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之下

初雪之下

静坐或静走，都是白的

白的花，白的粉，白的浆果，白的石，

没有哪一只黑鸟变白

这美丽的雀斑或黑痣

没有哪一条河流变白

这大地上凹陷的疤痕

干涸的河道此时升起来

连接并抹平坑洼

远远地看上去人世平整

在花喜鹊不能登临的高度

我看到远村白色的头颅

面窗的女孩在远方对我说

“唉，我只能看这么远了”

雪往下飞，是真的

树往上走，也是真的

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的生长，仍如青麦

须状之根继续朝冷硬的土层

探寻温暖

      河岸

水奔跑着

后面踩着前面的脚跟

必有践踏和死亡

可它们奔跑着

仿佛被命令、召唤与征服

我担心虚脱的逆流的船只

遽然间成为一枚落叶

迟到的阳光里伸出的手

还是揭开我的孤冷

暴露我黑暗的血脉

深秋，水畔的芦荻

几乎被浑浊之水没顶

而我惊异于一群燕子

被阳光焙热的呢喃

有着炒豆的香味

一次迁徙途中的停留

打消我继续沿河岸

走下去的念头

      暮晚

暮晚，我握住河岸的枯草

漏掉的风，像愈来愈重的潮湿

我握住草，弹性来自它的弯曲

大地上若有音乐，必来自草

草以弯曲的形态

轻易弹出人世的音符

偶尔，大地被领乱地划开

我却长久地胡乱缝扎伤口

芦苇收割后的切面

我看到生命喑哑的痛叫

吸进空管直至根部，泄脱

天知道，河流有没有敞开胸怀

我没有看到那只暗如灵魂的船

但我看到了缓行的灯光

我知道，暮晚里

我不是唯一的

      尾芽

尾骨上的一颗芽

柔软无骨

如果继续生长

我就返归森林

如果再生长

我就重回海洋

赤裸孤独的软刺

我想掐掉它

它就摇股小风

横扫

涌上来的黑暗

      灰斑鸠

啼叫的味道太多

盛开在树林上方

延至空中的裂缝

春天磨铁，夏日成刃

雨后，灰斑鸠的鸣叫

一张撒开的湿漉漉的网

从黝黑的水底拖出

我背着倒吊的黄昏

滴水的声音如鸣金

野地里的松林打开

有人弯腰

辨识我足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