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货车平稳地停在单位里，司机大李拎着一只老式皮包下班了，他习惯地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然后骑上电瓶车“吱溜”地走了。不一会儿，电瓶车在某新村39号103室门口停下，大李揿了下喇叭，里面走出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子，朝大李直嚷嚷：

“你怎么回事？手机老关机，我要找你都找不着。”

  大李歉意地说：“手机没电了，来不及充，老婆你有啥事？”

  大李老婆急急忙忙地将他拽进家里，迫不及待地说：“今天上午我去买菜，碰到你单位阿秀，她无意讲到你单位老总王明根生病住院，快半个月了，可能明天就要出院，单位里上上下下好多人去看过他，所送的礼品，床底下都塞不下了。这事，你为啥不告诉我？”

“他生病关我屁事，我又不想拍他马屁。”大李冷冷地道。

“我看你脑子大概进水了，这年头谁不想巴结领导？只怕巴结无门。你不是说，明年你单位司机要减人吗？你还不想趁早作打算？”他老婆瞪大着眼睛。

大李霎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可他嘴里依然不依不饶：“我不去，我从来就看不惯这种人，我凭本事吃饭有啥怕的！”

他老婆急了，顺手拿起一瓶啤酒假意要摔：“你到底去不去？不去，今晚酒就甭喝了。”

“别，别，我去，我去。”大李朝老婆举举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老婆转怒为喜，从柜子里取出早己备好的东西递给大李：“现在就去，回来再喝酒，在王总面前脑子要活络些，嘴巴甜一些。”

大李提起东西一看，竟是两大盒非常名贵的冬虫夏草，他有些心疼：“这东西我藏了好多年，正宗货，一直舍不得吃，你怎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他老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大李无精打采，悻悻地走了。

医院不远，就在大李工作单位附近。大李提着礼品，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脚快步踏进正要关门的电梯，电梯徐徐上升。此时，一个很熟悉的绍兴口音从他后面传来：

“李师傅，你怎么来了？”

大李转身一看：“呵，小绍兴，怎么是你？”

被称小绍兴的男青年，穿着一套蓝条纹病号衣，面黄肌瘦的样子，手里拿着张X光片倚在电梯角落，病恢恢的显得有气无力。

大李认识他，他不就是在厂里做勤杂工的合同工杜明春吗？虽然彼此不在同一个部门，大李和他也没什么交情，但双方见面也算客气。

小绍兴苦笑道：“我住在这已经一个多礼拜了。”

“啥地方不舒服？”大李心里一怔。

“胆结石，疼得要命，可能要开刀。”

“哦，是这样……”大李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怜悯。

 大李情不自禁地跟着小绍兴，来到他的病房。小绍兴的病床紧挨着门，其他五个床的病人都有家属在病床前忙碌着，只有小绍兴床前冷冷清清。

“你怎么没人来照料你？老婆呢！”大李关切地问。

“她在乡下要照料老人小孩，我这病不要紧的。”小绍兴拘谨地说。

“都快开刀了，还说不要紧？你也真是的。”大李责备地看着他。

小绍兴沉默地低着头。

“单位有人来过吗？”

“科长老顾来过一次，带来点水果。”小绍兴回答。

大李觉得很不是滋味，心里窝着火。他寻思了片刻，将手中的补品往小绍兴的怀里一塞： “你好好休养，别急着出院，有啥事打电话给我，我走了。”

小绍兴眼眶有些湿润，他推让着不肯收，大李劝说了一阵，他才不好意思地收下。

回到家，大李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的啤酒，就往嘴里灌。他老婆问他：“怎么样，任务完成了？”

“完成了。”

“王总还好吗？”

“还好，明天就出院，多亏你想得周到。”

老婆开心地笑了，大李狡黠地眨了一下小眼睛，也忍不住笑了，呛了一口酒，全吐在了地板上。

这事没过几天，大李就忘得一干二净。然而，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中午，大李到食堂用餐，途经后勤部门，忽然看见小绍兴衣冠楚楚，正经八百地坐在后勤科长老顾的位子上。他一愣，忙问：“小绍兴，你上班了？好啦！”

“哎，李师傅！我上周就上班了。”小绍兴微微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上班了？”大李有些疑惑。

“嗯，顾，顾师傅退休了没人，王总叫我顶一顶。”小绍兴支支吾吾，面露窘色。

“哦，原来是这样。好运道，恭喜你高升，好好干！小绍兴，你前途无量。”大李拍拍他的肩膀。

小绍兴脸一红，尴尬一笑。

大李拿着饭碗匆匆地走了，跟随他身后的一位保洁阿姨，赶上来悄悄地问他：“李师傅，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啥事啊？”大李纳闷地朝保洁阿姨看了看。

“听说这小子买了非常高档的、什么冬虫夏草给王总，才让他坐上了老顾位子的……”保洁阿姨故作神秘地压低着喉咙。

大李心里一震，刹住了脚步，若有所思。随之，又不露声色地向保洁阿姨笑笑，大步流星地走了，身后，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小绍兴训斥他手下人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