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不去回忆，也许就慢慢地忘了。有些事却不敢忘，它早已刻骨铭心的刻在了心里。尤其是生活中有许多的忧伤，因而我就压根不喜欢悲伤，极力崇尚阳光，努力从忧伤中发现美好，一经发现，便把这美好的瞬间永远定格在生命里了。

比如三十多年前的光景，许多如今想来早已模糊，但有一幅画常常真切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一个秋天的清晨，一大早父亲就把我唤起，到一块叫做大阴帮的山地去犁地。天刚麻麻亮，四周还看不大清楚。父亲抬着犁铧，牵着马走在前面，我背着背篼高一脚低一脚跟在后面。空旷的原野上，得得得的马蹄声格外响亮。父亲没有多少话，一路沉默。秋风夹杂着霜花吹到脸上，我感觉到头皮发凉。走了半个多小时，走进一条不宽的山沟，登上一面阴边的山坡，就到我家的承包地——大阴帮了。父亲三下两下套犁铧，“驾——”手里的长鞭一甩，开始犁地。我就紧跟在后面沿着犁沟拾冰草根。不一会，鞋里面涌满了绵绵的潮湿的泥土。

这时黎明刚画出远处大山清冷的轮廓。天那样蓝，蓝的仿佛伸手就能够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吆喝牲畜的声音也渐渐弥漫开了，不久就隐隐约约看到周围赶早犁地的人影。

不一会，我浑身冒汗了。这时的阳光撒向了对面的山头，一抹红线勾勒出了远山的秀美。再看看眼前刚刚犁翻的泥土，一轮一轮的，像大海在微风中涌起的波浪，黑黝黝的，湿漉漉的，柔软，润湿。潮湿的泥土味，像开封的老酒，醇醇的，浓浓的，弥漫了整个山沟。父亲来来回回移动的身影，就像海面上一张移动的帆的剪影。

说起来，我和父亲一起劳作的时间很少，尤其是起这么早，跟父亲去犁地。有幸陪父亲去犁地，也许就这么一次，——初中就去30多里远的县城念书，这让我很少有机会去地里干重活粗活，也让我错过了许多对父亲的记忆。

记得有一次，初一年纪吧？从学校回家，父亲考我一个问题，鸡兔四十九，一百个爪爪满地走，几只鸡几只兔？我是很快就答上了。父亲很满意，笑得很开心，——这小子还聪明着哩。实际上他老人家哪里知道我们早学了，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代数题。

初二时节的那个寒假吧？父亲因为患肺气肿在县医院住院治疗。大哥上班，姐姐操心家务，照顾父亲的责任自然落到了我的肩上。照料父亲吃饭，打针换药等等，我就在县医院陪父亲二十来天。父亲有时很忧伤，避过我常常偷偷流泪，可见了我却是那样和蔼，说童年的趣事，说那时候我们先人们有多攒劲，还说我小的时候爱哭。有个亲戚来看他，拿来两个苹果，父亲拿出一颗要我带到家里，让两个弟弟吃，把一颗分为两半，半个他吃了，半个让我和大哥吃，——至今我再也没吃上那样香甜的苹果。

哎——

母亲去世时，我不在身边！父亲去世时，我也不在身边！如今我也是一位父亲，我的儿子都要长大成人了，每每念起这些，我总共是愧疚不已！

后来，心头常常浮现这幅画面——眼前刚刚犁翻的泥土，一轮一轮的，像大海在微风中涌起的波浪，黑黝黝的，湿漉漉的，柔软，润湿。潮湿的泥土味，像开封的老酒，醇醇的，浓浓的，弥漫了整个山沟。父亲来来回回移动的身影，就像海面上一张移动的帆的剪影。

父亲啊，你就是我心头这片黑黝黝的，湿漉漉的黑土地，您潮湿的泥土味，像开封的老酒，醇醇的，浓浓的，装满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