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

一圈圈盐渍，一圈圈碱渍

不规则圈牢贫瘠的土地

似蜡染图案裏住村子前胸后背

村头井里的水是咸的、苦涩的

苦涩是祖祖辈辈饮用的味道

生畜饮用，土地饮用，青草饮用

麦子饮用，树和空气饮用

偶下薄雨，旷野只留盐碱的煞白

紫外线和季风又用盐碱的苦涩

涂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庄

粗糙复制到岁月的皮肤、额头

日子让盐碱反复浸泡，晾晒风化

     酱碗

一只粗瓷带豁儿黑色的碗

盛着苦涩齁咸的日子

夏天，祖父放羊回来

总捉几只蚂蚱，用草针串着

放酱碗里上锅蒸上片刻

再烫壶烧酒，等待牙缝溢出

冲淡日子苦涩的满足

喝一口烧酒，嚼一只蚂蚱

抿抿嘴角，捋一捋翘动的胡须

酒杯和筷子在祖父手中

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日子

筷头，骄傲架在酱碗的豁儿上

    又是九月九

九月的手，不停拧搓村头的路

牵着城里和他乡归来的人儿

背负沉重的乡愁和眷恋归程

积攒一年又一年的乡愁、罪责

赎回一张张机票、车票、船票

顺着出门时的路径，模糊折返

去祭坟，去老宅，和健在的人

蹲檐下话旧，站街角唠嗑

过了九月九，又要离家出走

这一走，来年愁更稠。或许

思乡的人儿，要永远漂流在外头

     街井

井，座落村子中央，四方街角

凸凹的井口，像盛水汪汪的桶

井里有水，村民锅里就有

井，是祖祖辈辈的饮用水源

一怨妇为洗刷清白，饮恨投井

从此，再没人敢井里汲水

说井底，总渗出喊冤声

这井，不再像盛水的桶

倒像嘴，不停诉说冤屈

井将枯竭，井沿儿长满草

掩盖住向井底一探究竟的视野

村里把已成陷阱的井填埋成路

暗流，在脚下涌动，渐行渐远

    门风

大伯家的独生女，天生丽质

模样出奇的俊巧，小名叫桃儿

桃儿不梳妆，绝不出门，用水抿头

头发乌黑锃亮，连苍蝇无法劈腿

桃儿，有过四个男人，这都是命

第一个老实巴交，勤劳，病亡

第二个游手好闲，嗜酒如命，醉死

第三个是乡干部，犯错，离异

第四个同居者，是劳教释放犯

古老的村落，姘居，是败坏门风

桃儿，被家旅驱逐家门，逢人喝斥

有说，桃儿追求恋爱自由，无过错

有说娶桃儿的男人，命犯桃花

    土街有风

土街，一根忍辱负重的带子

紧束着纯朴马庄子骨感腰肢

土街有石狮、井、碾子、轱辘声

有村史、人情世故、戏、民俗和风

父亲，15岁离家，跟随八路抗日

身后旋起，洗劫家族的血雨腥风

大伯战死沙场，三叔病亡行军途中

四叔做地下工作被害，长眠地下

文革期间，父亲成右派，住牛棚

地主的儿子黄狗，当了汉奸狗腿子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横行乡里

土街鸡飞狗跳，犬马嘶，血弥漫

还追随老蒋去台湾，经了商

而今，逢回马庄子，经土街

站在被大小商铺硬化的街面

总听到，穿越土街季风的厚重

碾子吱吱磨难，井绳摇辘轱轱

沿街批斗牛鬼蛇神的歇斯底里

村干部和牛头马面奸商，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