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野兰,原名彭云霞,曾用笔名橄榄树、白霓裳,居南方,写小诗小文。
▎真 相
敞开门窗。把脸抹在风中
口哨形的哑子,说了什么
缓慢的鸦群,从历史的嘴巴飞出
虚构远山。人形的屋顶被拆了
栅栏还在,经过的人是不说话的
褪掉红漆的椅子,穿过了秋天
不断落叶的祖母,坐进天空的鱼网里
编织黄昏。始终有一堵墙,在她的微笑里
无轨电车拖着城市飞奔
没有座位的孩子,还在唱歌
落日紧紧地跟着,瞎子说看见了明天
“聋子听到了人生的真相。”
▎病 人
推窗,伤口再次裂开
两片相反的嘴唇,不肯愈合的岸
因为破碎的蓝,落下最初的莲花
一条潦草的河,在血管深处打结
一群寂寞的鸟,洞穿渴望的眼神
飞成远山的层次,天空的臂弯
在清晨和黄昏中间,有大片的空白
供一只蛾子,来回扑腾
家具们小心地穿过人形的栅栏
耳朵在隔壁,陷进墙壁的白发祖母
不停地说话,但是没有声音
多余的第六根手指
在表盘里不停地旋转
哒,又一朵叹息落下来。又一朵
▎雨是我们的故乡
雨一直追逐我们
缝合土地的伤口,也拆开河岸
洗干净祖父脖子上的血
也把污泥抹在天真的脸上
低于尘埃的东西,沿我们的血管顺流而下
生出悬崖、荒坡、庄稼地上的泥菩萨
一边冰封花朵的嘴唇,一边消解黄土垄中的铁骨
古老的鞭子抽向我们
令我们在腐朽中生根发芽,维持羊群的秩序
从周口店,到渣滓洞,到钢铁的城市
最后,是一滴泪
让我们获得救赎
总有咸鱼翻过身来,总有彩虹在绝壁之上
总有人,在流水上写诗
注:“雨就是我的故乡。”出自以色列诗人
耶胡达.阿米亥的《宁静的快乐》。
▎后 来
回首,那些黄昏
隔了一道篱笆
桃花的脸,比黯淡的鸟群更远
我用犬吠、灯影
树梢的微风,重组想象
虚拟向南的窗,远方归来的船只
但它们被雨水冲洗多年,拒绝晚安
为黑夜点灯的少年
被一首悲伤的歌,送到异乡的街头
学萤虫撞夜,我们甩不掉自己的阴影
巨大的蛛网,悬在南来北往的路口
▎石拱桥
明月和箫声,把一匹马送到这里
饮水,杨柳的腰身
伸向时间的断崖,一道荡漾的泪光
一片分开血脉的树荫,承载我们
从桃源到钢铁的城市,仍未过去的大雪
数不清的脚印,深深浅浅的寂寞
孔子让道,鸟雀横飞。祖父的头颅
曾拍在哪块青石板上,沉默的梅花爆开时
古老的姓氏曾被碾成尘土
被砌成历史的词语,一层层弯曲着
仍然方正。接不回隔岸的麦田和村庄
这满身弹孔的马,守着不再歌唱的河流
忍住了顺流而下的枯木与破帆
如果黄铜的子孙回来
如果,向日葵不扭转星空
▎梵高的耳朵
如我割下左耳,给乌鸦做巢穴
黑夜也许会让出一条路,通往仇人的臂弯
以伤口的玫瑰,粉饰人间
画笔不能抵达的地方
刀子可以刻下锋利的思想
在烧成灰烬的今天,拾穗的母亲
已为明天的子弹哭过
爱不是只在语言中
更在从未有过的风暴里
“原谅我,生而为人”,在情人眼中
道德是一把镰刀
那么多的麦子
低着头,替我们挡了一刀
我的老父亲,在哪里埋下骨头
那些姑娘,在哪里亮出雪白的胸膛
温暖的阳光,还未点火
身体里的废墟早已冒烟
你眼里的光,让我认识到生命的荒凉
悲伤如此盛大,以至于这秋天的、金黄的耳朵
要离我而去,它听到了太多人生的真相
▎雨继续下
莲花开了,洁白的手指
指向我们,指向周围的沉默
那滴血的指尖
拨动某人的心弦,是过去的回响
谁把眼睛粘在蛛网上
雨还在下,孩子们踩着
一截又一截的断木
世界还浮在水上
屋脊上的母亲,还在呼唤
但已没有声音
▎铁门槛
龙脊上的斜阳
拉长了前朝的小巷
听不见落花里的马蹄
它在绿苔中伸长小脚
把历史踢成两段
身后斑驳的朱门,像两块巨大的伤疤
竭力遮掩着崩塌的文明
铁锁上的真理已锈蚀
画皮的美人随时会破门而出
我们,只想看看谁是秋天,谁是故人
却跨不过,门第的铁石心肠
只有一朵小雏菊
爬过了,五百年的光阴
▎古村之秋
悬于风中的丝瓜
做了秋天的门牌
石径从河岸回来
把蛐蛐的歌诀
别在黄昏的裙裾
我们拍门,但不进入
枷锁的声音,从五百年前传来
铁门槛外,村庄的脸抹了阳光
起风的池塘,蓝旗帜,龙脊
一些爱笑的鸟,飞起来了
▎白 鸽
向日葵低头时
它代替我,飞了起来
离开了那尾鱼骨,和半块西瓜
离开了这蘸满铜浆的窗户
在寺庙的尖顶上
悬一颗泪
黑色的钟声响起时
我们的脚下,都是陡峭的现实
唱赞美歌的人,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
▎白 鹭
拒绝唱歌
也不想飞往彼岸
它坚持自己的白
步下了河谷
打捞水底的眼睛
天快黑了
大地长出毒蕈和坟冢
它需要多一个瞳孔
分辨谁是人,谁举起了右手
▎无法粉饰
落日碰壁,打补丁的
祖母站在墙上,向日葵的孩子
站在底层,在阴影中
斧头状的人来来去去
留下无弦的琴、无牙的虎
无花的果。最天真的人
拿了一支笔
描摹明天,以及
餐桌上的笑容
迷茫的祖母,在历史的墙上
子弹曾洞穿最坚硬的骨头
——那无法粉饰的部份
后面的墙开始崩塌,他们
递给我许多颜料
——总有些东西,是无法粉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