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湖北北部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南县,当地的百姓称之为“难县”,意为日子难过之县,自然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在南县有一个小镇,名叫青鱼嘴。老人们常说,上边有个村子叫百鹤堂;总有一天这些鹤会叼走这只青鱼,所以更名为青树咀。更名后老人们就说这名字好啊,这些鹤们将栖居在这青树旁,这些青树也将得到鹤们的粪便营养而绿树常青。说来也怪,经过岁月的洗涤,青树咀便成周围小村子的中心,镇政府及各级办公单位也迁到这小镇上来。街道便热闹起来了,小商铺也多了起来,照相的、卖米的、卖面的、卖馒头包子的、针头线脑什么的,一应俱全。附近一个名叫乌咀的小镇的生意人也纷纷赶往这边来从商。小镇是越来越热闹。
乌咀有一个不太好听的传说,讲的是一个极喜多事的女子,整日里搬弄口舌、无事生非,弄得邻里不和、家庭不睦,又极喜红杏出墙。天公为了惩罚这一女子,派雷公电母把这女子的嘴巴闪了个乌黑。后来人们就把小镇取名叫乌咀,以此告诫后代子孙们不要做搬弄口舌是非的女子。
沿着青树咀有一条江,叫沱江。不宽,即到汛期,宽处也就八九十米,汛期过去之后,水位慢慢下降,露出黑黑的河床,在那些深点的水潭子里,便拥挤着些大大小小的鱼儿,青鱼、草鱼、鳜鱼、黄鸭叫,还有各色的河虾及河蟹,应有尽有。往往一网打下去,弄个几十百来斤不成问题。在这个季节,那些胆大的孩子们就吆五喝六的跳到那些池塘里摸鱼。在那个时节,家家户户的饭桌上都飘着各色的鱼香。就说说这清蒸鱼吧,不单透着淡淡的豆酱味,也透着淡淡的鱼腥味及淡淡的荷叶味,有的还嗅到莲子的清香呢。叫人嘴馋得直咽口水,肠子更是呱呱的叫。一筷子下去,鱼香、荷叶香、豆酱香便顺着食道慢慢地钻入你的胃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渗透到你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全身就都散发着荷叶与鱼的香气,人也便像活鱼一样灵活了,隐约透着江南人的秀丽与聪慧。
红烧鱼则又有另一番风味。那些老妈妈、大婶子,还有那些小媳妇们把那一斤左右的鲤鱼,或者鲫鱼,或者鳜鱼,开肠破肚,掏去腮,洗净漉干,放入那冒着油菜花香的菜籽油里炸成金黄金黄的一整条的鱼,然后出锅漉掉多余的油,把锅里的油倒进另一只盛油的器物里后,在锅里兑少许水,放入适量的辣椒粉、姜丝、盐和老抽,煮个两三分钟,待水干了,即可盛入盘子里了。更有那心灵手巧的媳妇们,早在盘子里铺了几片翠绿的生菜叶或荷叶,就待那烹好的鱼卧在翠绿的菜叶子上呢。金黄的鱼、鲜红的辣椒、翠绿的菜叶,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那香味自是独特,含着一丝丝焦炸的酥香和菜籽油的清香,那种诱人的香味便直冲入你的鼻孔和肺里。这种红烧鱼奇就奇在酥而不烂、焦而不枯,里面的鱼刺也酥酥的,有点像五月端午的麻花,咬着脆、吃着酥、咽着香。那一时半会吃不完的鱼虾,便做成鱼干,待来年开春的时候,割上那么一小截,蒸熟,给那些壮年的汉子们、年老的公公们吃的。这时候的鱼干,女人们和小孩子是不会吃的了,即便有人给夹进碗里也是不吃的,开春了,一年的劳累活都在等着汉子们出力呢……
笑天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子上。他母亲是个大学生,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来到了这里,然后和这里一位憨厚的农民结了婚,生育儿女,再也没有回到城里。据说伊的娘家可是在风景秀丽的浏阳河畔呢,伊常常讲浏阳河畔的故事,讲谭嗣同,讲毛泽东,讲秋收起义等等。有时候也讲笑天的故事,她说笑天出生的前两天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啊,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坐在寺院前面的米袋子上,哇哇的哭,老头子去抱他,他不要哩,拼命地摇着手,我伸手去抱,呵呵,他一下子就冲进我怀里。第二天就生了笑天。听伊讲的最多的是,那天早上,天刚朦朦亮,村里的妇女主任便叫她送一些菜到大队食堂去,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也不让挑多少。那天是过节,龙抬头。大队食堂打平伙,相当于现在的聚餐吧。但钱是不用出的,有肉吃。那个时候吃肉是很难很难的事,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称上那么一斤半斤的,或是有贵客到了,才切三四块拇指盖那么丁点大的肉,极薄极薄的平放在那么一大碗腌菜上面。妇女主任看她挺着大肚子,特意照顾她,邻里之间也不会说什么,那时候穷啊,谁家有大肚子都这样照顾来着,更何况一个外乡的女子,还是喝过墨水的人。于是,伊挑着两颗白菜,腆着大肚子,晃悠晃悠的去了大队食堂,吃过早饭,回来便生了。这家伙好吃哩,临出生还要吃顿肉哩。讲完便呵呵的笑,很慈祥,很甜蜜,很幸福的样子。听故事的人便也跟着哈哈、呵呵、嘻嘻的笑着。这是一个祥和的村子,这是一个温馨的村子,这是一个宁静的村子。简直就是人间的天堂,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它就是上帝遗留在凡间的一颗明珠。
笑天就是在这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村子里长大的,光着屁股,跟着那些大哥哥在春天采柳条儿,夏天扑鸣蝉、叫天子,也捉蟋蟀,秋天就在那枯萎的杨树上寻蘑菇。冬天,下雪的时候无事可干,便扫出一片干净的雪地,支撑起雀网,捉一些鸟雀,虽然运气好时也只是逮住一两只罢,但那里确实是一片乐土。以前村子里有一个中心校,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在这个学校里上过学,据说,那时候是有高中部的,并且还要建一个大学校园,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也不是很厉害,所以往往一家就有四五个兄弟姐妹,多的有七八个,学校里的学生也就更多了。
每当太阳刚刚从杨树或柳树梢上摇出来,茅草屋的屋顶冒着炊烟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便斜挂着书包,三五成群的吆喝着,奔跑着,追逐着,歌唱着,洋溢着欢声笑语向学堂跑去。这个时候,是笑天最失落的时候,他静静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上学放学,叽叽喳喳又快乐又幸福的样子。
我也要上学。
你还小呐,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呢。
笑天噘着嘴跑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花草里撒欢。红花草正茂盛的长着,开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的花朵,像绿色的大地上披着一层红色的毯子,黑白相间的豌豆花在期间静静地开着,羞涩地,腼腆地藏在那绿油油的叶子下面,有那急不可耐的便早早结了荚,有的甚至有了果实。笑天便挨个儿找着,寻找那大一点的果荚,里面的果实是可以吃的,甜甜的,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呢,慢慢的咽下去,竟像母亲的乳汁那样幽幽的的香,淡淡的甜。
不一会儿,便寻找到一大捧,挨个儿剥了,圆圆的,壮壮的果实如碧绿的翡翠一样,晶莹剔透。他把豆儿分成两堆,一把便生吃了,另一把带回去用签子签着,放在火里烤,烤到黄黄的,或者交给妈妈,用韭菜花和着这些豆豆煮一煮,便成了味儿绝美的原生态的佳肴。
豌豆株儿长在一条用来浇灌田地的小溪旁,小溪冒着氤氲的水气,水气和着豌豆花、红花草及远方飘来的油菜花的花香揉合在一起,便成了天然的镇静安神的药,那是一片神奇乐土,一个美丽天堂。
笑天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睡意席卷他的双眼,脱下那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轻轻地铺在厚厚的、油油的红花草上。红花草软软的,比家里的硬板床舒服多了,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梦里挂着崭新的书包,叽叽喳喳的和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一起高高兴兴的上学去了。
时间很快的又过去了一年,柳条儿抽出了嫩绿的芽,杨树儿也冒出了鹅黄的尖帽儿,芹菜就在那绿油油的广褒的大地上,迎着细细的,柔柔的风,摇着,舞着。见过老师,是要考试的,就是简单的数数字,从一数到十,数对了就算及格。那天运气好像不大好,前面一个哥哥很流利的从一数到了五十,轮到笑天的时侯,也许是紧张,也许是为了想超过前面的哥哥儿表现自己,从一数到三十直接便喊道一百。老师先是茫然的看着,然后略细的嗓子便尖锐而又慈祥的呵呵笑起来,笑天用手捏着衣角,身体轻轻地摇,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嗫嚅着,老师,我要读书。
笑天刚开始的时候令老师很失望。他总直着身子规规矩矩地坐着,把小手背后,一付小大人的样子。可不管怎么用心,却一个阿拉伯数字3也总是写不好,不是写倒了,就是写反了,要不然便来了个底朝天,猛然看上去像个高山的山字。老师很失望,笑天也埋怨自己,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蠢最蠢的人,偷偷的问过姐姐,姐姐教了几百遍,最终不耐烦,骂道你真蠢,猪一样,猪都比你聪明。
绽放如花的小脸先是僵硬,然后嘴唇撇了撇,抽搐着,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哇的一声大哭着,把本和笔拼命的扔在地上。
母亲听到哭声,便进来,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乖,别哭。
笑天用童稚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遍,然后把头死死地伏在桌子上,把手死死地护着头,深深地把头埋在那用手做的保护圈里,低一声,高一声的抽泣。
母亲就安静坐在他边上,任由他哭着,只是有时拍拍他肩膀,并不说什么。终于哭累了,笑天又进入梦乡,一会儿梦见在田野里捉蝴蝶,一会儿梦见小溪边摘豌豆,或者躺在红花草上睡觉,最后,最后又梦见了老师,梦见了书包,本子和笔。
笑天醒来时,母亲还坐着,轻轻地摇着蒲扇,一句话也没说。
妈妈,我要读书。
以后的日子很安静,笑天当了组长,当了班长。只是偶尔也流露出孩子的恶作剧,诸如把前面女生的长头发绑在椅子上,然后猛叫起立。要不然就是把中午午睡的同学猛的从课桌上推下来,那个时候的课桌是长长的,桌面上可以睡一个,坐的凳子上可以睡一个,把那上面的那个一推,骨碌碌的便跌到下面的同学身上,然后自己就一溜烟跑开,再回来时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每次,老师也许是知道的,因为被叫到教导室罚站,或者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做广播体操之际罚站主席台。这种待遇很多,只不过以后便是到主席台领奖品奖状了。
第二章
小学读了四年,初中读了两年半便上了高中,然后去了上海,从上海回到故乡,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整个土地上一片金黄。春天的季节总是那么美丽,而少年的情怀总是那么懵懂,冥冥中好像要注定发生什么。
隔壁村庄里有一位女子,年纪也就十七八岁,长长的辫子,或者披着直发垂到腰际,大大的眼睛如一湾清澈的湖水,散着氤氲的水气,那略浓的眉却像长大的柳叶儿,那白里透红又略微透着一丝黝黑的瓜子脸,呈现江南女子特有的娇羞和妩媚,恰似那一缕微风吹来,摇曳了水面的荷叶,不胜凉风的娇羞。
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笑天再一次从她上班的地方经过。她叫住了他,喂,你明天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有事找你,你最好是来啊,要不然你会后悔的。声音如铃铛轻微的撞击般,悦耳、动听,略显调皮而又不屑一顾的神色和腔调,然后掉头跑进厂房里去。
哦,什么意思?笑天一头雾水,愣在那里傻傻的想,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姑娘他是认识的,对她也一直充满好感和爱慕,只不过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也不敢想。也许,这美丽的姑娘不开口打破僵局,笑天也一直不敢开口讲第一句的,总觉得那是女神,那是天使,便不敢亵渎了她,她在他心中多么的美好,甚至趋于完美,不敢去碰,生怕碰坏或者打破了什么。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一个一头雾水的男孩紧张的到了她的厂房,心一直咚咚的狂跳,身上燥热,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儿,只是一个劲的慌张,像等待受刑的刑犯。
哎,你叫什么名字。姑娘粗声大气地问道。
我叫笑天,也许笑傲长天,也许讥笑苍天。你呢?紧张的神经顿时缓解下来,弄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没什么好怕的,聊聊吧,她又不会吃了我,再说也挺喜欢她的,笑天默默的想着。
我叫丹丹,英文名字叫Nating。姑娘大方的说。
Nating,名字挺好听的嘛,婀娜多姿,亭亭玉立,人如其名,名如其人。你……笑天嗫嚅了一下,你真漂亮。笑天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今天叫我来干什么?
帮你做媒,喏,我旁边的这个女孩子,丽君,挺漂亮的,又能干,行啵?
我还以为你找我有什么事了,原来是这样,你自己才一屁眼大,做媒,做什么媒,我看你挺好的,干脆把你自己给我好啦。紧张的脑袋突然间灵活了起来,好像觉得全世界的花儿都在开放。
呸,我才不要呢,要嫁,我最起码要嫁到街上。
笑天低头不语,默默地想着,街上,街上是什么呢,是那些不用种地就过得很好的人吗?我只不过是乡下的孩子,别痴心妄想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想到这里,心竟坦然起来,平静而又惆怅,一丝伤感慢慢的席卷心间,如潮水一样,渐渐的涨着,又默默地退下去,留下满眼狼藉的泡沫。于是便失望而忧伤的故作平静的说道,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啊。
还没有呢,我问你这个女孩子,行啵?
行,行,行,行个屁啊,我就喜欢你!笑天在心里狠狠的想着,却又这么说着,我就喜欢你,其余的我都不要。
她一脸绯红,嘴角却又露出一丝丝笑意,湖泊似的眼睛突然便迷离了起来。厂房里其他几个姑娘们便吃吃的、哈哈的、呵呵的笑,空气中荡漾着欢跃的气氛。
笑天接着一字一句的大声说,我就喜欢你,其余的我都不要,没什么事,那我先回去啦。
她们晚上在丽君家打牌,你一起去吧。她一脸的温柔,连口气都是柔柔的,像那林中的风悄然掠过,又悄然的回来,你却不知风在哪里。
好吧,那我去吧,你去吗?
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
为什么呢?
你不去,我有什么意思呢。笑天讪讪的答着。
哦,这样子哦,那,那我也去吧。她似乎很无奈,却又带着缠绵的笑,浅浅的笑容便在那酒窝里回旋,荡漾!
牌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简直无聊到了极点。夜色渐渐的笼罩了宇宙,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出来,银色的月光倾泻如注,整个世界便柔和了起来,柳树的枝条轻轻地摇着,摇着。
哎,太晚了,我要走了,明天还要做事呢。笑天一脸无辜的样子。
好吧,散了吧。她很爽快的对大伙说。
我送你回去吧。笑天知道从这里到她家还有一段距离,再说这美么好的夜色,陪美丽的姑娘走走是值得的。
不,不用,妈妈知道了会骂的。
骂什么,又没干坏事,那,这样好吧,我送你到家门口,然后躲起来,看到你爸爸妈妈开门啦,我才放心,我就回去,好吧。笑天用乞求的神色和口吻说。
好吧,那我们走吧。她很大方的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笑了笑。
银灰色的月光透过摇曳的树梢,悄悄地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稻田里的青蛙呱呱的叫着,高一声,低一声的的呼唤远方的朋友。蟋蟀在草从里弹着琴,悠扬的琴声和着潺潺的流水叮咚叮咚交织在一起,偶尔传来一声狗吠,忽然惊醒一群鸥鹭,扑掕掕展翅朝天空飞去。
月光下的她显得更加漂亮,文静,端庄而又贤淑。她的眉毛,头发上沾染了雾气,凝结成一粒粒如水晶般的小珠子,熠熠生辉,如星星一样的双眸里流露出一种恬静。笑天傻傻的看着那么远、那么远却又那么近的姑娘,充满着朦胧的渴望,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在压抑的背后却又涌动着莫名的悸动。
那一夜的路好短,时间就像流水从指缝间迅速的滑落而奔走,在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田间小径上有一个缺口。笑天迟疑的又大胆的伸出手,轻轻地,用那种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来,我牵你过去。顺势就把那肉乎乎的小手握着,手中的小手颤抖着往回抽,笑天用力的握着,笑嘻嘻的,过完了我就放手。
笑天躲在一棵树的后面,看着她喊开了门,临进门时,姑娘还回头望了望,轻轻地挥了挥手。
笑天回到家里,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会儿是那银铃般的声音,一会儿是她那娇嗔的模样,一会儿是和她牵手的样子,甚至感觉好像那双小手还握在自己的手里,就这样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梦里还全是她的模样。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斜斜的挂在窗外,抛着媚眼。
青树嘴街道不大,像十字架的形式,从东头走到西头也就十来分钟,从南头走到西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总共大概半个小时就可以把整个街道逛个遍。街上有卖文艺品、工艺品的小店。凭着本能的感觉,笑天径直找到那家工艺品店,认真的选择了一款紫色的风铃,轻轻地摇晃便可以发出悦耳的声音。在两条街的交叉处是一个广场,广场的西北角是一家电影院,已废弃多年不用,现在的年轻人基本上是不看电影的,一般就是守在家里,盯着电视机,看广告上的美女。但这里是她的必经之地,笑天便盯着街角的一处傻傻的等着,眼睛也不敢眨,生怕她在眨眼的功夫从自己身边悄悄走过。
街角的一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略显丰腴的身上套着一袭长长的淡紫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随着轻轻地风和着她的脚步,在脑后荡漾成美丽的波浪。
笑天从电影院的台阶上连蹦带跳的奔了下来。紧张使他急促的喘息,健壮的胸膛随着呼吸猛烈的起伏。
这个是送给你的,喜欢吗?笑天急促的问。
不喜欢。她用手轻轻地推开风铃,铃铛便撞击出悦耳的声音。
为什么?笑天感到很失望。
不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似乎面无表情,又好像在偷偷地笑。
这是我第一次买东西送给女孩子呢,请你收下吧。诚挚的恳求着。
她抿嘴扭捏着,裙角便一摆一摆的,透明的眼神里忽然涌现出些许的哀怨。
拿着吧,送给你的。笑天强制性的把风铃放在她的手上就跑开了,跑到远远地才站住,回头冲她幸福的笑,末了,还挥了挥手。
以后的日子就简单多了,笑天便有事没事的往她上班的地方跑,或者在她回家的路上吹笛子、弹吉他,有时会写一些情意绵绵的情书。他们还租了一条船去那美丽的大通湖畔欣赏美丽的湖光山色,在宽广的湖边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在湖边的柳树上刻下两人的名字,再画一个大大的心型的图案,把名字包围在里面。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经是一对儿,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双方的父母都知道这件事了,看着他们甜蜜的样子,都觉得很欣慰。
两个人就这么恋着,转眼间到了端午,家家户户都飘着粽叶的清香,当地在那个节日女婿和准女婿是要去岳父家拜节的。那一天女儿多的人家必定热闹非凡,女儿女婿们都会拎着大包小包,提着一挂粽子和麻花,有了孩子的就带着孩子一起,高兴的去岳父母家拜节。小孩们是最高兴的啦,女孩家家穿着各式各样的花裙子,男孩子也会穿上新衣服,一路走一路蹦一路嚷嚷的看外婆去了,看外婆去了。外婆是个很慈祥的名字,听上去就觉得令人很亲切。
端阳的前几天,笑天悄悄地问,过节了,要不要我到你们家拜节啊。笑天知道,只要他能去拜节,那也就证明她父母都同意了这门亲事,他们就可以公开了。
那我得问我妈。她幽幽的回答,末了加上一句,明天我带信给你。
忐忑的心情折磨了一夜,你妈同意了吗?
妈说,早了,过几天我爸的生日,姐夫他们都在那一天回,你和他们,在那一天一起吧。她优雅的甩甩头发,头发就像瀑布一样飘落,极富神韵。
笑天准备了烟酒等大包小包,以准女婿的身份于她爸爸的生日那天过去拜节,哼着歌的快乐心情就如天空飞翔的小鸟。
爸,妈。祝爸爸生日快乐。这是笑天见到她的长辈的第一句话。笑天是个机灵而又胆大的孩子,趁着这机会把爸爸妈***称呼叫了出来,只要老人家答应了,也就算是同意了两人的关系。再说又是老人家生日,想必也会答应的,笑天胸有成竹的想。但表面却是一副笑眯眯的憨厚又木讷的样子。
哎,哎,快出来,笑天来了。坐咯,丹伢子,给笑天倒茶撒。她妈妈热情的招呼着。
她笑眯眯的,热情的把笑天迎了进来,她扎着大辫子,蓬松的发梢在胸前轻轻地抖动,漂亮的呢子套裙把脸颊衬托得愈发的娇艳,一脸的娇羞。
在长长的沙发上坐下,他俩聊着普希金、托尔斯泰、图格涅夫、大仲马、小仲马……
那天拜见准岳父一家很顺利。
春耕的季节马上开始,稻田里的秧苗一片绿油油的,大片大片的稻田已经整好,储存着浅浅的水,像一块块大大的镜子,微风拂过水面,荡起一层涟漪,涟漪反射着粼粼波光光,如一串串钻石在那里闪耀。
插秧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她却也过来帮忙。很干净,很利落的样子,其实她是在家里也没干过多少活,家里她年纪最小,一直被父母宠爱着。这也许是为了给未来的婆家一个好印象吧。
笑天,你们不用插秧了,很辛苦的,你带她回去休息。还不到半个小时,笑天的父亲一手拿秧,一手插腰半佝偻着身子,大声的喊着,黝黑的脸庞上流露着憨厚而又喜悦的笑容。
笑天,带她回来吧,别累着她呢。笑天的母亲在厨房里急切地附和着。
午餐很丰盛,丹丹总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怯怯的,偶尔用手摆动一下自己的衣角或者大辫子的发梢。
你帮她夹菜呀!她怕哩。笑天的母亲笑吟吟的对笑天说,顺将一个鸡腿夹进女孩的碗里,热情的招呼着,吃喽,吃喽,别怕,习惯了就好,我们那会比你们更害羞哩。说完呵呵的笑着。
笑天的父亲也呵呵的笑着,顺势也夹了一筷子的菜,送到她的碗里,憨厚朴实的声音从他健壮的胸膛里发出来时,竟如钟清扬。
笑天木讷的笑笑,不会说啥话,只是不停的帮她夹菜,鸡肉、鱼肉、鸭肉,一会儿碗里便冒起了尖。
丹丹停顿了一下筷子,迷惑而又娇嗔的盯着笑天,然后优雅的小口小口的吃着。
他们终于发展到谈婚论嫁了,婚礼是在青年节举行的,笑天亲自驾车去迎娶的新娘,很多亲戚朋友都来参加,婚礼很热闹。这一天,丹丹便成了女人,他们以前是有过亲密行为的,只不过都没有实现,这一天,笑天做到了,便由男孩变成了男人,一个不懂事的男人,懵懂的男人。
第三章
他们也像其他夫妻一样,从最初的快乐着、幸福着,慢慢地走到平淡着、争吵着。婚后的笑天脾气不好,甚至会动手打他的女人,女人只是伤心的哭着,不反抗,她太温柔、太懦弱了。也许也是太爱了吧,所以就那么逆来顺受,直到多年以后,笑天才知道自己错了,婚姻与种庄稼一样,要好好的呵护,精心的照料,才会有好的收成。
笑天是有一台中巴车的,每天都在跑,丹丹就在车上当售票员,但生意不好,同行都纷纷卖掉车,外出打工了,笑天也动过这样的心思,但一直舍不得卖掉车,其实是舍不得她。他是爱她的,只不过不会表达,不会制造惊喜,也没有沟通,女人有心事也不跟他讲,也从没有憧憬过未来,其实过好日子是需要有共同希望的,需要一个目的地,然后朝着这方向努力,然后实现它,便会有幸福陪伴在左右。他们的日子沉闷得如一潭死水,没有活力,没有张扬,但是这么过着,谁也不愿打破这沉静得可怕的死寂。
车最后还是卖掉了。是一次事故促使他下了这个决心,和女人谈过,女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幽幽的说,随你!
洁白的雪花在天空中飘舞着,弥漫着,把大地妆扮成一个银色的世界。
笑天驾驶着中巴车忙碌,女人也忙碌着,再过几天就过年了。乡下的人都跑到县城里买年货,乘客就多起来了。虽然忙碌,但却喜人,她忙着收钱,撕票,再收钱,再撕票,撕票的声音飘浮在车厢里,悦耳动听。她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微笑,她从不跟乘客吵架争执。遇到有些年老的会少给钱,甚至不给钱也无所谓,只是莞尔的笑笑。遇到坐霸王车的地痞混混她也不会吵,但这时候笑天便忍不住了,老人还可以,这些青年地痞怎么可以不给钱,于是就打架,打来打去,竟打成了他们的头头,地痞们见到他的车都不坐了,只有在赶时间才做他们的车,这时候钱也是不收的,因为大家都熟了。其实地痞们口袋很空,平时不坐他的车也是懒得惹事。
那天笑天一边开着车,一边和几个地痞聊着,劝慰他们做一点正经事。车在公路上行驶,这么大雪的天,公路很滑,一定要谨慎驾驶,笑天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眼睛透过飞舞的雪花,全神贯注的驾驶着,公路很窄,刚好是两辆车的宽度,如果会车,必须减速。公路的旁边是一长溜的居民房,和码得高高的柴禾垛,挡住了正常的视线。一个十多岁的小孩骑着自行车直冲到公路上,拼命的摇着,晃着,随时都会跌倒的样子。笑天的心咯噔一下就蒙了,这么近会撞死人的,他心悬到了天上,急速的踩下刹车,把方向盘向右打了一点点,路太窄,小孩又完全在自己的行驶道上,好在车辆沉稳的减速,左头避开了小孩,紧悬的心放了下来,头上却沁出了层层冷汗!然而没想到的是车辆随着惯性慢慢地向前滑动,右前轮滑出了水泥路面,心再一次紧起来。把住方向盘往左打,却打不上来,泥土太软,前轮已塌下去,笑天就这么往左使力的把着方向盘,控制着车辆,也是活该有事,右前轮的前方有一个大坑,估计是别人挖树后还没来得及填埋留下的,就这样右前轮滑到坑里,便歪歪的倒到了河里。
一番紧张的救援后,人员基本无碍,只不过都冻得瑟瑟发抖,赔了一些钱,这些乘客也就都走人了。
丹丹是最后一个获救的。在所有的人员都被救上来后,却没有发现丹丹。、
丹丹呢?
怎么不见呢?赶紧下去救人!笑天冲着几个地痞咆哮着,自己先急促的再一次跳进水里,像摸鱼一样的把她摸了起来。
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浑身湿漉漉的,秀美的长发杂着乱七八糟的枯黄的稻草。笑天跪下来,搂着她的头,把她拥在怀里,泪水成串的滑落,他浑厚如雄狮的嗓音再次吼起来,赶快拿衣服被子过来,马上生火。几个地痞一溜烟的跑去弄来了这些东西,火也生起来了,笑天脱下自己的衣服,围观的女人们命令男人们全部转头,然后围成一圈,做了一个临时的屏障,两个婶婶帮助丹丹换了干净的衣服,这时候有人送热腾腾的姜汤过来,笑天便双手捏开她的嘴巴,口含姜汤一口一口的喂了下去。经过一番急救,她终于醒了过来。
经过这次以后,笑天看着她时,心里总是痛痛的感觉,充满无限的怜悯和疼爱!笑天想不能再干这么危险的活了,一个不小心把命都可能搭进去!说这样车转让了给别人。
无所事事的笑天终日在街头闲逛,烦躁苦闷不安,不知干什么么,就这么闲逛着,女人也从不说什么。
后来笑天在朋友的帮助下在街道开了一个小小的商品店,经营化妆品、纸巾和眼镜。朋友是做生意的,看着笑天无所事事想帮忙,说是自己的店要转行经营别的东西,不想做这一行,所以真心实意的教他们进货,摆货,卖货。
笑天很相信他的朋友,朋友是位女性,叫燕燕,佛教徒,比他大十岁,人缘特好,特别会讲话,口齿相当的伶俐。笑天钦佩她,来自于她信佛的态度,每天早晚她都是会做早晚课的,全家人吃素,只是来了客人才买已做熟的荤菜招待客人,自己是绝对不吃的,像菩萨一样清净自在。
笑天在小店开张以后,陪着丹丹进了几次货,便和她小声商量,这生意也不好,要不我还是开车去,多少可以挣点补贴家用,过一段时间情况好些了,我便陪你看店。那也好。丹丹淡淡的回答。
于是他就帮别人开车,那个老板新买的车,自己不会开,和以前的线路一样,每天都会从小店的面前经过,经过的时候笑天响声喇叭,女人便抱着女儿赶快出到店门口,对女儿说,爸爸,快叫爸爸。然后侧着头,看着女儿,一脸的幸福,女儿也挥舞着手,爸爸,爸爸的喊着,笑天便陶醉在这幸福里,晚上回到家,女人便炒上菜,端上二两的烧酒,一家三口就着矮矮的桌子吃着饭,聊着天,哄着女儿。
生意就这么做着,不好也不坏,没有赚钱也没有亏本,但很快乐、很充足、很幸福。
燕燕转行开了电器门面,兼营手机。进了一批风扇,问笑天,你要不要这个货,如果你要的话就教你慢慢做电器生意。
笑天囔囔着,姐,我没这么多的钱,又没做过电器,不懂呢。
没关系,不懂,我可以教你,你很聪明,一学就会,至于钱嘛,我和供货的老板商量一下,卖完了再给钱,又进下批货进来。边说边笑。
笑天夫妻很感激她,觉得她是个好人,便隔三岔五的买一些东西送给她,在她店开张时,笑天买了一轮豪华的能滑动的办公室桌椅,笑天还跟她出去做法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报答,在她家忙的时候就帮她做饭,两家人就这样和睦的处着,让别人着实羡慕和嫉妒。
笑天确实很聪明,学会了电工和验光配镜,并结实了一大批的电工朋友,笑天为人很大方,从不亏待为他做事的人,经常请他们吃饭喝酒,生意越来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生意的触角已伸到附近十几里的村村寨寨,基本上每一个村寨的电工他都熟,有人家盖房子需要装电时,电工师傅便会把这家引荐给笑天,好好的推荐一番,吃个饭,生意顺理成章的就做成了,暂时没钱给也是可以的,等主人家房子盖好后收到的贺喜钱不会少,到时再结账;也有实在不给的,都是熟里乡邻嘛,便打着哈哈,不急、不急,过年时给也不迟啊。
过年时,往往会买一些礼品送那些电工师傅和为他做事的人,其他行业又有生意上联系的,他都会带着礼品前往拜年,也会买一些实用的物品送给那些孤寡老人。
每到这个时候便会忙碌起来,收账,进货,发货,到主顾家和师傅一起装电,忙个不停,女人整天笑着,夕阳映在她的脸上,犹如盛开的玫瑰。
笑天,你真的要感谢她呢。旁人经常这样说。笑天知道人们口中讲的她是谁。是哩,是哩,真的要感谢她呢。没有她就没有今天,他指的今天是指生意上的收获。
后来,再后来,燕燕也这么说,一遍一遍的,像个救世主,笑天只好更好的待她,以报答她的知遇之恩,小心翼翼的。说多了就不舒坦,但不会说什么,心里暗暗地想着,知恩图报其实知恩图报也不算什么,做生意的人,随时都会计算着利益与利润。但也不能这样咄咄逼人,明摆着张口要嘛,再说我也不是没送你们家东西,日子还长嘛。生意刚刚有起色,也没存到多少钱,以后我自然会报答你们的嘛。这些事是自然不会跟丹丹说的,免得破坏这份平衡,毕竟这份友情来之不易,但丹丹还是隐约觉察到了,却还是笑嘻嘻的姐长姐短的叫着,嘘寒问暖。
有天燕燕平静地说,明天,我去凤山一个佛友那里接些经节过来,你帮我去背一下,男人毕竟有力气些。在佛教里接指的是拿的意思,以示对佛陀的诚意和尊重,不讲拿而讲接。
好!我明天陪你去!
第四章
去凤山的路程有几十公里,是方园几十平方公里的最高点,其实也就是一个孤丘,但在这广阔的平原和秀丽的大通湖畔,便有着山的雄伟和壮丽。
换了几辆巴士,沿着一条不知明的河一前一后的走着,燕燕练过武的,走路很快,脚跟不带起一丝的烟尘,笑天跟不上。姐,你走慢一点,我走不赢了。其实也难怪,笑天一直开车,很少走路,走远了腿脚发酸。燕燕停了下来,等着他赶上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没屁用,连女人都走不过。
我很少走路哩,你又练过武的,我哪里走得过啊你呀。
那就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好啊!
凤山不高,长满了各式的奇花异草,野草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穿过一片比较浓密的灌木和奇石交替遮掩的没有路的路,燕燕找了一个视野比较宽阔的地方,从她随身带的包里抽出一张折叠得很精致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塑料布很漂亮,印着几种水果和蔬菜的图片,会让人产生饥饿的幻觉。他们便坐下来,看着远处的稻田就像金色的地毯,洁白的棉花挂在棉树上,这儿一块,那儿一块的,在风儿的吹动下就像洁白的云朵漂浮在金色的阳光下,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闪动着诱惑而又令人遐想的光,叫天子或麻雀群就在树林里飞来飞去,忽然间停在树上忽然间又飞走,喧闹而又不失宁静。
笑天不知道她为什么带他来这里,这座山上几乎没有人烟,心里升腾起一丝莫名的恐惧感。
她优雅的撑开一把伞,放在笑天旁边的一个高处,恰到好处的遮挡了那缕缕从林间穿过的阳光,伞的上面印着洪山禅寺,接着又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了水、饼干和纸巾。
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这些东西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我们不是去接经书吗?难道到了吃饭的时间,主人不会留我们吃饭吗?一丝丝的不安再次袭向心头。
吃喽,喝水。她温柔的说,顺手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她的手很白,也难怪,一直经商,手保养得很好。笑天打量着她,并不漂亮,用得上一个丑字来形容,鱼鹰子似的眼睛,配着一只略朝向上的鼻子,嘴唇比别人的都要长,尖尖的突了出来,有点像短吻鳄的嘴巴,又像随时都准备接吻的样子,脸形是那种上小下大的倒脸,恍怱间会觉得是一双变形的布鞋的鞋底,颧骨还很高的冒在脸的两边。
弟,你看我漂亮吗?燕燕幽幽的问。
你漂不漂亮与我有什么关系?笑天心里想。再说这又不能说出口,且虽然她很丑,但是看多了也就好多了,便只好言不由衷地说,漂亮,真的很漂亮,特别是那身材好又有气质。
你真会说话,不像我们家那木头。她回头冲着笑天嫣然的笑,眼角掠过一丝哀怨,笑天的心咚咚的如打架子鼓一样狂乱。
你是真的很漂亮,不是我说的,也不是夸你的,别人都说这样说你的。笑天只好又言不由衷地说。
噢,是真的吗?灿烂的笑容立即堆在脸上,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挤成一朵花的形状。
时间过的很快,我们走吧!他在催促。
不急,再坐会儿,那老尼姑不在家。她则在拖延。
不在家,不在家带我出来干嘛啊?就陪你在这山坡上坐着,瞎扯谈呀!家里还有那么多活,他愤愤的想着,却不敢流露出来,毕竟人家帮助过他,对他有恩啊!
他堆起一副笑脸,拿起一个桔子,剥了皮,递到她手里,姐,吃桔子。
不,我要喝水,你吃吧?一抹痛楚之色立马呈现在刚才还笑靥如花的脸上。
那,要不我们回去吧?他嗫嗫地征求她的意见。
没事!坐一会儿就好啦。她唇角随即又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笑天惊恐的坐在她的身旁,机械的把桔子一辧一辧的塞进嘴里。
田里的农夫们陆陆续续的走在回家路上了。他肚子呱呱的叫,我们走吧,你也饿了。她用手撑着塑料布支起了大半个身子,手指却被松针儿扎了一下,噢的吟了一声。
姐,你怎么啦!你不舒服就再坐一会儿,我不饿。笑天恢复诚恳的说,把手给我看看,怎么回事。
燕燕把手伸了过来,被针扎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血色的黑孔,渗着血。吸一下,把扎的地方吸出血来,吐出来就没事了。
你帮我吸嘛,我全身没力气了。她故作娇嗔。
笑天迟疑着把手拿过来,端详了一下,便一口一口的吸起来,再一口一口的吐掉。燕燕低头看着他,很幸福,很享受,很诱惑,迷离的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小十岁的男人。
弟,我喜欢你。燕燕把头俯下去,靠着他的头,用手和脸颊磨蹭着他的头发。
一股痒痒的暖流冲进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陷入一个金色的漩涡里,想出来又无法自拔。
姐,我也喜欢你……笑天含糊的说,用手紧抱着她,把她的头往怀里拽,用指尖轻轻的在她的肩膀上下滑落。
女人斜着在笑天的怀里,用脸颊紧紧地挤着他的胸膛,半闭的眼睛里流露着意乱情迷与极度的渴望,微张的嘴唇一翕一翕的,随着急促的呼吸胸膛剧烈上下起伏,撑开那薄薄的白色衬衫,在扣子与扣子之间的那段距离,清晰可以看见一团白白的肉在颤抖……
他们经历了一次,但没有成功,笑天很怕,好像跌到了万丈深渊,黑无天日的深渊……
她的手机都关机了,一天都没响,笑天的手机使用了呼叫转移,转移到了丹丹的手机上,只要丹丹拨打他的电话,始终会听到,您的手机正忙,请稍后再拨。这个办法是燕燕教给笑天的。
手机刚买几个月,丹丹还不是很熟练,一直便拨打笑天的号码,始终只听到,您拨打的手机正忙,请稍后再拨。回到家女人的第一句话,干什么去啦!打你手机,你老在忙,姐的手机又关机,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哩!担心死我啦!她埋怨而娇嗔,回头媚笑了一下,便像燕子一样飞进厨房,麻利的端上饭菜,还不忘斟上二两烧酒。
丹丹的手机是在燕燕的劝说下他给买的,你都换几个手机啦,也帮你老婆买一个,有时候联系方便些。
刚开始,丹丹不愿意,说天天都在家里,没什么事,没必要花那冤枉钱。笑天明白丹丹的意思,生意刚刚起头,能节俭点就节俭点,丹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但买了笑天觉得值,怎么说都当了老板,要有个老板的派头,作为老板娘当然也要有老板娘的派头呢。
燕燕的手机店也开业没多久,投资很大,生意却不是很好,急需这些亲朋好友带动市场,也可稍微赚钱,缓解经济上的压力和树立公司形象。
买一个吧,不贵,姐说,特价促销不赚钱的,再说,如果她老公李祥在外面干活的时候,你也可以发短信和他交流嘛。
我和他交流什么,丑死人。
姐说呢,我们关系这么好,你也可以和他关系好一点,像一家兄弟姐妹一样多好呀!
李祥也极力促成,买手机的当晚,他发来暧昧的短信问候,紧接着燕燕也发来短信问候。
丹丹便问着男人,怎么办哩。
回呗。
回什么嘛。
我也搞不清,你就回我也很想你嘛。
女人吃吃的笑着,害羞的用拳头捶着男人的肩膀。
有一天,笑天在她的手机里发现一条短信,丹丹,我怎么才能有一天会抱住你这个小屁股。笑天幽幽的问女人,你们怎么回事,别太出格,以后拉远些距离。
女人甩了甩头发,如缎子般的瀑布便飞舞起来,轻轻的说,知道了。
笑天知道自己的女人很美,有许多不怀好意的坏男人动着心思呢,甚至还收到过一封写给她的求爱信。笑天看后便交给她,也没有争吵,只是以后会偶然想起这事儿问一次两次。
明天是师傅生日,你去不去?燕燕一边把经书合拢,一边问笑天。
我不去,还有事,你去吧,你跟他关系好,我和他关系又不是很好。
燕燕放下经书,绷着脸,鱼鹰子般的眼神里透着冷冷的凶光,一股霸道严厉的口吻,随你,认错你了。
回到家,忐忑的想着,笑天知道,燕燕是喜欢他的,她偶尔的清澈的目光那是只有恋人之间的痴迷才会有的。
笑天还是尾随着去了,在县城的一角追到她,我和你一起去吧!实在不愿得罪她,没必要,再怎么说,也曾经得到过她的帮助,人不能忘恩负义。必须知恩图报,这是笑天的原则。
我知道你会来的,你这个坏家伙,昨天故意气我,讲我和师傅好,我知道你喜欢我。短吻鳄似的唇更高,眼角的鱼尾纹又挤成花一样灿烂。
喜欢?我只是报答你而已。笑天一脸无辜。
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忘记当年我怎么帮你!凄厉的笑天内心颤抖、害怕、悔恨,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凶,脸红一阵青一阵的呆立在那里。
滚,你以后再也别想见我声音如夜猫子一样划过天空。
啦!恐怖的声音带着颤抖,尖利的划过树梢,随风飘落一片黄叶。
嗡的一下就头大了,坏了,她要寻死,或者出家,不能这样,太残忍了!她是我的恩人。
急步上前,拽住她斜挂在肩上的包,燕燕猛的一抬手,重重的用力打在他的手上,脸阴沉如天空的乌云。
心情像石头落入水里,骨碌碌的直堕入水里,连泡泡都来不及冒。
姐,我是喜欢你的。笑天再次用手拽住包的带子,用小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的到的声音说着。
燕燕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笑天,眼角的鱼尾纹又挤成一朵含苞的花,却并不说话,笑天紧张得像一支拉紧了的弓,又像是被弓箭所瞄准射杀的惊慌的鸟儿。
燕燕慢悠悠的走着,好想在等待什么,期盼什么……
第五章
姐,我送你一样东西,你闭上眼。燕燕突然有些紧张的闭上眼睛,眉角的纹路却如飘扬着胜利的旗帜。
笑天猛然之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西方不是有个吻额头的礼节吗?这代表着尊重。
坏家伙,你喜欢我多久啦。
从一开始认识你我就喜欢你啊!你又聪明、又善良、又肯帮助别人,我很佩服你有。反正说谎又不要钱,只要她不寻死或者出家就好了。
我们看师傅去吧。笑天问道。
不去了,这个样子怎么去啊!你都亲了我。燕燕娇嗔地说。
那我们去走走吧!这个公园我还没逛过呢!燕燕接着说道。
公园里游人很少,几乎见不到人,只听到寺院里传来阵阵梵乐。
假山旁的凤凰竹翠绿翠绿的。
燕燕靠着假山旁的竹林。
你抱我,抱我。迷乱而又慌乱的声音。
笑天迟疑着把她抱住,用下巴抵着她的头,急促的呼吸声超越了林中的风。
燕燕解开上衣的纽扣,露出白白的两团。你亲这里,你亲这里。呢喃不清的声音,如风绕过房梁,兜了一圈子,又一个圈子。
这是去凤山前的一个事情,从凤山回的当晚,笑天梦见江河湖海的水猛烈的倒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自己就在漩涡中挣扎。
燕燕便经常要他陪着出门,丹丹一脸无所谓,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男人,也相信她。
李祥的短信有一搭没一搭的发着,丹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燕燕经常告状,说他们聊什么,肉麻得要死。然后哈哈的笑着,笑声中总是那么诡秘。
你看她,眼睛那么大,像抱鸡婆屎。
你看她,走路屁股摇啊摇,像只鸡婆。
你看她,她的笑死挤出来的。
你看喽,走路不跳,两只奶子蹦得丑死啦!
燕燕不厌其烦的挑唆着,经过无数遍的重复后,渐渐地许多人都觉得丹丹就是那样子,眼睛像鸡屎,走路像鸭子,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在笑天的面前说,这些人都是燕燕的朋友或者是有着极大有关联的亲戚。
笑天知道她是漂亮的,美丽的,如往昔的新娘,顶着红盖,穿着红裙子,红裤子,红鞋子一脸娇羞的新娘,他所不能容忍的是有一次燕燕在他的口袋里搜出了丹丹写的纸条。
于是,燕燕便在丹丹她的朋友、她朋友的朋友、她亲戚的亲戚面前诉说这件事,破口大骂,你这个婊子,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走路像鸭婆,臭不要脸,死不要脸!不管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开始并不当着笑天骂,后来终于风声传到笑天的耳朵里,笑天便责问丹丹,那张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不过是恨不过她……丹丹讲了半句,便不再往下讲。
笑天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和燕燕走得太近,太过于亲近了。
燕燕老是头痛,后来知道那是装的,有事没事就头痛,就要笑天帮她按摩,作头部按摩。她嫌李祥不会按,嫌他不会讲话,说她的头像个地主婆的头,燕燕便和他吵架。
笑天也知道为什么,燕燕曾经说过,我要嫁给你。
你不怕我打你吗?笑天打过自己的女人,很暴躁的那种。
不会的,我很聪明的,不会像那个蠢女人。
笑天很鄙视她,但不会说出来,什么佛教徒,什么脏话都可以骂出口,什么事都干得出,纯粹的披着佛教外衣的骗子。但那是不能说的,只是更鄙视她虚伪的样子,却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必要得罪,再说也得罪不起,那会被千夫所指,千人唾骂,忘恩负义。
笑天不愿做那样的人,也不是那种人,丹丹好像故意作对,燕燕越是这样羞辱她,她却越和李祥交往的越亲密,闹得整个街上沸沸扬扬。
天平的重量一旦失衡,便会倾斜,理智信念一旦失衡,便会邪恶。笑天很苦恼,经常一个人发呆,惆怅着的看着天边,或是低头思索着什么。
我们搬到另一个地方,笑天终于商量道。
搬,搬什么搬,生意才好一点,女儿才这么大,我不怕她,随她。丹丹恨恨地说。
那里我也有熟人,生意可以做起来的。笑天自信的说。
要不你去,我不去……丹丹说。
这个地方真的不想再呆下去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烦心的事一件接一件。
你晓得什么,昨天你说要搬地方,她不是说要你去,她不去吗?她是要守着他哩。燕燕很平静的挑拨着。
姐怎么知道昨天我和你商量的事啊?笑天问女人。
谁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猜疑心一点点的增强。
肯定是你跟他说了吧,还说得那么肉麻。
随你怎么说。”
随我怎么说,以前别人写信给你我还没追究呢,你又来事了。笑天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我只不过是为了帮你找份事做,别人写的,我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还说,写得那么肉麻。笑天酸酸的,恨恨的说,再怎么说,我要找事也用不着你去出卖色相吧。
谁出卖色相呢,只不是一个同事。
同事,同事还送你那个东西。
我懒得跟你讲,跟你这种男人讲不清,无聊。说完屁股一扭就走啦。
争吵就这样升级,燕燕有时也劝解,鱼鹰子的眼睛伴着诡秘、虚伪的笑,李祥是不劝的,只是抿着嘴笑着。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藏在最后。
丹丹和李祥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他的笑容就像是用雕刻刀雕刻出来的。
闲言碎语越来越多,燕燕施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笑天默默的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在街上走着,燕燕讲的话太厉害,太恶毒,他知道和丹丹这一辈子完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注定会败得很惨,笑天已经隐约的感到这种危险越逼越近,笑天默默的想着,离开这是非之地,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又一筹莫展。
吵架升级为打架,笑天粗暴的拖着女人的头发,往地下拖,女人只是流泪,也没有哭声,也不会挣扎,任由他拖着。李祥于是便会勿勿的跑过来,一脸的紧张,抱起地上的丹丹。
笑天便趁势放了拽头发的手,笑天是很爱她的,毕竟那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咆哮了一顿,女人梳洗完毕继续在店铺的工作。
李祥于是用那种雕刻过的笑容笑着。
燕燕便在外面又和她的朋友、她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说起丹丹的事,说她被打的事,说她读书时的事,说她家里的事,反正是什么事都说。
她们家家风不好了,她小姐姐跟我侄儿谈恋爱才十五岁咧,就在那河边的草地上乱搞,天天晚上跑到他那去睡,晚上撒尿就撒在房间里,骚得要死。
这样的话,总有一些人传播,乐此不疲,每次见到她们说这些事,都是哈哈的笑,雕刻过的笑容更生动了。
这是一场预谋,笑天已察觉,但很难改变,因为女人不想改变。
她恨他动粗,他也恨她,她要报复,她冷冷的说着,幽幽的,闪烁着哀怨的,壮烈的眼光。那是一种坚定的目光,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目光,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目光。
谣言如满天的雪花飞舞,李祥和燕燕也吵架,只不过是悄悄的吵,那压抑过的和肆无忌惮的尖利的声音便和着啪啪的、咚咚的声音响起来,他们很聪明,每次吵架时会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那不协调的声音便在悦耳的音乐声中组成一曲不协调的交响乐,第二天便能见到鱼鹰子的眼睛肿得老高老高,雕刻过的笑容还是那么虚伪的挂着。
崩溃的事情来自于一个早晨燕燕的电话。
电话那头幽幽的哭泣,高一声,低一声,哭着,骂着,诉说着,昨天我们吵了一夜架,我要离婚。李祥买了一件衣服,是她给的钱哩,死婊子,臭不要脸……
离吧,离了安静!笑天恨恨的想着,这婆娘步步紧逼,放手吧,也许放手也是一种美,李祥的耐性比笑天要好得多,天生的一个好猎手。
笑天便把一些情况有意无意地说给丹丹听,她不说什么,只是笑笑。
我相信你。
笑天越来越烦燥,觉得自己如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心情沉闷得如一潭臭水,流不动,灵活不起来。头低得更矮,觉得倒霉到了极点,什么人不好招惹,招惹她干什么。忽然间便想起一出戏《蔡鸣凤辞店》的台词,悔不该,做生意来到苏州……笑天也后悔了,不该学着做生意来到街上。丹丹知道笑天的苦恼,也恨着燕燕,但已不顾忌他的感觉,没有沟通,只管做着自己的梦,偶尔也流露着一丝清纯的笑意,也夹杂着些许惊慌。
婚就这样离了。
在民政局的门口,笑天感到极度的虚脱和后悔,眼前这个女人和自己已经没有瓜葛,她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温柔,疼痛的心像用冲击钻钻着,生疼生疼的,一波又一波。
笑天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
以后自己对自己好点……
嗯……
笑天忽然之间就恨起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特别是那句话,今天是582对离婚的啦,嗨,任务完成啦,哈哈,超标啦。
什么意思,听老人们说,以前离婚,工作人员都会劝解,帮助沟通的嘛,怎么是这个样子,任务,难道离婚也是任务的吗,可怕。
望着眼前的女人,不再属于自己的女人,想着和她初相见的那天,想着她怀孕时抚摸肚子的样子,想着女人生孩子时痛苦的样子……
旁边有一个刚离婚的男人色迷迷的凑上来,嗨,美女,这么小年纪就离了啊,住哪儿啊……
笑天像吃了一只绿头大苍蝇,恶心得想吐,全身痉挛着。
丹,我们还是复婚吧。望着不属于自己的女人,讪讪的说,心疼得空虚,想保护着她,想给她一道屏障,可是又感觉无能为力。
不,离啦就离啦,没必要。女人幽幽的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那我们一起吃顿饭吧。笑天很惨然。
不啦……我回去……我走啦。丹丹勉强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和牵强。
他拖住她,眼神飘浮得如天空的那一朵孤零零游荡着的白色云朵。
吃完后,我送你……
回家的路很短,也很漫长。没有一句话,好像说出一句都是多余的;一切都是多余的,甚至这个宇宙都是多余的。笑天只是想着,哪怕这是去地狱,永远也不要停下来。他知道一停下来,将永远失去她。脑子里又呈现着顶头红头巾,穿着红裙子,一脸羞红的新娘,红烛好像还在摇曳……
你下车吧,我走啦。丹丹回头冲着呆坐在车里的笑天说,一边的嘴角轻轻的翘起,刻意装作出来的笑容竟也如雕刻过一般,只是凄绝得像那一朵打蔫的水莲花。
第六章
笑天猛的跌坐在办公椅上,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繁多的物品占据不了他空虚的心,心空荡得如黑夜的天空,没有星光,没有月亮,死气沉沉,如被暴风雨侵袭过一样的一地狼籍。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悄悄地从眼角滑落,一滴两滴……像屋檐下流下的水珠,一串一串……男人的哭声是悲怆的,哀伤的,只有自己才知道那种痛彻心扉的痛。
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没错,活生生的就被拆了出来,活生生的看着自己的骨头,不,那是灵魂,被活生生的拆了出来,只剩下一具不完整的躯壳,只剩下一缕空气,就如一缕空气一样,恍惚间好像见到一只猪被屠户牵上了屠宰台,开肠破肚。
爸爸,我回来了,妈妈呢?女儿一蹦一跳的背着幼儿园刚刚新发的书包,书包随着她的跳动而摇摆。
妈妈有事出去啦,要很久才能回来,你玩去吧。
看着女儿撒欢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又豪啕大哭,他的哭声招来了很多人的唾骂,是燕燕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
白天的喧哗渐渐隐去,街头昏黄的灯光摇曳在蒙蒙的细雨里,呈现着一轮黄褐的光。
妈妈呢,妈妈还没回来啊,我要妈妈。女儿在睡梦中呢喃,红苹果的脸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手机在桌上颤抖,像是暴风雨中的荷叶。
女儿呢……丹丹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不安的问道。
睡啦,哭着要妈妈。丹,我们复婚好吗?不离啦。笑天急切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
爸爸,是妈妈啵。女儿一骨碌从床上蹦下来,抢着手机猛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哦,快回来喽,我想你呢,妈妈……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电话那端一段沉默,然后幽幽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宝宝乖,妈妈明天回去,好好睡觉,听爸爸的话,盖好被子,别着凉。
丹,你今晚就回来啦,我去接你。急促的、肯定的声音。
不,太远了,你休息吧。那头的声音还是幽幽的。
不,我来接你,你等我,我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好好过。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火车票都定好,已快要发车啦。
泪水再次在黑暗中滑落,像瀑布般无声无息的跌入深潭,死一般的寂静。
不要紧,大不了浪费那点钱,你等我,我和女儿马上就来,等着我……
出租车风驰电挚的赶向那个城市的火车站。
火车站灯火阑珊,在那盏路灯下面,丹丹斜斜的靠在路灯杆上,蒙蒙的细雨淋湿了她的头发,头发上如挂着珍珠一般的模样。
心猛地一沉,接着便是一阵揪心的痛。
我的女人,这是我的女人,在这儿受罪,天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责罚,就责罚我!笑天痛苦的在内心嘶喊着,带着女儿急步走到她的面前,轻轻的把旅行包拿过,背在自己的身上。
丹丹拉过女儿的手,缓缓地蹲下去,把女儿的头拥在自己的怀里,用脸摩娑着女儿的头,轻轻的摇着头,珍珠似的水珠便一颗颗滚动下来,脸上全是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随着一声怜爱的叹息,牵起女儿的手,冲笑天笑了笑,回家吧,女儿都淋湿啦。
女儿乖巧的牵着妈***手嘟嚷着,爸爸,你也牵着我。
昏黄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时而压得小小的,时而又变成一个大大的胖子,三人的影子就在灯光下分散着,重叠着。手牵着手,淋着蒙蒙的细雨,女儿很快乐的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丹丹还是照看着店面,强装的笑脸有一丝忧虑,偶尔也会像阴霾的天空里露出一丝阳光。
燕燕便阴沉着脸,像幽灵一样的,大声的,小声的,和别人聊着什么,神情怪异得有点不正常,每次说完后便哈哈的笑着,用鄙夷的冷酷的眼神扫射过来。
笑天不停的劝说丹丹,复婚吧,好啵,好好过日子。
她只是不回答,默默的走开,不作理会。
燕燕又搜出了证据,是她写给他的,洗衣的时候在裤兜里找出来的,按道理说,这样的纸条在看完后就会撕毁或者保存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燕燕便拿着纸条满大街的说,像个陀螺一样从这里转到那里,转到哪里便有一大堆肮脏的话。
丹丹默默的忍受,只是偶尔从眼神里溢出一种鄙夷的冷漠,或许是杀气。
李祥那雕刻过的笑容变得一丝阴冷。
笑天无可奈何的乞求燕燕,姐,把那纸条给我,毁了吧,别说什么,我会劝她的。
你这个毛狗子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我要留着,这个婊子,我要让她声败名裂。燕燕像一头发狂的狮子。
笑天只好怯怯的走开,鄙夷她,让她闹吧,还是个佛教徒,披着佛教的外衣,虚伪,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装做好人。骚货,骂别人就那么利索,一点都不检讨自己,笑天恨恨地想。
街上整日见到燕燕忙碌的身影,夸张尖利的声音飘荡在整个街上,不堪入耳。
笑天更懊恼,更沮丧,怎么就摊上这样的女人。脸黑得像一块一万年都没洗过的抹布,往日光泽的眼睛逐渐黯淡,他默默的想着,这个女人是要逼走她的,达到和自己结婚的目的,可也不用这么陷害别人吧,那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名声。你自己不也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以前你们曾经像姐妹一样。笑天知道完了,结局已经慢慢地呈现了出来,但仍然不甘心的跟丹丹说,我们离开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意可以慢慢地做起来。”
不,要去你去……还是这句话。
街道上充斥着各种传言。
她要你一个人去,这个地方要你让给她的野男人啦。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回来吗?她舍不得她的野男人呢。回来只是为了他的人呢,你和女儿加起来的分量还比不上人一个呢。
李祥说她的奶子瘪瘪的,很软很软……
粗俗的话从粗俗的人嘴里说出来更粗俗得不像样子。
你这个毛狗子种,老子帮了你啊,你们竟忘恩负义……夜猫子似的哭声,凄厉的谩骂着。
完了,这个家毁了,毁在这个女人身上,毁在这个恶女人身上。笑天绝望的想着,自己的女人又不肯走。他是多么爱她,可惜不懂得保护她,不懂得呵护她,那女人太毒。
丹丹的眼神凄绝,但一脸的刚毅,像临刑的壮士,恨恨的咬着牙把语调憋得有些古怪,自言自语,我要报复!
丹丹和李祥的联系更勤密,李祥脸上的笑容雕刻得如一朵玫瑰,不,应该是罂粟。
女人挨打的时候再也不还手,任凭他打着,骂着,甚或是羞辱着,忍受着各种各样的折磨,笑天似乎是疯了,从心理上的,身体上,各种的方式折磨自己的女人。心疼痛到麻木,麻木到失去理智,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女人想想这些折磨便会痛恨自己,忘掉自己从而过得幸福些。
女人快满三十岁,笑天便憧憬着为她做个生日,自己的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喜气一堂的,冲掉这些个霉运,女人也答应了,苍白的脸上竟也有一丝红润。
生日那天,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花肆掠的飞舞着,扑向大地,扑向田野,扑向河流,把整个村庄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一声“吱”的反抗声,便归于沉寂。
朋友们陆陆续续的顶着漫天的雪花,开车的,骑车的,步行的,各式各样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张张善意的笑脸,恭维着,祝福着,欢快的鞭炮声炸醒树上的积雪,扑簌簌的往下飞,飞到脸上,便化成了水,像泪水一样。鞭炮响了一天,热闹了一天,在晚上又点燃了烟花,璀璨的烟花在洁白的雪景衬托下,更加妖艳迷人。
燕燕匆匆的也赶了过来,一脸的不高兴,脸上的肌肉崩紧得像杀猪的屠户。
笑天和丹丹便挨着桌,一桌一桌的敬酒,接受着祝福,丹丹很平静,只有那笑容竟亦如雕刻过一般僵硬。
姐,谢谢你的帮助。
笑天和丹丹举起酒杯向燕燕敬酒,燕燕坐的是上席中最高等的位置,在那个村庄里的风俗,只有最尊敬的人才可以坐那个位子,或者便是父母。
燕燕腾的站起来,举着杯,生硬的说着,祝你们好日子到头了。
笑天的心咯噔咯噔的,瞅了丹丹一眼,丹丹的脸色忽然间苍白了许多,幽怨的,无奈的,可怜的像只被人捉住的小兔子。
李祥只是笑着,抿着嘴笑着,没有一丝声音的笑着。
笑天,你给我两千块钱,我要走了。丹丹平静的说。
真的要走吗?我们不能好好过吗?
我们回不去啦,都陷进去啦。
笑天想起酒桌上燕燕说你们好日子到头啦的表情,很害怕,又舍不得自己的女人。
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离开这个地方,重新来过。
回不去啦。丹丹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我知道你爱我,知道你为什么折磨我,知道你为什么做喜酒,天,我懂的。丹丹亲切的称呼他,像恋爱那时候。
手机颤抖着,暴躁的抖动。
你跟她下跪啦,求那个婆娘不要走啦?没用的家伙。话筒里凄厉的声音特别刺耳。
这个婆娘到底是人是鬼,怎么能猜到这一切。准备跪下去的姿势改成了下蹲,茫然地看丹丹收拾衣物。
白色的羽绒衣,配着黑色的高腰的靴子,踩在那结成冰的泥土上,咯吱咯吱的单调的声音飘荡漾在耳膜里,风像刀子一样吹过,就那么一刀刀的割在脸上,心上。
丹丹走了,在这生长了二十九年的熟悉的地方,在白色的世界里只留下白色的背影和飘荡的咯吱声,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
嘴角翘了翘,努力的想笑,笑容经寒冷的空气便僵在了唇角,空荡荡的,一切都空荡荡的,疲倦的心蜷缩成一团,小得不能再接受任何的东西。
闲言碎语穿过寒冷的空气变成刀子充斥着整个街。
那个害人精走啦,没用的家伙还哭哩。
骚货,一看就知道是个骚货。
哈哈、呵呵的笑声便把尘土振得满天飞扬。
笑天已经三天没吃没喝,泪水风干了挂在脸上,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动,迷失的眼神偶尔露出狼一样的凶光。
猎手就是猎手。
李祥在二千公里之外打来电话,我在丹丹这里,她待我很好,帮我买了内衣内裤……
燕燕便阴阳怪气的,那好啊,你们好好过啊,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祝福你们。
挂完电话便疯了一样诉说,咒骂男人和女人,又咒骂着笑天,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害了我……呜呜的哭泣着。
燕燕的有个亲戚叫小丽,是个极势利的女子,才二十四五岁年纪,小小的三角眼配着冬瓜一样的脸,像沾了酱油的油淋茄子,微微佝倦的身子像猎狗一样搜寻着,只要有一点动静便会狂吠着。
笑天看不惯小丽,看不惯那做作的,虚伪的甚或有些淫浪的样子,拿腔拿调的说槟榔可子,方言中夹杂着别扭的普通话把“壳”说成第三声“可”,嘴巴里像含了糖或是萝卜一样,唏唏的声音又把“可”也弄成了kǒ。有一次燕燕告诉笑天,那次做法事,那个和尚调戏她呢……
一个油淋茄子,调戏她,那和尚是饿疯了。笑天默默的听着,不作任何的反应。
她很漂亮,又娴淑,又能干。
唔……含糊的应付,嗯,是很漂亮。
没结婚前,好多人追她咧。
没有追你吗,你也这么漂亮。
有啊,那个男孩子是大学生呢,很帅的。
鬼才相信一个是油淋茄子,一个是红烧茄子,都差不了多远,丑得要死,还一个劲臭美。
是啊,你很漂亮啊,大美人哩。
燕燕便扭着棒槌一样的腰,头发便抖了一下留在肩上。
燕燕的三角眼有着蛇一样阴冷的目光,只要从笑天的面前路过便会说着,那婆娘真骚,贱货……
丹丹和李祥讲的话我们都录了音呢,那种肉麻的话也讲得出,太不要脸啦。
沾了酱油的脸上便挤出一丝丝的揶揄的冷笑。
这是一个劫难,笑天知道逃不掉,觉得自己就像被大网罩住的鸟,想飞又飞不起来,想逃又无处可逃。
街上散播着一种传言,笑天要和燕燕结婚啦,他们是一对儿。
他们都是信佛教的,天生一对哩。
燕燕是想结婚的,但女人的矜持又促使她扭捏着,暗地里恨恨的咒骂着,你害了我哩,忘恩负义。
笑天很怕,怕她的眼神,怕她那恶毒的言辞,怕自己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燕燕的姐姐也问笑天,你喜欢她吗?喜欢就追啊,要不然别人追到手,你很丢人呢。
豁出去了,反正一蹋糊涂。笑天恨恨的想着,这个婆娘太毒。
笑天和燕燕结婚了。
红红的结婚证,笑天是一脸的惊慌与恐惧,燕燕便笑哈哈的买来酒肉。
我终于得到你啦,宝贝,吃。然后在他头上亲一把。笑天只是茫然的,失神的,机械的,一口一口的吃着饭。
你和我姨结婚啦,你要对她好,要不然我家伟伟饶不了你。油淋茄子尖利的喊叫。
是的,我会对她好的。笑天木讷的像个囚犯。
日子不得安宁,一天也不曾安宁。
明天,你跟伟伟学修手机去,很赚钱的。
不,不去,我不想再学什么东西。笑天害怕她以后又讲什么我帮助了你,你要报恩,这么好的技术都让你免费学之类的话。
燕燕便和笑天的母亲说着,并做着夸张的手势。
母亲于是也便劝笑天,你看,多好的事,学又不要钱,白吃白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恩人啊,恩人咧。
拗不过母亲,去还是去啦,只不过不像燕燕讲的一样,他自己坚持付足了生活费。
伟伟很忙,在县城新开了家店,几乎不回到这个小店里,小店就让笑天和燕燕看着。
于是,假模假样的接着手机维修,弄不好的,便放在抽屉里,贴上标签,等伟伟回家修,修好的,交给顾客,收好钱交给燕燕,弄好的不多,都是那些偶尔修好,最简单的故障,换个麦克风或者听筒什么的手机,为了练习高超一点的技术,练习时笑天把自己两个手机都修坏了。
燕燕的头痛病,时不时发作,笑天便为她按摩,为她煎药,小心翼翼的服侍。
第七章
心情沉重得如压上了一大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天空好像沉甸甸的,空气似乎也流动不起来,甚至树叶儿都懒得动一下,只有偶尔的一声汽笛声,笑天才觉得自己活还在这个世界上。
明天,明天我要回去看一下父母和女儿。笑天略微幽默的说,在这好像被招了女婿一样。
回,回,回,就只知道回家,我连家都没有,就是被你害的。咆哮的声音压抑着憋出来,令人很怪,也很惊悸。
那怪我吗?我不也是没有家了吗?天天跟着你像流浪一样。笑天无力的反驳着。
就是你这个毛狗子种,骗子,讨不得好死的家伙!恶毒的咒骂如连珠炮一样轰了一波又一波。
你竟然怪我,我对得住你,帮你侄儿看店还是我自己出的生活费,他教了我什么,天天都在忙自己的活,教过我一天吗?笑天突然理直气壮起来。
你这个毛狗子种……恶毒的咒骂引来路人的围观,指手划脚的评论着,附和着,指责着。
你确实不应该,人家连儿子都不要,跟着你受苦,你还跟她吵架,大男人气量大点嘛。她的一个佛友,也是朋友。
小丽如旋风一样的溜了进来,尖利的声音咆哮着,你这个家伙不是人,敢欺负我姨,叫伟伟过来,看如何收拾你。
燕燕便起劲的哭着,闹着,夸张的手势配合着抖动的身躯如跳着优美的舞蹈一样。
吵,吵,吵,吵死人了,不嫌丢人啊,这么多人看着,像看猴把戏一样,丑不丑啊!笑天冲着燕燕吼着。
燕燕便如滚烫的油锅中忽然间滴入水,噼噼啪啪的拍打着柜台,同时脚踢椅子,头上的发夹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头发就那样散乱着,随着那细小的头颅的摇摆而张狂飞舞。
你看你把我姨欺负成什么样子呢,没良心的家伙,忘恩负义!
看着疯狂的女人被她的朋友们连拖带架的拽回屋里,留下笑天一个人呆在那里一脸的沮丧。
李祥和丹丹也偷偷地欣赏这一场闹剧,像看小丑一样抿着嘴又不敢笑出来。
燕燕和李祥离婚的时侯,财产和房屋都判给了燕燕,理由是第三者插足。
燕燕拿到结婚证的当天便电话告知了李祥。
李祥在电话里破口大骂,那个小人,落井下石,看着我出来啦,就想霸占我的财产。
二千公里的路程,李祥第二天傍晚就回到家,提着几斤葡萄和苹果,打开旅行包拿出了丹丹的衣服,柔柔的哄着,宝宝,吃苹果还是葡萄,我帮你洗,这是丹丹的衣服,说大了一些穿不了,你留着穿吧。
她的衣服要我穿,那个臭婊子,烂婊子的衣服只配给母猪穿,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
不这样子嘛,宝呃,我爱你喽。虚伪得令人作呕。
李祥,请你尊重自己,我第一次婚姻毁在你手上,希望第二次婚姻不要毁在你手上。笑天严厉的告诫着。
你落井下石,狗杂种!李祥气呼呼的。
我落井下石,那你和丹丹的事怎么讲,你才是那种虚伪的人!
王八蛋,你只不过是想霸占我的财产,别做梦,这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笑天心里鄙夷着,这点东西,算什么,我自己店的生意又不差,根本就不在乎这点破玩意,什么东西。
李祥不再言语,缓缓的低下头想亲吻燕燕。
救命啊!凄利的声音划过空气,发出那撕破布般的声响,燕燕的侄儿便虎视眈眈的盯着李祥。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伟伟还是我养大的呢。笑天只不过骗你姨,想霸占我的财产,太阴险啦,他和你姨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狗杂种,你诬蔑老子,老子昨天来月红,我和他是清白的。燕燕呜呜的哭着,顺手从裤裆里掏出用过的卫生巾砸向李祥。
姐,我们走吧,别吵,全部给他得啦,我店的生意可以养活你的。
笑天牵着燕燕的手,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坐上车,绝尘而去。
车的后视镜里看到李祥坐在办公椅上忙碌着清理各种数据,没过多久,便和丹丹结了婚。
丹丹成了这个店面的女主人。
毛狗子种,你看那婊子坐在那里当老板娘,极像个人样子,不要脸的婊子婆。恨恨的声音如地狱来的鬼魅。
别动不动就骂什么毛狗子种。
毛狗子种是一种极期恶毒的骂法,说的家狗和野狗在外一顿乱交生下的野种,比狗杂种更难听上十倍上百倍。
你就是毛狗子种,骗子,害人精,我要掐死你。作着掐人的手势便如鬼魅一样扑了过来。
笑天顺手一推,燕燕便倒在地上,口里冒着白沫,依依呀呀的哼着,手和脚抽搐着。
笑天的母亲便冲了上来,扬手就给了笑天一耳光,然后蹲下去抱着燕燕的头,用手指撬开她的嘴巴,一边嘟嚷着,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这会出人命的,你会被她们娘家打死的。
打死,打死算啦,打死都比被骂死好!笑天忿忿的嚷着。
妈,我没骂他呢,只是要他对我好点。燕燕斜依在婆婆的怀里,含糊不清的略带着哭腔呢喃着。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为什么不对她好点,再这样下去,我不认你这个儿子。母亲突然严厉起来,用手掠了那一缕垂下来的银发。
夕阳穿过透明的窗户,点缀在母亲的身上,一件花白大兰衫和着温柔的斜阳,一头银色的头发显得比往日更为苍白。
笑天不忍伤母亲的心,过去抱起燕燕,轻轻地放在床上,再轻轻地盖好被子,拿来一盒牛奶。
燕燕在被子里由哭泣变成了抽泣,突然间哈哈的笑起来,把笑天和母亲吓了一大跳。
没事啦,没事啦,没事啦就好,以后别吵啦,省得邻里间看笑话。笑天的母亲拖着瘦弱的身体,颤微微的摸索着离开了房间。
燕燕在她弟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店面,就在原来店面旁边,相距不到二十米,以前的两家男人彼此换了女人,或者说是两家女人彼此换了男人在同一个地点生活。
鸡飞狗跳的日子并不曾停息。
笑天躺在床上努力的想着昨天吵架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毛狗子种,骗子,忘恩负义,害人精!笑天思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够对得住她了,教她骑摩托车,帮他侄儿看店还是自带生活费,牛奶给吃了一箱又一箱,总是变着花样炒菜做饭,洗她的衣服,甚至内衣内裤都是用手搓。在一起差不多两年,花了几万元积蓄,并没找她要一分钱,哪怕是帮别人打工也有两万元工资呢,怎么弄成这样一个局面,很害怕的想着以后可怕的结局。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
丹丹牵着女儿蹑手蹑脚的进来,女儿快乐的唱着歌,红红的小脸蛋上荡漾着美丽的花。
有什么事吗?笑天诧异的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
没什么事,就是女儿……丹丹的眼睛突然如湖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女儿太可怜啦。如雾浸染过的双眸却似吹起了一湖秋水,幽怨而又凄凉。
爸爸,爸爸……女儿在一旁欢快得如一只叫天子,在她的世界尽情的飞翔。
笑天的心痉挛着,抽搐着,疼痛一阵胜过一阵!在眼泪即将冲出眼眶的时候,扶着床沿慢慢地支撑起身体,突然如遇鬼魅一般,颤抖而又急促的说,有什么事,我们下去说吧,等会儿她不知道又怎么想,又吵成什么样子。
笑天哆嗦着穿好衣服,牵着女儿的手,充满怜惜的眼神看了女人和女儿一眼又一眼,心就像火山爆发后遗留下的那一地灰烬,不断回想女人生女儿时的场景。
那一晚,4月11日,天气有点冷,月亮如秋收的镰刀在晃悠,晃悠,闪烁着凄惨而又美丽的微弱的光芒。
难产,脚先出来的。妇产科医生的声音紧张而又压抑。
不是照过X,说胎位一切正常吗?笑天纳闷的想,却没说出来,这个时候影响医生的心情总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女人和孩子要紧。
时间如推磨一样,沉重地转动。
用力,用力。妇产科的主任也来了,焦急的声音在压抑下扭曲得如新鲜的麻花。
笑天的心一阵紧似一阵,感觉这个女人不行啦,脑海里回忆着往日的一点一滴,想起那次车祸,女人也好像是这样躺着,苍白的脸就映着那苍白的冰。
笑天的眼泪如冬天房檐下挂着的冰挂儿,缓慢的流动却又挂在双颊,一点一点的往下挪动,那种痛,如火山爆发的前夕。
妈妈……我不生了啦,生不出来啦。女人无力的扭动着下体,血就那么流着,像山涧的溪水,一阵一阵忽然又咕噜噜冒个泡,女人闭上星星一样的眼睛,乌黑的头发一丝丝的掩盖着苍白的脸,不知是苍白的脸映黑了头发,还是乌发衬托了苍白的脸。
无影灯苍白的光仿佛也静止,时间也仿佛停止,呼吸也仿佛停止。
笑天把女人的头抱起,靠着自己的胸膛,让自己的脉动感受着女人。泪水就如冰川移动,泪花在无影灯的折射下发出苍白的,凄凉的,幽幽的光,在女人鲜血的映托下就似一朵朵凄绝的杜鹃花。
强心针,氧气,紧急抢救!妇产科主任扭曲而又颤抖的声音如狼嚎一样在医院里回荡。
笑天扑通的跪下,哀怨,无助,可怜,无奈,又无缘激动的,医生,求您啦,求求您啦,救活她,救活她,救活她……话没说完便瘫软在医院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医院的走廊上挤满了人,无语的看着这间病室,每个人都神情肃穆,眼里都含着晶莹的泪花,甚至有人双手合十念佛祈祷。
护士扶起笑天。在潜沉的意识里,笑天知道不能离去,决不能离去,这里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尚未出世的女儿或者儿子。
不……救救她,求求你们啦!如狮子一般的喊叫振荡得空气都一颤一颤的。
市级医院的救护车呜哇呜哇的停在医院门口,急匆匆的如旋风一样,跑下一群穿白大褂的人。
经过二十分钟的抢救,女人脱离了危险,在极度空虚和虚脱里睁开了往日如星星一般的眼睛,在苍白的无影灯下竟透露着些许的灵气。
是个女孩,情况不太好,下半身全是水泡,窒息过久,容易引起脑瘫。
救她,不惜一切代价!笑天刚放松的心一下又沉重得如喜马拉雅山压在心上,抹着刚未流完而又激涌出来的泪水,坚决得如指挥战役的将军。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女人和女儿荡起了幸福的笑脸,房间里经常便飘着各样的儿歌和女儿尖细的笑声。
世事总是这样无常,快乐与幸福总是这样短暂,也许他们的幸福让老天嫉妒了吧。
笑天恨恨的想着,害怕着燕燕,他是不会跟女人说的,逃离的眼神瞄了一下丹丹,牵着女儿便下了楼,女儿一蹦一蹦的,嚷襄着,爸爸,爸爸,今天晚上跟我讲故事哦。女人悄然的跟着。
笑天隐隐知道,这不是故事,而是事故。
你走吧,等会燕燕又要吵啦。笑天木然地对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面无表情的说,心里面的痛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再多的苦也只能自己承受,燕燕太可怕啦,她会对丹丹大吵大闹,丹丹是吵不过她的。燕燕那句隐约透露某种含意的语句里令人不寒而粟,嘿!我告诉我伟伟,九个脑壳也要搬掉八个。她是可怕的,像魔鬼一样,但装得像天使,披着佛教的外衣,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许魔鬼要害人时往往会幻化成天使吧。
丹丹幽怨的看了笑天一眼,那一汪清澈如湖水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枯竭,缓慢的牵过女儿的手,声音温和得有点悲戚,走吧。女儿回头看了一眼,不说什么,低着头和着高跟鞋的节奏渐渐隐去。
第八章
笑天瘫坐在椅子上,感到异常烦闷,那是暴风雨来的前兆,而雨过后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也许在阳光的日子便会有一道彩虹,如果没有呢?
丹,你和女儿好点吧,我很无奈,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既然事情已发生到这种地步,真的没有办法,就像你说的吧,我们无法回去。笑天默默的想着。
燕燕那凄历的声音如夜猫子一样,又在街道的左邻右舍间游荡。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和笑天谈判呢,鬼知道她想干什么哩,骚货。
呵呵,可能和野男人人混不下去了吧,又想和笑天和好吧,把女儿都带来啦。
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可能是想要笑天的那间铺面吧。
哎哎,别这样说,毕竟人家以前是夫妻还有崽呢,可能是为了崽的事情吧。这怯弱的声音随即便淹没在那一阵阵的波涛里,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
老倌子,你可能是看上她哩,要不你怎帮她讲话哩。老牛想吃嫩草啊……燕燕凄历的声音便如鬼魅一样,具有魔力。
那七十多岁的老爷子沉闷着脸,踱进屋里重重地坐在太师椅上,喃喃地说,可怜啊,可怜啊。
街道上传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各种各样的呵呵的,哈哈的,嘻嘻的笑声。
你这个毛狗子种,就是你害了我,你看,我曾经的婶娘,我现在叫她,她都不理我,你这个毛狗子种,你害了我。燕燕凄厉的声音再次如夜猫一样,划破空气,张舞着双爪冲笑天迎面扑来。
这个疯婆子,太疯啦,这么多人看着,不怕害臊吗?你不怕我还怕呢,老子毕竟比你小十岁,别人怎么说我,一个老堂客都搞不住,还天天被她喝五喝六的,没出息,窝襄废!笑天恨恨地想着,嘴上却是另一套。
姐,你坐吧,休息一下,冷静一下。
冷静你妈个X啊,你这毛狗子种,害了老子,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家伙,看到骚货又发骚了吧,你跟她去啊,去啊。张舞的双手和蹦跳着的身影就如聊斋里索命的黑白无常。
笑天的心一阵冷似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就这样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忍了你两年,可以啦,不治服你,就被你治服,一辈子不想出头,像个奴隶一样,洗衣服,做饭,然后被她无由无故地骂,这样的罪我可受不了了。笑天想着,怒火但在心头狂烧,失去理智的喊着,你这个恶婆娘,怕丑不怕丑,天天吵。
丑,丑你妈个X啊,老子以前从来不吵,我是佛教徒,修行好着哩,你这个毛狗子种。
老子被你骂了两年啦,够啦。
我骂你,我都是为了你好,帮你成才,做好生意发财,发大财。夜猫子的声音突然间如夜莺一样,门板一样的腰肢拼命的婀娜着挤到笑天旁边,然后低声的,恨恨的说,你这毛狗子种,***王八蛋,你害了老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就像战役一样,一个战斗接一个战斗,无法打赢或者无法和平的战斗。笑天有了自己的想法,与其困死这里,不如放手一搏。
你最好别吵啦!笑天凛然坚定的说。
吵,吵你怎么啦,你这个毛狗子种,老子喊伟伟来,看如何收拾你。燕燕凄厉的说,老子家里有的是钱……嘿嘿说完又邪邪的笑着看笑天。
再吵,再吵老子杀了你。
他要杀人啦,这个毛狗子种,忘恩负义的家伙,他要杀了老子,来人啦,快来看啦,毛狗子种要杀人啦!燕燕的身体便如触了电一样蹦起来,双手双脚无节制的晃荡,凄厉的声音便如猛然之间刺破了一个大大的气球,尖细的声音便回荡在空气里,刚刚散去的人群便如鱼儿投了饵一样齐唰唰的聚集在这里,眼巴巴的看着。
他要杀我呢,这毛狗子种,老子教他做生意,他竟害我,要杀我,帮我做证啊,老天爷啊,开开眼啊,我是好人啊!燕燕的身体便如秋天的落叶在风中夸张的舞着。
你回去喽,丢人现眼的,丑不喽!笑天强压着怒火,僵硬的伸过手牵住她的手。
不,不咧,你要杀我,你是个杀人犯,你是杀人的魔鬼,!凄厉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不得了,这女人疯啦,更年期提前了吧!悻悻地怒想着,拉着燕燕往屋里牵。
你这毛狗子种,想把我拉进屋杀我咧!燕燕狂乱的呼喊着,一边用脚狂乱的踢着。
肉体一阵一阵的痛,心灵上的痛却比肉体上的痛来得更猛烈。
燕燕挣脱笑天的手,风一样又窜到街道中心,双手叉着腰,脚微微的叉着,盘旋着向周围的人控诉,那滑稽的样子就如鲁迅先生笔下失去控制的圆规,亦如林语堂先生笔下泼妇骂街的绝好形象。
笑天再次冲过来,抱住她的腰,柔柔的说,姐,回去吧,别吵啦,这样很累的。
嘿,回去,回去你杀了我怎么办,我怎么死的还不知道,你这个毛狗子种。她一连连凄厉的嚷着,一边用脚连环的踢着笑天。
再吵,再吵我踢死你!笑天恨恨的想,脚便下意识的踢了过去。
燕燕便如一枚熟透的果实重重的跌落下来,然后弹起,捂着自己的档部。
乡亲们,都看到了吧,你们要作证啊,他踢我裆啊,踢中了会死人的啊,这毛狗子种太毒了啊。燕燕凄厉的叫着,嚷着,拿出了手机拨打电话。
燕燕的亲戚连同侄儿侄女便如潮水一样,拿着刀,举着棍子,扛着板凳,如风一样冲破重重的围观人群,扑向笑天。
笑天傻傻的蹲在那里,抱着头一声不吭。
快跑啊,笑天,你会被打死的!人群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对面的那位七十岁的老爷爷吼出来的。
笑天的胳膊断了,简单的吊着纱带,于当天的晚上叩别了爹娘,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酸楚离开了故乡,离开了那片红花地,离开了那片油菜花,离开了熟悉的家乡,离开了一起长大的伙伴。
好人也许终有好报,笑天做生意时还有许多的帐没有收回来,笑天的母亲于是便顶着满头的银发甚至银白透亮的拐杖,一家一户收帐。
“收得多少便是多少啦”,笑天是这样和母亲说的。
“收回来您就留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语气很温馨但又很冰冷,所有的笑容和笑意都冰冻在那冰挂儿里。
母亲能感受到冰挂儿里的笑和那一丝苍凉却也无奈,只是安慰着他,吩咐他想开些,自己好一点,颤微微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达来时,笑天的心便只是一阵痉挛,泪水便往心里的最深入流去,然后浅浅的,淡淡的笑。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
笑天又对婚了,他们的婚姻也许是一种注定,也许是一种缘,笑天的母亲收帐时的表情打动了一个人,那人就是笑天以后的岳父。
“怎么啦,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收帐。”
“我儿子以前做生意时,有些帐还没收,哎,他人走啦,我来收啊,孙女儿要吃饭啊。”笑天的母亲说着便抽咽着。
“你子儿是谁啊”
“笑天啊……哎……”
“噢,笑天噢,我认识的,我以前还在他店铺里买过东西的,嗨,他人挺好的啊,又和气,人又长得帅,哎,只是他婚姻不知怎么回事……”
“哎……”一声长叹“命吧……”
“什么命不命的,笑天我认识,我有个女儿,比他小十七岁,如果您愿意,我们家帮您家争口气。”豁达的笑声在原野间如洪钟一样。
女人很漂亮,也很年青,在初见的那一刹那,笑天如死水一样心便飘着丝丝的雾气。女人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绣着云一样或者如意一样的图案的唐装,粉白的长裙随风轻轻的摇曳着,一头青丝盘卷起来,在后面留了一个鹊尾一样的翘,白晰的脸在桃花的掩映下隐约着丝丝的润红,头略微的低着,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风的娇羞。
那一年女人二十,笑天三十七。
笑天不知为什么,弄不懂为什么,只知道这是缘,只知道要好好珍惜。
母亲的谈话便改变了内容,“儿啊,你要对她好咧。”
三十年后
“燕燕病很重,说想见你”笑天的姐来电话。
“不见”笑天很反感的。
“她都要死啦,等于做好事吧。”
“郁儿,燕燕要死啦,她想见我,怎么办”笑天征求着郁儿的意见。
“你就去看她一眼吧,我懂你的。”郁儿幽幽的说着。
夕阳透过窗户,斜斜地掩映在郁儿的脸庞,如春天的喜悦,也如春天的沉寂。
“笑天,我对不住你……三十年啦……我对不住你啊”燕燕断断续续的抽咽着,也用力的伸出手,似乎想追寻什么。
“一切都过去了。”笑天冷冷的说着。
“对不起,你受苦啦,三十年啊,三十年啊,我终于明白啦……”燕燕用手轻轻的抚摩着笑天的手摩娑着。
笑天轻轻的推开燕燕的手,一声不发。
“你终于不肯原谅我”燕燕失神的幽幽的说“这里,这晨,这里有500万支票,是我这几十年做生意赚的,你拿去,算是我对你的补偿。”燕燕哆嗦着拿出一张支票,塞到笑天手里。
“不,谢谢……”笑天把支票塞回到燕燕手里,便轻轻站起来“我走啦”。
燕燕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便都怪怪的看着他。
笑天很坚毅的走啦。
支票无力的在风中飞舞着,似乎带着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