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了，老穆回到工地快四个月了，新近又来了新人，同村的，大家都喜欢聚在一起。晚上一起吃了饭，吃带来的家乡特产，香甜滋味。

    饭后，那人给老送来了一包黑米饭，是老穆母亲托他带来的。黑米饭，摘来一种树的新鲜嫩叶，捣碎过滤，用其汁水浸泡糯米后蒸熟就成了，带着嫩叶的气息。还有黄色的，比较少。老穆向他问了父母情况，那人说老穆父亲还是硬朗，母亲却总有些没精神。

    晚上，老穆一夜无眠，学校里的儿子该是没有黑米饭吃的，母亲还能熬多久呢。第二天拿黑米饭作早餐，淡淡的甜味，一直到中午下班。

    下班后回工棚，发现手机有许多未接电话，有堂弟的，也有儿子的，老穆回过去。堂弟十分焦急，说老穆父亲不在了，让他赶紧回家。老穆吼着婆娘收拾了衣物，叮嘱儿子赶紧回去。

    马不停蹄，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终于赶回了家。没到家，老穆就听到号声和鞭炮声了，愧疚自责全都出来。儿子披着孝袍，带着几个人来接。灵柩前，老穆一下子跪下去，发出一声响。儿子婆娘也跪了，都泣不成声，只老穆面无表情。母亲出来了，老穆起身迎上去。晚上，老穆守夜，他是睡不着的。堂弟也来陪他，说也是昨天中午才知道的，老穆母亲守了一早上，谁也没说。半夜，一阵闷雷过后，下起大雨来了，从头一直凉到脚底。

    早上，老穆重新点了蜡烛香纸，婆娘尖叫起来。跑进去一看，老穆母亲也断了气，老穆趴在床边，抬头望天。道士排了八字，说是寿终正寝，可以两人一起下葬，但老穆必须守完头七。大伙抬来棺木，草草入殓后盖棺。就连棺木和死后穿的寿服，也都是老两口自己准备的。

    又是一夜没睡，堂屋放着两口棺木，有些拥挤，老穆不停地烧香烧纸。儿子和婆娘后半夜就去睡了，只有老穆守着。白天不下雨，夜里却下着不停，还有聚来的人麻将扑克声音。

    天明，村里的劳力都聚拢来了，杀了猪，弄大锅饭菜。晚上，才是葬礼开始时间，道士弄了道具，念一堆经文，撒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东西。农忙季节，雨水总是在夜间，一夜不停。

    又是一个天明，老穆已经四夜没合眼了。大伙抬着灵柩，老穆父亲在前，母亲在后。老穆和儿子披着孝袍，捧着灵位走在前面，时不时转身跪着，跪在泥溏里。一夜的雨，墓穴积了很多水，也没能阻止棺木填进去。墓地周围的新泥土，也全踩成了烂泥。

    死者已经下葬，晚上，大家都推老穆去休息，老穆也想去，可是那没有力气的躯壳，始终无法闭眼。老穆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说老穆母亲其实应该去得更早些的，老穆不回来，才强忍了那口气没咽，两场葬礼合一块办，老人家死了也要为儿子省钱。

    收拾了残局，儿子回学校了，婆娘也回工地了，一连几天，老穆都是在堂弟家吃饭。老穆要堂弟翻了账本，把钱弄清楚，整个葬礼，都是堂弟支持财力，安排人力，老穆从心底感谢。堂弟也说，两场葬礼要是分开办，得多花很多钱。

    头七那天晚上，堂弟陪着老穆，把所有父母的衣物床单全烧了，一大堆，火光照着老穆，满脸红润。堂弟跟老穆说好，跟老穆一块去工地，第二天就走。

    汽车出了村，绕着山腰走。早上，山谷里全是雾气，山头却没有。偶尔一瞬间，老穆看到父母的墓地，露着新鲜的泥土。

    汽车钻进一片林子，茂密的叶子挡了光，有些阴暗。看着快速跑动的树，老穆突然觉得一切都静止了，前后都没了路，汽车没了踪影，而老穆自己，却也成了一棵树，一棵只有树干和树冠，没有了根的树。