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歌声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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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歌声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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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书洛发表时间：2013-08-04 09:40:16 评论:0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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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她，倾慕着他。他，怜爱着她。风花雪月，卿卿我我，在爱的里程上，俯仰人生，妥协宿命。女人从了金，男人附了玉。正如文中所言：“女人从来都只能从金，凉里攀附，热里融化，而男人，从来都是玉，跟从自己甘愿的温度，一次转动，不过是一场调温，从热到凉，或从凉到热，即使付一生的思念，也熨不透。”本文叙述细腻，描写生动，可谓锦心绣口，颊上添毫。

　　我将你唇间的歌句，翻唱成一个个故事，等待有一天你来告诉我，这样的音，是否也动听。－－题记
　　
　　窗透初晓日照西桥云自摇，想你当年荷风微摆的衣角。
　　
　　初见时，她在荷塘边捉青虫，轻粉衣同粉荷一样，他只看到她乌黑的发鬓旁别着一枝簪，精致的鎏金掐丝，小巧的点翠镶珠，竟是一只蜻蜓的模样。他后来每每想起，及至到苍老了面容时候，仍然会有年轻时的趣笑，或许，那一眼，他便早认定了她就是那青稚而俏灵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只是，初见时，未来得及悟到。
　　
　　初见时，他还是将她当作了世间红颜色，看她清水肤面，还有澈池之眸，虽然异于周遭的粉黛朱红，却仍难逃他鉴花的心思。他便把她当花来待，在她沏莲子茶时戏笑，在她拍鲜藕的脆甜里蘸调闹。待他日后有女时，他总在时时提醒自己，若有女如莲，最好早早近了佛前，看几场宿缘的始末，才能抵过那些不经世事里的蛊惑。
　　
　　后来，他自然是看着一堂皇繁华的女子走向他，扶傍一生。喜嫁的红烛下，他看到女子鬓上的一簪，真金的黄灿色自然比鎏金浓盛，簪上也有点翠，饱满且是最柔贴的翠羽，两端饰有莲藕和石榴，是盛誉他们的执手，也是拱笑日后且共的荣华。那时，他忽就想起了那个荷里捉青虫的女子，他有往事历历，有迎花送蕊无数，却偏在那一刻想起了她。或者，只因她被他勾起了尘世的第一次心底生疼之后，却仍然在那个雨天着素衣擎大大的荷叶跑来给他一个相送的身影。那时他是真切的感觉到，她真的是他不该途经的小荷。
　　
　　他的余生开始喜欢收藏簪饰，枕边人喜，一喜他的目光从来不在花颜只留驻丛丛鬓边，一喜他懂得为她着妆。无人知道，其实，他只为了喜嫁时才明白不能忘的那抹小荷，那翅蜻蜓。他从未对人言，亦怕心事被知，终落得世人调笑，因他穷尽一生再未寻到一枚相似的簪。
　　
　　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
　　
　　我喜欢发针，金灿灿的颜色，却是最简短的诉说，入鬓，隐没纤枝，只将一朵含苞的心事点在青丝间。对于相遇与不遇，原是短了计较的，因为一向没有喧嚷的祈愿，就如这发针，随人发现。固执的认定，你来，便要懂得，若不懂得，莫近前。
　　
　　他来了，目光里的倾慕说懂，殷殷的约期把我哄成佳人模样。后来我才懂，何谓佳人。佳人便是莺莺燕燕绕身前，满庭碎语，不能断弦。佳人便是似水柔肠万千，嚼啖枯更，却不可持孤心。我别过他时，笑对他说，世间你可有三千，可是，有时偏那一舀就非你的。
　　
　　与你识，你说，并非相属。我一直没有对你说，我何曾祈望过相属呢。只是，有些相遇，毫无道理，是迈不过去的篱，于是，心便不得已做了一地萎身的菊。却又只能秋寒与疏霜中端着冷香的表情，因为，那篱内已有你与她一庭相守的芬芳。
　　
　　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那枚发针顶端花饰的模样，后来细细瞧，才知不是最初认定的金色帽顶，也不是小翅花翎，翻检书页，才查得，那是一朵雏菊。
　　
　　思念总喜欢在轻雨里疯长，很多时候，我会在微湿的目光处拈一枝发针，浅靥里便拾起你当年簪花而来的少年模样。
　　
　　朱门半掩谁家庭院，我骑白马路过门前。
　　
　　她在朱门高墙内，与宣墨相伴，在彩瓷的梅瓶里装满故事，在青花的笔洗上搁浅轻叹。她与他的故事是在他小儿时爬上高树越过高墙时开始，直到少年弱冠他也未能堂堂的走入有她的庭院。他与她是不能欺身相近的青梅竹马，但他却以一窑又一窑的润瓷温了她的成长。
　　
　　锁入深院的她，其实早早被人安排了相遇，不在树上不在墙外，而是在那披红挂缎的白马之上。她注定是某人金榜题名后的锦上添花。虽然她一直知道，在那一处篱门小院里，在那一簇千度窑火旁，他可抵得上十个状元郎。他有抟过万千陶泥的手，在瓷间被拥为无冕的王，却没有一双可跃上白马的轻足，如风般来去朝堂。于是，他与她被宏大的世故之潮抛到各自的岸头。
　　
　　她后来在另一个高深的府第里，旁观着一出出争宠讨怜不倦的戏码，她想，或者相遇里的恩爱都是做不得数的，状元如此，瓷匠亦如此。所以，她早早拔了那状元别髻的金步摇，流苏的相撞声像某些微小的希望，悄然无息了。他最后送她的那难得天青色的一腕瓷镯，她从不曾戴，初起怕碰碎，后来，则深深沉入妆奁，再不肯看。从前乃至以后的岁月，她再不想轻易抛送给与他人相关的思念。
　　
　　她从来不知道，很多事物可以坚持千年，如金步摇，如青花瓷。千年后的出土，只有苍天做了见证，那时，她与他还有那个并行的状元，已然无处认领。金步摇已然有了绿锈和了泥垢，像入了土后的状元的爱。青花瓷依然细润，后人细细把玩才发现，瓷镯间有可透阳光的眉目，妙眼清睫，迎着阳光流盼倩兮。早辞的她，再也无从知道，那一眼初相见，他在心底嵌了一世，在时光里流传了千年。恩，原来有不败，爱，原来有不衰。
　　
　　盼相见，日日在她门前，放纸鸢。
　　
　　邻家小儿郎贪玩，便常来找她捉蝶扑蝉。她小小身子坐在丝缎前，一针针拈线来去，已然学会了如何眼前就可有蝶蝉。小儿唤不来，便急急在门前放高纸鸢，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诱惑。待得纸鸢被晚来风疾扯破，绣布上已然有几朵白云，一线纸鸢。
　　
　　当竹马已拥白衣卿相之姿，在宫城脚下，会偶尔想到那山水之外的小小绣娘。一别数年，依然清晰记得小小的黑丝发顶，垂首到只露出小巧鼻尖的脸，偶尔仰起的尖下颌，还有那挂在胸前的银链，偶尔会因为她的稍动而流苏带银铃轻轻响。那时，他把身边小女打扮成她的模样，他却知道世间难有小儿如她那般安潜沉静。
　　
　　当青梅长到年方二八，便已然成为了画匠家的绣娘，他画了样，她来绣。绣户蓬门少计较，只要能将画线与绣线走入一方丝缎里，那便是一种令她满意的佳偶。累极的时候抬眼望天空，依稀会记得有个小儿郎，曾用纸鸢叩打她的专注。她是苍老了吧，竟然会渴望再有那样一种活泼舒解她的疲乏。
　　
　　世间有一种奇遇，那便是他与她的重逢，且重逢时他正堂上选绣品，她是那个堂外拈针执手的绣娘。她一针一线已然可成就绣布间的神奇，这神奇当倚宫殿来蓄。于是，他为她打造绣坊，一眼一阶，一步一阁。她便将纤手行于素白丝缎之间，为卷底心间的风物镶进泽丝，在衣内衾里屏前跃然着与尘世的灵犀。
　　
　　除了这一坊的绣间物，他为她置的衣与珠钗宝钿她都不曾用过。最后，她依然是那枚素朴得如塔枝般的银钗别住发髻，撑着孱弱报答他对她此生执念的围护。她微弱的气息终于被湮没在一坊的绣布里，千尺白缎做她宽大的素衣，百景绣品做她沉睡的守卫，她以浅笑辞了那个相伴无相亲的画匠，也辞了相近却也相疏的他。
　　
　　他的余世里，每每看到他的妻着上那件她以打子针绣出层叠凤羽的衣裙，便会心底怪她残忍。每每抚过那为他寿诞而绣的双面绣，想她却未来得及为他说声祝福，便怨她残忍。那双面绣，一面是翠松仙鹤，另一面是苍柏雄鹰。想她怎样熬了心血来为他绣出这样色样双绝的礼物，他再责她一声残忍。
　　
　　可是，偏偏有些残忍，虽如银钗硌手生疼，却又是你的决计不肯割弃，不能淡忘。
　　
　　初春的暗雨潇潇敲打窗楹，独坐孤庭，信手弄香凝。
　　
　　她用护指轻轻叩打案头，一种空灵却结郁的音，总像那年初春他离去时敲上窗棂的雨声。他是王，她便做被王呵护的园中之花，呵护得纤手都有了精细的照顾，戴上鎏金的护指，镶珠嵌玉，那时，她只觉得抬手之间除了尊贵，还有着说不出的闪烁娇媚。
　　
　　园中花蕊多色，于是王的呵护便只能盛她以杯羹，于是，牵在王手中的那丝流光柔婉，后来因失温，而全载了敛寒的冽气。
　　
　　花颜渐渐失色，她的心城已然打造得一如护指。心素纤，如指，为了隔断那些旁人的笙歌裳舞如凌利来袭，便只能用无视作鎏金，用沉默做累丝，用墨字做点翠，而她宁愿困在这样的城内，假装心的辉煌和丰盛。只有那镂空的花纹会在夜色里把清光透过，照出一缕苍白色。
　　
　　她有时在想，王上应是最精致最宜指的护指，能够扣住指间的血脉，通了心径，直到她熬尽心血，它也会成为她一直不能取下的流光的壳。她会想起王上手间的扳指，可转动可取可舍，玉可温可凉。或者，女人从来都只能从金，凉里攀附，热里融化，而男人，从来都是玉，跟从自己甘愿的温度，一次转动，不过是一场调温，从热到凉，或从凉到热，即使付一生的思念，也熨不透。
　　
　　那一生她最后一次由人来整妆时，她想，待得肌销骨瘦，她便终于能够脱离藏身了这一世的护墙。她给她的护指一个最后的微笑作道别，抱歉来世她定会离了它，重新拟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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