依旧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却再也没碰过她。
羊儿一只只长肥了,小翠也像吃饱了草的小羊,肚子鼓了起来。
一个雨夜,铁蛋带小翠偷偷去了大城市,小翠生了个男娃,铁蛋抱走了。
这阵子天老打雷,小翠眼皮总是跳,丈夫不回来有些日子了。
有人捎信说,小翠家男人在路上撞车了。小翠好悔呀,哭得死去活来,绞断了身后那条乌溜溜的长辫子,祭在丈夫的亡灵前。其后过去了好几年,说客盈门,劝小翠另择婆家。小翠不听,再也没见她养过小羊,也没见她去过镇上。
一天,铁蛋带着娃来了,二叔一瘸一拐地吆喝着驴,后面跟着迎亲的马车。
穿着小红袄的小翠上了轿,抬上车,迎亲马车三头驴一声长嘶,鞭炮声中,车转着轱辘走了。
(编辑:杨传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